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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思想对性的看法十篇

发布时间:2024-04-25 17:14:45

儒家思想对性的看法篇1

一、两种倾向

这种分解,当然需要建立在对于儒家伦理的近代分析加以清理的基础上。这是因为,近代以来对于儒家伦理的分析,已经形成了某种支配人们对待儒家思想的惯性思维。不清理这种惯性思维,就不足以促使人们形成合理看待儒家伦理的理性眼光。而且,不进行这种清理,我们也无法走出以二元对诘的方法对待儒家伦理的方法困境,将儒家伦理的历史内容完整地还给儒家。进而,在提供一个儒家伦理思想的完整图象的基础之上,来讨论儒家的“现代”处境问题。

自近代以来,儒家伦理的处境,可以说是一直处于一种双面受敌的状态之中。这里的近代以来,当然是一个历史定位。它还可以进一步划分为三个阶段来看。第一个阶段是晚清,这一个阶段中国处于与西方接触的早期状态。人们还习惯于在自己的文化视野中观察了解与自己文化传统不同的相异文化。因此,愿意引进现代西方伦理来审视儒家伦理的人士,还没有将两种伦理传统对峙的思路。而意欲为儒家伦理辩护的人士,也还没有一种将儒家伦理一定要抬举到高于和优于西方现代伦理的强烈愿望。即使在引进与拒斥之间发生非此即彼的分歧时,也还只是在双方的动机上做文章而已。这个时期的典范人物可以说是康有为。他既为儒家伦理辩护,又着意引进西方先进的政治制度。[2]第二个阶段是民国。这个阶段是一个对峙儒家伦理与西方现代伦理的特殊时期。一方面,这种定势的形成,是因为中国现代化的严重迟滞,使得中国人极度地焦虑起来。文化焦虑导致人们无法在中西伦理思想中寻找到兼综两者优势的契合点,而只能将两者关系处理为或为优点云集或为缺陷集合。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寻找中国现代化迟滞的原因只留下了思想层面的问题。所以,人们一定会在伦理思想的检讨上,陷入一个从思想观念上否定传统伦理的整体主义思维误区,走入一个所谓的“全盘反传统主义”的境地。典范人物就是陈独秀、鲁迅、胡适。[3]第三个阶段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早年历史时期。这个时期,由于意识形态的需要,即为了建立起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权威,客观上需要将本性上与任何传统都对峙起来的马克思主义[4]放到与以传统伦理面目出现的儒家伦理的对立面上去。于是,对于儒家伦理的严峻批判与彻底否定,就势不可免。即使愿意对儒家伦理表示某种亲合的人士,到后来也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思想立场,加入到否定儒家的大合唱队伍当中。典范人物就是冯友兰。[5]

这里所说的双面受敌,则是指儒家既要对付来自单纯的夸奖带给它的不实之誉,所构成的对于儒家伦理的“捧杀”的危险。又要对付来自简单的否定带给它的过当指责,以及由此构成的“棒杀”的危机。前者,使得儒家伦理被理想化了,似乎它只具有值得我们表示敬意的道德理想主义内涵。后者,使得儒家伦理被妖魔化了,似乎儒家伦理只具有伦理中心主义的成分。就道德理想主义而言,它是一种基于人生的道德安顿而言述的理想主义。它具有不因为时代和地域因素变化的永恒价值。而伦理中心主义则是一种基于社会政治控制需要建构的伦理论说,它具有一种因为时代和地域变化而有的暂时性和缺陷性。从前者看儒家,则儒家可爱。从后者看儒家,则儒家可恶。但是,任意选择其中之一审视儒家,实际上都是在损害儒家伦理在其元初阶段形成的双旋结构的健全肌体,是对于儒家伦理的一种倾向性的、而非健全的评价。

儒家伦理自近代以来遭遇到的这种双面受敌情景,最终使得儒家伦理的处境变成为两种对峙的评价观的战场:一方面,站在抨击儒家伦理的伦理中心主义视角的激进主义,对于儒家伦理坚决的予以拒斥,并且不承认这种立场有任何妥协的可能性。[6]而站在捍卫儒家伦理的道德理想主义立场的保守主义,对于儒家伦理则坚定地予以辩护,认为儒家伦理是解决中国现代困境、乃至人类困境的良方。[7]

而且,从态度上讲,激进主义拒斥儒家伦理,自始就是一种全盘的拒绝。这种拒绝,既落在社会政治控制上,也落在人伦道德的理想导向上。其基本理由是,其一,就社会政治控制而言,儒家伦理导致了专制政治。其二,就社会生活来讲,儒家伦理的守成取向,约束了中国人的创造力。其三,就儒家伦理的人伦关系调整功能分析,它引发了“以理杀人”的恶劣情形。其四,就儒家伦理借以存在的封闭社会文化性格来讲,它使得中国陷入了自我锁闭的状态,而难以推动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型。[8]

保守主义对于儒家伦理的辩护,则需要区分情况来对待。早期为儒家辩护的保守主义,是政治保守主义与文化保守主义合一的形态。因此,这种辩护愈是坚定,就愈是难以自圆其说。因为这种保守主义无法解释近代中国在社会政治的运动上面,为什么不能与他们认为的落后的西方媲美。他们的辩护,显然与时代脱节。到后来,保守主义逐渐裂变为政治保守主义与文化保守主义。后者,即文化保守主义对于儒家伦理辩护的理由,着重点并不放在儒家伦理可以发挥的政治功能上,而是放在儒家伦理可以发挥的整顿人心秩序的社会功能上,以及它应当的、或潜在的政治功能上面。因此,他们为儒家伦理辩护的基本理由则在于,其一,儒家伦理与专制政治没有必然的联系。儒家伦理乃是一套建立在道德理想主义基础上的实践伦理体系,它是要使人成为人,成为高尚的人。其二,儒家伦理是具有导向创新的思想特点的。其三,儒家伦理对于心性问题的强调,与“以理杀人”不仅没有联系,而且是尊重人性的、尊重日用理性的。其四,儒家伦理推动的是一种中庸态势,因此,它对于中国人避免偏激,择善而从具有积极意义。[9]

两种倾向的评价,显然是难以调和的。造成这种以对峙态度来对待儒家伦理的原因是多样的,但是归结起来,不外两个方面:一是对于儒家伦理的外在社会功能的理解与评价的差异。二是对于儒家伦理的理论结构的认知区别。两种倾向的论说各自具有自己的历史理由,它们从各自论说轨迹上来分析儒家伦理也具有其自圆其说的理论态势。但是,在两种论说的框架内理解儒家伦理论说,则具有明显的局限性。

二、双旋架构

这种局限性,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假如儒家伦理的思想内容结构真正如激进主义或(文化)保守主义所说的那样,那么,我们如何可以将他们各自声称、却又互不调和的历史真实性与儒家思想的本真结构吻合起来?另一方面是,假如儒家伦理对于中国古典社会发挥了如此积极或如此消极的单一性作用,它如何可以与以完整的形态存在的古典社会--即一个既有优长之处、又有短绌之点的社会结构有效地结合在一起?前者,是从儒家伦理的自身结构完整性上着眼看问题的。后者,是从儒家伦理的社会效用与社会依托上着眼看问题的。显然,我们只有将儒家伦理视为一个既具有“优点”、又具有“缺限”的完整思想体系,我们才足以全面地审视儒家伦理,既给予历史上的儒家伦理以一个健全的伦理结构,而避免肢解原本和谐地共存的儒家道德理想主义与伦理中心主义内涵。同时,也给予历史上的儒家伦理一个完整的作用于社会的状态,使得人们足以理解儒家与古典中国社会内在地互动的真实状况,并避免就其积极作用而单纯赞扬儒家、或就其消极作用来单纯否定儒家。

于是,如何凸显儒家伦理的历史真实结构,就成为我们勾画儒家伦理的完整面貌的前提条件。很明显,假如我们站在激进主义或则是保守主义的坚定立场上对待儒家伦理,就无法完整地看到儒家伦理的全貌,相应地,也就无法给予儒家伦理一个理性的评价,更无法勾勒儒家的现代处境和未来远景。我们只有寻求一个兼综激进主义与保守主义分析儒家伦理的方法优势、以及兼综二者伸张的儒家伦理在当下的或积极或消极作用的作用机制,才可以指望对于儒家伦理有一种健全的理解与评价。舍此,没有合理理解与评价儒家伦理的路径。

其实,只有从儒家伦理元初就具有道德理想主义与伦理中心主义的双旋结构,来看待儒家伦理的思想结构与社会功能,才可以指望真正理解儒家伦理的历史形态,也才可能构想儒家伦理的“现代”出路。这是儒家伦理自身显示而出的一种自己要得到理解的理解进路。它不是一个善意的或恶意的理解者所可以依靠自己的善良意志或恶劣心境就能够改变的一种理解路径。

因此,反观儒家伦理的历史结构形态,就变得格外重要了。从一部儒学史来看,构成它的核心观念体系--儒家伦理,既作为一种历史相沿以下主题一致的思想体系而延伸,又作为一种与古典中国历史和谐而在的观念体系与行为方式而演变。从其诞生以来,就以其双旋的构成显示为一种具有复杂性的思想体系。一方面,它以其道德理想主义为核心的个体心性儒学支撑着古典中国的理想思想世界和理想政治世界,适应着古典中国社会运行对于理想精神的需要。另一方面,它以其伦理中心主义为核心的社会政治儒学支持着现实社会、现实政治的有序运作,发挥着社会政治的控制功能。这两个思想层面是同构的,是水乳交融地作为一个思想体系的两面,由儒家思想家提出、阐述和付诸实践的。同时,这两个方面又各有指向,以道德理想主义指向人心秩序,以伦理中心主义指向社会秩序。[10]

具体分析起来,这一双旋架构乃是儒家伦理从元初结构(原始儒家)到晚清时期(实学理学)一直延续的一种理论结构形态。我们当然看到儒家伦理的双旋结构这一说法所具有的一种偏离历史组合,而形成的理想化的儒家伦理结构的性质。因此,仅就其历史的具体结构而言,儒家伦理在不同的儒家伦理思想家那里,是具有明显倾向性的思想体系--在某个具

体的儒家思想家那里,或则他思想的道德理想主义色彩要浓厚一些,或则他的伦理中心主义

偏向要强势一点。但是,他们的思想指向则始终是双向的。这种双向指向的偏重点,受到思想家思想兴奋点和时代指向的影响。这正是有所谓个体心性儒学与社会政治儒学区分的理据

所在。也是个体心性儒学排拒社会政治儒学,指斥后者歪曲了儒家伦理道德理想主义真精神,而社会政治儒学批评个体心性儒学,指责后者迂远而无力处理实际的政治事务的原因所在。因此,要恰切地解析儒家伦理的双旋结构,首先要坐实在双旋结构的偏重方面,然后才可以透入到双旋结构的整体结构之中,展示这一结构的完整内蕴。

从双旋架构具有的各自的思想指向,各自的作用对象,各自影响中国历史的状态,各自存在的理由上来看,儒家伦理在阐释它的具体思想家那里,都不尽相同。就个体心性儒学而言,它在两个历史时期具有特别的衍伸能力--一是春秋战国时代,一是宋明两朝。前者以子思、孟子为代表,后者以陆九渊、王阳明为典范。他们围绕的伦理思想主题主要的是道德理想主义。关注问题的思想进路是由内圣而外王。化解外在紧张要素对于内在理想道德的挑战,是他们最为紧要的思想聚焦点。而这一儒家伦理形态对于古典知识分子--士人的影响是最为深刻的,它维持着上层精英社会的价值世界。它对于中国古典历史来讲具有着一种促使人们追寻理想生活的动力功用。因此,它的存在理由深深植根在人之为人的尊严和社会之为社会的秩序之“人性”的土壤之中。就社会政治儒学来讲,它也在两个时期显现了某种辉煌--一是战国末期至秦汉时期,二是明清之际。前者以荀子、董仲舒为代表。后者以明清之际三大家(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为象征。他们围绕的思想主题是如何使得混乱社会走向秩序井然的社会。他们对于伦理道德如何可以成功化解与其他社会要素的紧张关系,从而能够将社会纳入一个由自然秩序提供了正当性支持的和谐体系之中。这一儒家伦理体系主要以影响政治家和社会各类人士为主,它维系着古典中国的政治秩序,支持着古典中国的礼教结构,制约着大众的社会性行为。它使得古典中国足以将现实社会政治生活组织起来而不至于陷入紊乱状态。因此,在儒家伦理理论中一直凸显的两大主题--以仁为核心的、道德理想主义的个体心性儒学,以礼为核心的、伦理中心主义的社会政治儒学,就分别由各有源流的“两派”儒学家们进行了专门精深的阐释。[11]

在分别审勾勒了儒家伦理的双旋结构的各自存在情形之后,我们就可以进一步追问:儒家伦理的双旋架构如何或紧张、或和谐地构成为完整的儒家伦理体系?这是由三个理由所注定了的。[12]其一,从思想主题上来看,不论是倾向于道德理想主义的儒家思想家,还是倾向于伦理中心主义的儒家思想家,在思想的主题是都是围绕天人关系、人性善恶、内圣外王与德主刑辅四个问题域,展开其伦理运思的。其二,从所有儒家思想家的思想意图上来看,则都是围绕既整顿人心秩序、又整顿社会秩序两个目标展开思想历程的。他们都是在“伦理政治化,政治伦理化”的思想对局中陈述自己的伦理观念与政治主张的。其三,从儒家思想家设想的理想政治蓝图与实际政治状态来看,在前者,他们都是对于基于理想的大同社会表示认同的。在后者,他们都是对于现实政治的非秩序状态表示强烈的不满,因此要加以规制化的。因此,所有儒家思想家之所以有理由被成为“儒家”思想家,可以说是基于同一个理由,即他们对于“三纲八目”都有共同的、积极的认可--从一个道德理想出发,改善社会人生现状,达到一个最为理想的状态:其体现为一种道德理想状态,就是“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体现为一种理想的人生境界与社会政治生活状态,就是“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果说古典中国历史上对于这一理想原则没有认同感的话,那他就不是儒家思想家了。所以,即使是被心性儒学思想家蔑视的外王派儒学思想家,也从来没有在自己的伦理陈述中,对心性问题完全掉以轻心。反过来,心性儒学思想家对于政治问题的连带关注,历来就是体现他们思想特质的地方。所以,荀子要讲“伪善”,王阳明要讲“杀心中贼”紧要的同时讲“杀山中贼”。在儒学史上,没有绝对偏离儒学双旋结构的儒家思想家。

儒家伦理以其个体心性儒学的道德理想主义指向,和以其社会政治儒学的伦理中心主义指向,两条环绕儒家伦理之以内圣外王为中心的理论中轴,形成为儒家伦理的双旋结构。没有前两者略为偏离儒家伦理言说轴心的理论结构,就无法显示儒家伦理丰富多彩的理论内涵。而没有后者显示的中心性,就无法显现儒家伦理的统一理论结构。因此,儒家伦理以内圣外王为轴心统合了个体心性儒学与社会政治儒学。

三、理想寄托

儒家思想对性的看法篇2

李贽对儒学的态度,可以说是既恨又爱。其所恨,主要集中于宋明理学代表人物二程、朱熹及耿定向等。其所爱,主要集中于“三王”(王阳明、王畿、王艮)。有论者可能会举李贽《藏书世纪列传总目前论》不以“孔子是非为是非”,而以“予李卓吾一人之是非为是非”等语,来说明李贽对孔丘的藐视。但若细察其根本目的,就会发现,李贽这句话除批评孔丘外,更重要的是为了批评那些盲从和神化孔丘者。其核心意思是“,咸以孔子是非为是非,故未尝有是非”。①如上说明,李贽对儒学和儒家人物的批评是有选择的、矛盾的与爱恨交织的。有论者说李贽用先儒非后儒,用王学非程朱,很对。然而,先儒也是儒“,三王”也是儒。不管怎么说,李贽都没有摆脱儒学樊篱。黄仁宇《万历十五年》说李贽是“儒家的信徒”。此言虽有些过份,但有一定道理。

李贽出生并成长于具有伊斯兰文化氛围的家族中(其先人连续数代都是正宗的穆斯林教徒),所以有浓厚的穆斯林作派和习惯。好友袁中道说,李贽“扫地,数人缚帚不给;衿裙浣洗,极其鲜洁;拂身拭面,有同水淫”,又说“,客不获辞而至,但一交手,即令其远坐,嫌其臭秽”②。这是袁中道对李贽日常生活细节与惯例的细心观察和具体描述。它表露出伊斯兰精神作为家族文化之底色对李贽行为举止的濡染。但李贽生活实践还有更重要的一面,这就是儒家行为和儒家作派。黄仁宇研究发现,对从祖父时代开始重新尝试回归儒家士人行列的李贽来说,其生活实践的主要方面,基本上是儒家的。黄仁宇说“:1587年以前,他已经按照儒家的伦理原则完成了对家庭应尽的一切义务。次年,他即剃发为僧。”①1587年即万历15年,李贽61岁,度过了大半生。不管李贽愿不愿意或是否意识到,在此之前,他实际上一直是有意无意地按照儒学士人标准来要求并塑造自己的。在此期间,李贽曾极度厌恶儒学。《卓吾论略》讥讽朱熹《四书集注》并云“读传注不省,不能契朱夫子深心”,嘲弄与孔丘有关的“六经”是“史官过为褒崇之词,臣子极为赞美之语”,攻击科举考试是一种“剽窃”和“缮写誊录”活动。《童心说》讥讽《论语》是迂阔门徒懵懂弟子“有头无尾、得后遗前”的障蔽童心之言。《阳明先生道学钞》附“阳明先生年谱后语”则戏弄官场为“假升斗之资以为养”之名利场等。尽管如此,但李贽毕竟认真研读了四书五经,也参加了科举考试,还做了官并几经迁转成为知府,娶了妻生了孩子,奉养并归葬了老父,且使由于没有葬地而一直厝于堂屋的曾祖父和祖父的尸身入土为安。从这些事实看,李贽几乎履行了儒学赋予士人的所有职责。由此笔者认为,(1)说李贽对儒学爱恨交加,胸中横亘一团莫名愤气和无法释怀之矛盾是可以的,但说李贽无丝毫儒学思想则不可以;(2)说黄仁宇过于强调李贽遵循儒家规范而忽视对其内在冲突及细部之揭示是可以的,但说李贽从根本上摒弃儒学也不可以。

退休以后最后16年(1587~1602)里,李贽生活实践之大节也没有摆脱儒学之牢笼。从某种角度说,即便是1587年李贽退休与寄居黄安,及次年剃发这两项具有异端意味的重大行为本身,也受到了儒家观念的牵制。先看退休与寄居黄安。必须承认,李贽之主动退休是一种大胆的自我放逐行为,一种精神上追求自由的表现。没有任何人强迫他这样做,但他做了。但若从实际情况看,就会发现,其主动退休并没有达致自我自由意志的目标,而被一只无形的儒学之手所操弄。从友人记载与本人自叙可知,李贽之退休,本意是想留在云南(“欲家滇中”),一图清静二则浪迹山水,并不想寄居湖北黄安,更不想回福建泉州之原籍。但是,在儒学“五伦”之“三伦”支配下,李贽屈服了。顾养谦是李贽在云南任姚安知府时的幕僚,又是好友。其《送行序》言李贽为何离开云南之原因是“以其室人(妻)昼夜涕泣请”,言李贽为何寄居黄安的原因是“盖先生女若婿皆在黄安,(故)依耿先生(定理)以居”②。顾养谦所言,清楚地说明了李贽被牵制的无奈。从儒家规范讲,满足妻子请求是夫妻伦,满足女儿女婿需要是父子(女)伦,而依附耿定理所居则可归结于朋友伦。再看本人自叙。李贽性格执拗、行为狷介,在大事上并不是一个随和通融之人。嘉靖43年(1564),李贽从北京回泉州葬父、祖和曾祖时,为节省盘费,任凭妻子黄宜人涕泣,也未携其归乡。由此可知,在退休后居住何处这件大事上,李贽也绝不可能仅凭妻子涕泣这种软性强迫就被撼动。但他为什么又同意了呢?其背后显然有自愿成分。这种成分,从妻子去世后李贽写给女婿庄纯夫的一封信可约略察知。李贽云:“相聚四十余年,情境甚熟,亦犹作客并州既多时,自同故乡,难遽离割也。夫妇之际,恩情尤甚,非但枕席之私,兼以辛勤拮据,有内助之益。若平日有如宾之敬,齐眉之诚,孝友忠信,损己利人,胜似今世称学道者,徒有名而无实,则临别犹难割舍也。何也?情爱之中兼有妇行、妇功、妇言、妇德,更令人思念尔。尔岳母黄宜人是矣。独有讲学一事不信人言,稍稍可憾,余则皆今人所未有也。我虽铁石作肝,能不慨然?”①可见,(1)李贽虽同意了妻子的请求但心理活动很复杂。其中既有对其情爱的回报,也有对其人格(儒家之妇行、妇功、妇言、妇德等)的尊重。在李贽看来,妻子在“孝友忠信”方面是一个“胜似今世称学道者”的人,而且在“(男女)情爱之中兼有妇行、妇功、妇言、妇德”。(2)李贽之寄居黄安等,确实并非自我自由意志的挥洒而是一种半无奈的选择。这种选择虽由李贽做出,但实施过程却变了味,变成了一种半强迫(义无反顾)。这是为什么?我认为,它与李贽头脑中保留着的儒家观念有关。这种观念使他无法像真正的佛教徒或基督徒那样抛弃一切,徒身前行。但不能由此说李贽之退休和寄居黄安之举动没有任何反儒意义。严格来说,李贽退休并寄居黄安之举动只能满足儒学五伦中三伦的要求,而对另外两伦(君臣伦与兄弟伦)却构成了严重挑战。首先,李贽之主动退休,从儒学规范看,是一种逃避为皇权主义政府服务的行为,是严重违反君臣伦的。按本朝法律,这种行为不但不被允许,甚至要冒杀头危险。从吴晗《朱元璋传》可知,为杜绝士人消极抵抗,朱元璋曾严令———士大夫不为君用,“诛其身而没其家”②。在这种情况下,许多自称“伯夷”“叔齐”的士人正好趁势进入政府,并以“忠君”为名目,给自己在体制内的优裕生活百般解嘲。万历后期,这种规定可能松弛,但李贽拒绝再仕所潜含的不与皇权合作的态度,仍是激烈的和受责备的。其次,李贽不回原籍而居黄安,从儒学规范讲,也是一种逃避宗族义务的行为,是违反兄弟伦的。在宗法体制中,每一个人都不是独立自由的分子而是宗族机器的螺丝钉。他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应该接受宗族义务制约。从儒学角度说,兄弟伦不仅指同胞兄弟的友爱和恺悌,也包括同一宗族内部不同男性的关系,以及每一男子对宗族发展应尽的义务。李贽虽无兄弟,但有宗族。按宗法制的规范,李贽必须认真承担宗族内部男性成员的义务并妥善处理各种关系,还要恪尽职守以完成由它派生并延伸而来的各种任务。然而,李贽却不管不顾冲破了这种规范。他不回泉州而寄居黄安,以“让别人去说吧”的大无畏精神,为满足个人的自由意志蹚出了一条新路。

李贽之剃发,也是一种半自愿半无奈行为。从自愿讲,它是李贽个人自由意志的又一次挥洒。在宋明理学统治下,李贽这一行为是非常勇敢的。(1)它直接对儒家规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①构成了挑战。(2)它间接对儒学祖师孔丘和曾参的权威构成了挑战。从《孝经》可知“,身体发肤”云云是孔丘讲的。从《论语.泰伯》可知,曾参晚年生了大病担心自己死亡,召学生说“:看看我的脚有无损伤,看看我的手有无损伤。”②他以此表明,自己一生谨慎小心,用避免身体损伤的方法来对父母尽孝。宋明时代,这种方法被某些儒生和儒生官员彻头彻尾地演变成了为自己腐化、利己且怕死行为从事辩护的一种口实。宋明理学之败坏人心,源于对先秦儒学的过度阐释;但后者的固有罅隙,也给前者的过度阐释预留了可能性。既然个人肉体属于父母,那儒生和儒生官员就有理由让“它”充分享受并放纵,以换取“尽孝”的名声。(3)它还具有动摇儒学根基的作用。在儒学规训中,忠是孝的引申,孝是忠的基础,而“不毁毛发”又是孝的始基。在宋明理学家看来,《孝经》是一部“阐发明王以孝治天下之大经大法。”③一个人对君主忠不忠,就看对父母孝不孝。推理是这样展开的:一个人敢毁伤毛发,就意味着不把自己身体放在眼中;一个人敢毁伤自己身体,就意味着不把父母放在眼中。而一个人胆敢不把父母放在眼中,则意味着不把君主放在眼中。由此可知,“不毁毛发”是儒家维护“忠君孝父”的防微杜渐之始,是“忠”“孝”原则存在的根基,也是儒学作为一个学术体系的安身立命之所在。李贽大胆剃发,客观上具有如上反儒效果。它既是对宋明理学的反叛,也是对儒学的戏弄。

从无奈角度讲,李贽之剃发,也有其他动机。它们包括:(1)彻底杜绝家人之念,以免除没完没了的宗法制义务。这一动机,李贽在《与曾继泉》中表达得很明确。他说“:其所以落发者,则因家中闲杂人等时时望我归去,又时时不远千里来迫我,以俗事强我,故我剃发以示不归,俗事亦决然不肯与理也。”④(2)主动向无见识的俗儒发出挑战,故意激惹之。在同一封信里,李贽公开说“:此间无见识人多以异端目我,故我遂为异端,以成彼竖子之名。”⑤这些“无见识人”,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黄安那些将“身体发肤,不可损伤”视为天理的儒生。(3)天热,以解除生理不适。友人汪静峯在《李卓吾墓碑记》中,记载了万历17年(1589,剃发第2年)会见李贽时的一段话。李贽说“:吾宁有意剃落也?去夏头热,吾手骚白发,中蒸蒸出死人气,秽不可当,偶见侍者方剃落,使试除之,除而快焉,遂以为常。”复以手拂须曰“:此物不碍,故得存耳。”⑥可见,李贽剃发既有与宋明理学为敌的成分也有无奈的成分。就前者言,从试图免除宗法制义务动机看,它与不回泉州而寄居黄安有异曲同工之妙。两者之目的,都是为了抵抗宗法制对个性的戕害而满足自由意志之挥洒。从“遂为异端”动机看,剃发又有与俗儒对抗之意味。就后者言,李贽剃发,其目的也是为了消除头热,以满足生理的快意和生活方便。

对李贽之剃发也不能简单视之———既不能过于拔高,也不能说它是出家行为。李贽《初谭集•自序》说得很清楚“:夫卓吾子之落发也,有故。故:落发为僧而实儒也。是以首纂儒书焉。首纂儒书而复以德行冠其首。然则善读儒书而善言德行者,实莫过于卓吾子也。”①《初谭集》全部完成于哪一年,自序写于哪一年,待考,但从所引可知,其开始写作时间是“初落发龙潭时”。这里,(1)“落发为僧而实儒”,大体说明剃发只是一种以僧为名而以儒为实的韬晦手段,而不是真想皈依佛门做和尚。做和尚应六根清净(剃发又剃须)而李贽只剃发不剃须;做和尚应受戒并认祖和师而李贽既未受戒也未认祖和师。(2)从内容看,《初谭集》内容确实是“首纂儒书”并“以德行冠其首”的。(3)从体例看,也可说明“善读儒书而善言德行者,莫过于卓吾子”是实情。因为,若认真翻阅就可发现,《初谭集》对历史人物的评价不仅确实按儒家“五伦”顺序排列,而且衡量德性的标准也是儒家的。

对李贽自称“实儒”更不能简单理解为他想要做儒家。因为:(1)这个“儒”,绝非谨守宋明理学绳墨的俗儒,而是李贽对某种理想人格的认同。可能与王阳明有关,也可能与颜回有关,还可能与伊斯兰文化有关。(2)他自称为儒,还有自我保护的韬晦意味。试想,李贽寄居在论敌耿定向的故乡,寄居在动辄就会被耿定向弟子们“找碴儿”的地方,生活在晚明这样一个被宋明理学异化禁锢如同闷罐子一般的社会,不自我保护不韬晦,行吗?李贽大言“落发为僧而实儒”可免掉多少是非和祸事,可想而知。

李贽退休之后的主要著述也未能完全摆脱儒家观念之纠缠。《藏书》是李贽晚年最重要一部著作,也是被晚明儒生和儒生官员合伙利用并攻击的著作,还是被对方作为罪证而把自己送进了牢狱且最终自杀的著作。但从整体看,其思想仍拘于儒家之内。但《藏书》确实也包含着其他思想。黄仁宇曾借欧洲思想家马基雅维利(machiavelli,1469~1527)与路德(Luther,1483~1546)来比附。这种比附,在我看来,好的一面是,可使研究者从中寻求共同点并从不同角度加以理解,但不好的一面是,容易把不同内容装载于同一名词之下而掩盖了其间的差异。我的意思是,李贽虽有马基雅维利意味或路德意味,但其思想基础仍是儒学。

(1)黄仁宇说李贽有些看法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马基雅维利“极其相似”②。哪些看法呢?就是对历史人物的评价。黄仁宇发现,《藏书》对历代宰辅大臣(如张居正等)的评价,主要强调的是“事功”观念,即“执政的功绩”(而不是“道德的言辞”)。在李贽看来,一个奇才卓识者在为公众做事时,不能为了道德名声而拘束自己的行动。他可以忍辱负重,也可以不择手段以取得事业成功。黄仁宇这一看法是对的,但忽视了对双方差异的说明。李贽的思想基础和后备资源与马基雅维利有很大不同。后者的思想基础是西方的。其后备资源,按英国学者柏林(Berlin,1909~1997)说法,是亚里士多德①。所以,它能够为欧洲后来出现的“自由主义”思想潮流奠定一个基础。但前者的思想基础是中国的。其后备资源,是先秦的法家和儒家。所以,它不但不能开创什么新思想,相反还使自己陷入了儒学的精神轮回之中而不能自拔。李贽的事功观念,其思想基础来自先秦法家和儒家(如荀卿、孟轲)。战国韩非、李斯等与春秋管仲、晏婴等不同,是从儒入法的。韩非李斯均为荀卿的学生,注重事功而不择手段。他们的学说虽有个人心得和发明,但与老师荀卿的“臣道”“君道”教诲分不开。唐之前,荀卿一般不被视为纯儒,原因就在这里。从韩愈开始,荀卿才逐渐被列入儒家道统。说荀卿非纯儒,在我看来,可能有点儿冤枉。因为在荀卿之前的儒学理论中,事功观念早已出现。《左传》“襄公24年”就视“立功”为“不朽”事业之一。《论语•卫灵公》亦载有孔丘言论“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这里的“名”,对儒生来说,既包括立德立言也包括立功。孔丘之后,孟轲荀卿分别竖立了更极端的功利主义标的。在孟轲看来,汤放桀、姬发诛纣等,都是兼容着立德内容的立功行为。对荀卿来说,君主为了夺取政权和巩固政权等事功目的“统驭臣下”是可以采用任何手段的,而臣下为了“持宠处位”等事功目的也可以采用任何手段。

(2)黄仁宇又认为,李贽与德国16世纪宗教改革家路德“相似”②。他的意思是,李贽至少有两点和路德吻合:一是精神上相当倔强,二是对经典和如何阐释经典的看法相当一致———李贽认为,每个人都有权并可以根据个人意见来看待并解释经典,不一定非得要遵循传统见解。黄仁宇这两个相同点概括得很准确,但同样忽视了双方的根本差异。路德之倔强在于对“上帝”(依据公理和个人良心而构建的信仰)矢志不移的忠诚,路德对经典和如何阐释经典的看法在于对教皇和教会体制的极度不信任,在于对《圣经》及信众个人理性的尊重。所以,路德粉碎了教皇和教会的权威,而将由《圣经》及信众个人理性构建起来的“上帝”留在了每一个人心中。

李贽虽大胆宣称不以孔丘是非为是非而以予李卓吾一人之是非为是非,也在《藏书》中对历史人物和某些经典做了褒贬,但其所遵循的基本原则,仍是儒学。这样,“李卓吾一人之是非”,实际上还是与儒学相关联的是非。李贽与路德不同,却与《水浒传》作者施耐庵及作品中人物宋江有某种相似———只反宋明理学而不反儒学,只反贪官而不反皇帝,更不反对儒学和君主制赖以存在的温床———宗法制与皇权主义体制。李贽甚至认为,自己的《藏书》可取代宋明理学成为后世宗法制和皇权主义社会开科取士的教科书。万历27年(1599)《藏书》刻成,李贽致信耿子建,说它是“万世治平之书,经筵当以进读,科场当以选士,非漫然也”,并预言“千百世亦自有梓之者”①。可见,(1)在潜意识深处,李贽相信千百世后中国宗法制和皇权主义社会仍然存在,相信自己对历史和人生的看法能够继续成为皇帝经筵与学子讲席的教材。(2)李贽所做的,无意中是试图用一种自己清洗过的儒学来代替宋明理学,并把它安置在每一个士子的内心。这说明,72岁的李贽,其社会历史观仍是儒家的,思想观念也较固执。

李贽的真正变化,发生在《藏书》刻成之后的岁月。其标志是:(1)与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的交往②,(2)《九正易因》的写作与修改,以及(3)“人人平等”观念(即“一物各具一乾元”)的提出。遗憾的是,它来得太晚,已无法取代原有的思想。李贽晚年很自卑,在潜意识中认定自己是名教罪人。这可能不是后悔,而是打心眼儿里对自我学术与行为的真实评价。据袁中道叙述,当皇帝派人抓捕时,李贽本在病中,却强撑而起,说:“是为我也……速行,我罪人也,不宜留。”被审讯时,又说“:罪人著书甚多,具在于圣教(儒教),有益无损。”③以我之见,第一个“罪人”可能有为朋友马经纶开脱之意(住在马家,怕连累后者),第二个“罪人”却无疑是说自己确实有罪且关乎儒教。虽然嘴硬,但毕竟承认自己的罪行与儒学有联系且有益无损。黄仁宇说李贽缺乏“自恃”和“自信”,还用李贽气绝前最后一句话来说明其“消极悲观情绪”④等,也是有道理的。

儒家思想对性的看法篇3

【关键词】内容互补;内在统一;哲学主体

当我们把中国哲学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的时候,面对纷繁复杂的历史文化资料,就有必要提出中国哲学的主体是什么的问题。对此问题,一般有三种看法:儒家主体说,道家主体说,儒道互补说。其中第三种观点看似公允,认为儒道两家共同为中国哲学的主体。但是一经分析,又分为两种,即外在互补说,此观点承认儒家道家各自是独立的派别,认为它们本质上的区别性是互补的前提。另外一种情况是内在互补说,此观点不把儒家道家的区别性看作是根本的互补的前提,而把儒家道家本质上的同一性看作是互补的前提,认为它们是内在的逻辑上的互补,儒家道家是在一个统一的内在逻辑的基础上,各自构成了中国哲学内在逻辑的一个环节。同时认为儒道两家思想的内在互补以及在互补过程中所体现的中国哲学的基本精神是中国哲学的主体。本文支持此观点,并试述其理由如下。

一、中国先民的天道观念作为儒道两家思想的共同源泉,给两家思想的内在互补提供了可能性

天道观念在先秦诸子之前的发展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即原始的天道观念、神道天道观念、以及在哲学意义上的天道观念。

在原始的天道观念中,中国先民以一种万物有灵论的观点来面对世界,认为就如同人的背后有灵魂作为主宰一样,在世界的背后也有一个作为万物的最高主宰的天道。

神道天道观念,遮蔽了原始天道中的必然性,强化了人格神的意义,把天道主要理解为有意志的人格神。神道天道观念的基本精神和意义就在于与天道相沟通,但是这种沟通只是特殊人物的特权。这种思想肯定了特权意义存在的合理性,反映了社会等级制的出现和合法化的过程。

哲学意义上的天道观念,是对原始天道观念中规律性意义和必然性意义的回归,是对人格神意义的扬弃,其核心观念认为天道是一个规律系统。这样的一个规律系统内在地含有两个方面的含义,其一是天道的存在是不同方面、内容、时间构成的一个结构性存在。其二是天道存在是必然性的、规律性的存在,天由人格天回归到了自然天,有意志的主宰者发展成了客观必然性,此客观必然性通过天道存在的结构表现出来,承认世界的统一性以及万物的差别性和等级性。

总之,这三个阶段的发展为先秦诸子的学说准备了两种意义上的文化前提,即,一方面为先秦哲学本体论提供了思想内容,一方面也提供了最基本的思维方式,此两个方面的交互作用构成了中国哲学天人合一的基本精神。儒家道家作为先秦诸子学说的一部分,面对春秋末期“礼坏乐崩”的时代课题,从中国先民的天道思想中汲取营养,同时中国先民的天道观念作为儒道两家思想的共同源泉,给两家思想的内在互补提供了可能性。

二、儒道两家在思维方式上是内在互补的

中国哲学发展的内在逻辑是心理与文化的辩证法,它反映的是人的生存的基本矛盾,儒家和道家各自回答了人在存在中两个方面的问题。儒家向人们提供了人的存在作为超越性存在之所以可能的文化上的基础和原因,而道家则向人们提供了人的存在作为超越性存在之所以可能的心理上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儒家和道家的关系,从逻辑上讲,表现的是人的存在作为超越存在,在精神境界与心理体验上的超越性的必要性与可能性,同人的存在作为超越存在,在现实伦理生活中实践的必要性与可能性的两者之间的内在关联。从思维方式上说,表现的是时间性思维方式与空间性思维方式的内在互补。

时间性、空间性是人的存在的两种基本方式和自我反思的基本中介。以万物同为物的空间并存关系为中介,在此关系中寻找万物同为物的统一性说明即形上基础的说明,此即空间性思维方式;从万物在时间上的历史发展为中介在万物自我时间发展过程中,寻求万物同为物的统一性说明,此即时间性思维方式。但是这两种思维方式本质上都是人反思自身时的片面的思维方式,而人的反思应该是两种思维方式的互补。中国哲学的发展正是表现出了时间性思维方式以空间性思维方式为基础,而统摄空间性思维方式,两种思维方式内在的互补和统一的过程。

三、历史发过程中儒道两家在内容上的互补

在先秦诸子学时期,儒道两家在文化上虽然表现出不同的文化形态,儒家侧重表达天道观念的伦理意义,而道家侧重表达天道观念的本原意义,但是儒道两家哲学的创始人在心灵体验上的统一性、儒道两家学者情感上的相通性和同情性以及在最高人格意义上的人格境界的理解的统一性,是此时两家文化融合的表现。对于天道,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而孔子也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儒道两家学者在心理感受上的一致性表现了他们对人性本质的理解的一致性。

在魏晋玄学时期,玄学家们在一种文化意识上,已经自觉到了儒道两家的统一性问题,而且他们对此统一性的了解并不在于外在文化形态,而在于内在的精神实质上的统一性。他们认为两家在哲学本体论问题的精神实质上是统一的,在性与天道的问题上,儒道两家是一致的。因此他们把两家之(下转第164页)(上接第186页)间的关系把握为在性与天道问题上的统一性。同时,他们用道家的形而上学思想,深化了儒家的思想,为儒家文化进一步阐明了形而上学的基础。

在宋明理学时期,中国古代传统哲学形态达到了极至与完美。实现了思想理论内容上儒道两家的融合。而且是以一个统一的文化形态来体现的。这种融合表现在宋明理学的全部的丰富的内容之中。如本体轮种周敦颐的“无极而太极”等等,因此宋明理学时期,是儒家道家的思想在外在文化形态以及内在精神实质两方面的真正融合。

儒家和道家之间的内在互补所建立起来的,是一个比较完备的心性学说。以任何一方为中心的做法都是片面的,只有儒家和道家思想的内在互补性才真正揭示了人的存在:既是心理体验的存在,也是现实伦理生活的存在。儒家和道家的关系在本质上和逻辑上是内在的统一性关系,而人的生存是儒家和道家统一的基础,它们之间的差异性是在统一性的基础上人的生存矛盾的内在发生。综上可知,儒道两家思想的内在互补,以及在此互补过程中所体现的心理与文化的辩证法是中国哲学的主体。

参考文献

[1]林安梧.儒家与中国传统社会之哲学省察[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8.

儒家思想对性的看法篇4

(一)儒家思想是中国古代时期的思想政治教育

儒家思想又称儒学,由孔子创立,最初指古代的礼仪之道,后来逐步发展成为以“仁”为核心的学术思想体系。儒学创立于春秋战国时期,独尊于西汉武帝时期;在先秦以后2000多年的封建社会中一直被确立为正统思想而大行于世。儒家思想随着社会的发展也经历了不同的变化,被后人划分为不同的发展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以孔子、孟子、荀子等为代表的先秦儒学,主要内容是“士”修身方面的道德规范与从政方面的治国原则;第二阶段是以《天人三策》、《白虎通义》为代表的两汉政治制度化和宗教化儒学,其中的一些主要内容被政治制度化而后成为了人们必须遵守的外在规范;第三个阶段是以程、朱、陆、王等为代表的宋、明、清时期的性理之学,主要是伦理道德、身心修养层面的儒学;第四个阶段从康有为开始,是与西方近代民主与科学思想交流融通的近现代新儒学,主要对当代人的思想道德修养和民族主体意识发挥作用。从四个发展阶段中可以看出,无论儒学处在哪一个发展阶段,都实际上承担了教化民众、维护统治的社会功能,这与思想政治教育的内容和目的十分相似。

(二)当代思想政治教育包含对儒家思想的继承

思想政治教育是一项教育实践活动,是统治阶级为了夺取和巩固政权、维护社会稳定和发展、培养合格接班人和社会成员而开展的社会教化;内容十分广泛,包括政治教育、法制和纪律教育、道德教育、思想(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教育、宗教教育、人格教育等,涉及思想意识、文化心理及行为模式等多个层面;主要任务是在统治阶级的领导下进行社会主导思想意识(或称“主流文化”)的灌输和规范行为的训导。从这一定义可以看出,当代思想政治教育在很大程度上与儒家思想一脉相承。

二、儒家思想的特点

儒家思想是中国古代社会教化民众的正统思想,经历了2000多年的发展而逐渐形成了自身的特色,归结起来主要有五点:第一,以人为本,儒家思想重视人性,强调人的内心中具有一种价值自觉能力,包括“自我修养”、“自省”、“慎独”、“自我完善”,还提出了“做人”的要求和方法,使人们从中得到乐趣。第二,注重德育,儒家思想特别重视伦理道德,孔子从道德教育的内容方面进行了总体设计,创建了以“仁”为核心内容的道德范畴体系,为确立儒家道德教育的内容奠定了理论基础。第三,尊师重道,“传道、授业、解惑”是教师的职责,尊重教师的实质是对人类文明传承的重视。第四,崇学重教,孟子认为,教育使人懂得人伦规范,是控制人们思想观念、维护统治的重要手段。第五,因材施教与言传身教,孔子主张根据人的不同资质加以教育,主张教师以身作则。从以上特点可以看出,儒家思想与当代思想政治教育同样重视教育客体,具有相同的意识形态性即政治性,同样是实现政治目的的重要手段。

三、比较儒家思想与思想政治教育的内容和方法

儒家思想经历了几千年的历史发展,形成了比较系统和完善的教育方法,社会教化和修养两个方面的主要方法有:教化方法,主要有教育灌输、化民成俗、身教示范、礼乐结合、环境陶冶、践履笃行等几个方面;自我修身方法,主要有学思结合、自省、克己、慎独、积善成德等几种方法。当代思想政治教育的基本方法有理论灌输法、实践锻炼法、自我教育法、榜样示范法、比较鉴别法、咨询辅导法等。从教育方法的比较结果中可以看出,教育灌输与理论灌输法相一致、践履笃行与实践锻炼法相一致、自我修身方法与自我教育法相一致、身教示范与榜样示范法相一致;比较鉴别法和心理咨询法是当代思想政治教育特有的方法,儒家思想中化民成俗、礼乐结合、环境陶冶等方法可以对当代思想政治教育有所启示。

四、儒家思想育人功能对思想政治教育的启示

(一)儒家思想在维护封建统治方面的作用

儒家思想是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统治者维护统治的工具和手段,为统治阶级提供了系统的治国之道,“四书五经”中大多论述了儒家的治国之道。儒家思想的治国理念是王道政治,宣扬“君权神授”的观点,真实目的在于解决政治秩序的合法性。同时,儒家主张“为国以礼”、“为仁以德”,《论语》中“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意为,以强硬的行政权力、政策法令来管理国家,使子民顺应服从;以残酷的刑罚来约束,使子民安分守己,只不过让人隐藏了一颗不知羞耻的心,暂时不表现出违法违规的现象,只是表面的平和安定;如果以礼仁之德来感化人民、以礼义之法来引导人民,那么民众就会勇于知耻,且能在日常生活中克服不良习惯和丑恶心理,并长期保持不变。只有这样,才能使人心悦诚服地服从政治权威,实现社会的长治久安;不仅有利于国家的安定,也符合统治阶级的利益。

(二)儒家思想在教化民众方面的作用

儒家是中国传统政治文化的主要设计者,其核心就是通过向民众灌输政治理念,形成民众的政治情感、政治心理和政治价值。儒家思想认为,人们要有一个正确的国家观念,个人应该服从国家、忠于君主;儒家所提倡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规约人们的道德,使人们正确地认识自己的责任,从而“克己复礼以成仁”。儒家思想强调向内扩充人性中本有的“善端”,倡导反求诸己的修养路径,使人们坚信有成圣贤、达到理想人格境界的可能。这种传统的思想政治教育模式培养了民众良好的道德品质,既巩固了统治者的统治地位,又达到了引导民间才智忠君报国的目的。

(三)思想政治教育的目的与功能

当代我国的思想政治教育以培养人的思想政治素质为目的,以共产主义为方向,是直接作用于人的思想品德的实践活动,因此,当代我国的思想政治教育不断致力于促进人的全面自由发展,激励人们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终实现共产主义。当代思想政治教育功能包括个体和社会两部分,思想政治教育的直接作用就是促进人的发展,即实现个体;进而通过人的发展来影响社会生活,促进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发展,即实现社会功能。

(四)思想政治教育从儒家思想中得到的启示

儒家思想的核心是“善”,中国传统社会大多数时候以善恶来评价人的行为,善恶观念是深植于人们意识中的价值观念。儒家思想中的“五常”(即“仁、义、礼、智、信”)贯穿于中华伦理观念的发展中,给予当代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诸多的启示。《论语•季氏》中提出,做人要“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意思是“见到好的、善良的,要努力思考自己的不足,争取达到同样好的程度;见到不好的、恶的,要像碰到热水一样,尽力避开”;要“省”在高处,学典明理,坚定信仰,守住良心,不为蝇头小利而鼠目寸光,不为荣耀光环而急功近利。运用儒学的语境来解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可以发现,其中的大多数内容已在儒家思想中存在并早有阐释。思想政治教育与儒家文化有着功能上的价值契合点,正确的理解运用可以使思想政治教育更好地达到鼓舞人、教育人的作用,对于和谐人际关系、稳定社会秩序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五、当代思想政治教育对儒家思想的批判性继承与方法创新

(一)儒家思想的精华与糟粕

儒家思想是中国传统文化在几千年发展历史中的积淀和精华,博大精深,对于建构中华民族的伦理道德观与价值观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其中包括“以德润身、内圣外王”的身心和谐思想、“仁者爱人、以礼待人”的人际和谐思想、“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社会和谐思想以及“天人合一、民胞物与”的生态和谐思想。当然,任何思想都存在自身无法克服的历史局限性,儒家思想在维护和推崇“大一统”社会政治理想的同时,必然会抹杀了人的个性,压制了人的创造性;因过于强调人伦关系的伦理道德规范,而存在浓厚的“官本位”倾向且缺少民主意识,更使得整个社会出现一种功利化的倾向;另外,因循守旧的思想和过于保守的作风也不利于社会进步,因此,当代思想政治教育必须借鉴和吸收儒家思想中的精华、认清和摒弃其中的糟粕,并树立开放的治学理念,把思想政治教育推向前进。

(二)当代思想政治教育对儒家思想的批判性继承

儒家思想中的许多内容体现了人类的智慧和情感,也反映出中国古代社会的需要,但是,一些内容随着时代的发展和推移已不再符合时代的需求。在建国之初就向全党提出,应系统总结从孔子到孙中山期间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任务,采用“古为今用”等对待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方法论原则。因此,我们要认识到儒家思想的阶级性和封建性,不能全盘照搬其中的道德规范和价值观念,而是秉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原则,树立正确的、批判性继承的态度。

(三)当代思想政治教育在儒家思想启示下的方法创新

思想政治教育有着明显的阶级性,也与政治和传统文化有着很大的关联,在不同时代、不同国家都有着明显的差别。封建制度下产生的儒家思想反映出当时政治社会和教育文化的需求,并随着几千年的发展深植于大众的思维之中。但是,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儒家思想显然不能满足人们对思想政治教育的需求,虽然我们不能完全割断思想政治教育与儒家思想的文化关联,却可以从中汲取有益、符合人性的观念和方法,并将其科学地运用于当代思想政治教育中,成为思想政治教育方法创新的有效途径。

1.化民成俗

思想政治教育的主要目的是培养人的思想政治素质,如果民众能从思想政治教育的内容中学到良好的社会风尚,就会在思想上生成道德规范、在行为上养成风俗习惯,并自觉自然地认同法治理念、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2.礼乐结合

礼乐是中国古代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礼乐文化能提升人的道德水平,使人们实现自我完善。“礼”是从人的情感出发来制定,又是以修正人的情感为目标;“乐”是人类发自内心的情感之声。礼乐可以陶冶人的情操,也使人知道如何规范自己的行为;还可以维护社会秩序中的人伦和谐,在今天仍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3.环境陶冶

儒家思想对性的看法篇5

在传统中国,儒学全面地安排着人间秩序,由于儒学本身就重“述而不作”,身体力行,以“立德、立功”为上,是一种实践的学说,而且,儒学自汉以后被定为正统一尊,并建制化加以推行,在两千年的传播、积淀中,儒学深入地深入国家制度、社会习惯之中,全面地构建了传统中国人的思维体系与思想模式,深刻地影响了人们的社会生活与行为方式。在这一过程中,儒学先后遭遇到到家、佛家思想观念的冲击,但这种冲击最终不但没有对它造成真正的威胁,反而使儒学得到更进一步发展。直到第三次冲击——西方思想的冲击来临,儒学才遇到真正的危机。由于儒学的“根”,它的实践基础主要在民间社会与建制,因此,我们看待儒学的现代状况,便更重要的必须从历史的角度去观察儒学的实际遭遇,对儒学这样“贴着历史行走的哲学”,不能不顾历史事实,从观念到观念,空对空地进行语言游戏与逻辑游戏。几十年来,对儒学“形而上”的讨论可谓煌煌大观,虽有海外新儒家的精彩发挥,但整体成果有多少是有目共睹的。余英时先生的《现代儒学论》从“形而下”的历史角度,揭示了儒学在现代遭遇的困境,以传统建制的消失揭示儒学的毁灭性危机,论证儒学随着建制的消失而成为“游魂”,别开生面地提出一个历史学者对传统文化式微的忧患之情。事实上,只有回到历史,我们才能真正认识儒学的危机,只有回到历史,我们才能真正思考儒学在今天的地位、表现,在未来的命运。

一、儒家思想与儒家名教信条

从历史的角度看,儒学全面影响中国传统社会,造成一个儒家思想主导下的“思想-社

会体系。对这一体系进行观察、分析、评价的时候,我倾向于把儒学影响下的传统分为两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儒家原始的思想,即从孔孟荀到朱陆王的儒家理论,第二个层面则是儒家思想政治化、世俗化之后形成的儒家教条、名教信条,这一层面在历史上被称为“名教”、“礼教”、“孔教”、“孔家店”,大致相当于建制化的儒学。这里的“建制”,不但指国家制度及其运作,也指民间的习俗、习惯、行为规范。在历史上构建传统社会,对人们产生真正的影响的恰恰不是原始的儒家思想,而是意识形态化的、被解释、教条化的第二层面的名教信条。

儒学是通过建制化得以推广的。陈寅恪先生说:“夫政治社会一切公私行为莫不与法典相关,而法典为儒家学说具体之现实。故二千年来华夏民族所受儒家学说之影响最深最巨者,实在制度法律生活之方面。”1对这种思想与制度相结合的状况,余英时说:“儒家思想与建制化之间是一种理想与现实的关系,因此必须具有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距离与紧张。但在具体的历史进程中,二者又是互相维系的。”2儒家建制的整体随着辛亥革命的到来而迅速瓦解、崩溃,因此,“建制既已一去不返,儒学遂尽失其具体的托身之所,变成了‘游魂’。”3在这里,余先生主要强调儒学与建制相统一方面。在历史上,儒学与建制虽然相互维系,但其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对立往往更加厉害。我们在第一层面的儒家思想中看到的是熟悉而温情的“仁”、“礼”、“德”、“信”等等美好的品质的教诲,从第二层面的儒家教条看到的却是无数次刀山血海,“三从四德”、“三纲五常”的教条,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训条。恰如基督教教义在于推崇与宣扬爱,一旦建立神权国家却堕入中世纪的黑暗一样,儒家的美满理想一旦切入现实层面,同样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罪恶,从理想的理论到现实,这是一个历史发展过程,应该加以进一步的甄别。

众所周知,中国的儒学主要产生于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其理论主体早在战果时期的孟、荀学说中已经灿然大备。早在两千多年前的汉武帝时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国家政策使儒学得到极大的传播与弘扬。余英时先生在《士与中国文化》中就认为,儒学在汉初就已取得“大传统的主宰地位”,“汉代的皇帝终于承认儒教的正统地位与其说儒教有利于专制统治,毋宁说是政治权威不得不向文化力量妥协。”④儒学作为一种文化力量在汉初便已根深蒂固,被定为一尊之后,更被政治力量加以改造、宣传而更加传播开来。班固就说儒学之所以取得优势,“盖禄利之路然也”。⑤汉代的选举征辟取士制与后来晋代的九品中正制,都以儒家伦理实践为取士标准。任何一种学说一旦被政治力量所掌握,变成一种意识形态,经过权力者的解释,便会改变原来的面貌,而且往往成为权力者的武器与工具。杜维明先生曾写道:“从知识史角度来看,儒学在逐渐变成主导地位的宫廷学说之后,不再是孔孟学说了,它更是荀子的崇礼主义和法家观念、阴阳宇宙学说、道家思想以及当时一大堆其他信仰的大杂烩了。”⑥通过政治权力的参与、推广的建制化的儒学与原来的儒家教义呈现出不同的面目。隋唐以后,科举制成为士人的进阶之道,及至后来把几部儒家经典作为科举考试唯一的参考资料,儒家思想被提高到空前的位置上。但是事实上,社会并没有随着儒学地位的不断提高而越来越走向儒家思想中的平等、公正、和谐的世界——相反,随着明清专制政治的加强,社会越来越封闭、腐朽、非人化。在政治关系、社会关系上,人们所接受的不是原始的儒家思想,而是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杀人信条。这些信条的内在精神明显的来自儒家学说,但是其内容一旦教条化、权威化,立即变成禁锢人的自由思想,扼杀人的独立精神,使人不成为人的教条。并且正是这些教条对历史发生真正的作用。我们要观察儒家思想影响下的历史,便主要不在于看历史上儒学大师如何发展、阐释儒学,而在于观察儒家思想到底以何种面目进入世俗社会,进入历史,去构建人们的生活习惯与思维方式。在文本研究上,我们要了解儒家思想在民间的影响力及国民真实的心理状况,就不止应该关注每个士子必读的《四书》,皇帝颁布的圣旨,而且更应该关注像《水浒传》、《三国演义》、《儒林外史》这样的小说,《窦娥冤》、《西厢记》这样的戏剧,以及诗、词、曲。特别是民间说书加工而成的小说戏剧,这些内容在历史上经过一个口舌相传的过程,不断承载着人们的思想、愿望,真正地反映了人们的一般心理与观念。我们可以从这些文献中看出儒家思想如何全面地渗进人们的头脑、血液,构建人们的思维体系、思想世界与感情天地。从《三国演义》关公生前死后的故事,我们可以看出儒家原始的“忠”、“义”观念如何体现于历史上一般民众的思想之中;从《水浒传》的梁山聚义的故事,我们可以看到儒家民本思想与自发的抗议精神在民间的历史呈现。这些小说、故事包含了很少历史的价值,但是正是它们的“失真”,使它们具备了极高的思想史的价值。历史真实与这些小说的差异体现出来的恰恰就是当时民间的一般思想——因为这些差异正是人们在口舌相传中添加上去的。民间的一系列观念、思想明显来自于儒家,但呈现出来的却是另一种样子,这种思想与现实的分裂和紧张,决定了儒家建制必定崩溃的命运。

儒学建制的崩溃始于辛亥革命,而其思想价值的崩溃则始于新文化运动。五四启蒙思想家的立足点不再是玄远的理气理论,而是残酷的现实。礼教——建制化的儒学——杀人,决不是这群盗火者自制的口号,而是千万条生灵命运的沉痛总结。这些僵化的教条与僵死的建制结合在一起,阻碍了中国社会的发展。当时所面临的历史任务是中国的现代转型,打倒专制主义建立共和政体,摧毁三从四德争取妇女解放等等,其阻力都来自儒学建制化所体现出来的种种禁锢人们思想的教条。如果承认儒学建制包括了“君臣大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信条,包括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古训,“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教义,那么,真正的儒学与这些毫无人道的建制分离,实乃是与“僵尸”相分离,而且只有与“僵尸”相分离,“游魂”才有继续存活的可能与希望,否则,这“游魂”也要酱在“僵尸”中彻底烂掉彻底消失。在现代社会,要拯救儒学,只有摧毁儒学传统的建制,把这“游魂”还尸于民主科学。五四时期对儒学的批判为今天继承儒家真正的思想扫平了道路。五四实质上是“打倒孔家店,救出孔夫子”,打倒儒家违反人性人道主义的建制,使人们探索儒家的真精神成为可能。五四从观念上对儒家建制的全面摧毁,刺激了现代新儒家的产生。而启蒙思想家引进的“民主”、“科学”、“人权”、“自由”等观念,也成为新儒家发展儒学所面临的主要课题。五四对儒家思想的冲击程度,在思想、价值上看起来是极其巨大的,甚至是颠覆性的,但是在现实上则是很表面的。启蒙运动的结果,不过是影响了一批知识分子与一部分知识青年。启蒙本身意味着漫长的思想换血,但这种思想换血刚一开始,便被“救亡”压倒了,“打倒孔家店”云云,不过几个文人的口号而已。陈独秀、胡适、鲁迅们的战叫,绝对传不到乡村老太婆的耳朵里。在鲁迅的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出农村的固有的心理结构是何等的稳固。余英时先生在《中国现代价值观念的变迁》一文中说:“‘五四’新思潮的另一个重要作用是使反抗名教纲常完全合法化了。”并且以吴虞为例,吴虞在辛亥革命前曾打伤父亲,被宣布为“名教罪人”,而到了五四前夕,他批判纲常名教,却被誉为“只手打倒孔家店的老英雄”。于是余先生认为,“中国人的价值观念已经彻底改变了。”⑦我认为这里用“中国人”的全称判断很难成立。如果在当时,甚至是在现在,把吴虞的例子拿到《故乡》中的闰土,《风波》中的九斤老太,乃至今天农村中的一般农民那里进行价值判断,结果必定与余先生认为的不同。儒学这一“游魂”事实上并不完全处于“游”的状态,它存在中国人的灵魂深处,融入中国人的血液之中。

二、“游魂”的当代表现

余英时先生提到他1937年到1946年在乡村作为一个传统文化的“内在参与者”的生活,这九年使他“亲身体证到中国传统的内在意义。”⑧余先生认为,“1949年以后,儒家的中心价值在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已不能再公开露面,所以今天中年以下的中国知识分子,无论对儒学抱着肯定或否定的态度,都没有作参与者的机会了;他们在生活经验中或者接触不到多少儒家价值,或者接触到的是一些完全歪曲了的东西。”⑨在这里,余先生所说的都是“建制化的儒学”,也就是“第二层面的儒家思想”。在我看来,儒家建制消失以后,传统建制抽象出来的各种观念继续在人们的灵魂深处存在并且发挥作用,也就是说,儒学观念并不以建制为存在形式,而作为一种意识存在人们的大脑里。而我们要探讨的,就是这种意识在当代的表现形式,以及它参与社会生活所发生的作用。

余英时先生这样描述儒家建制的崩溃:

“以通常事理推之,帝制消失以后,君为臣纲之说自然无所依托;父权与夫权制度崩溃之后,父子、夫妇两伦也失去了依据。大家族制度瓦解之后,六纪中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四纪也不免名存实亡;学校制度变革以后,“师长有尊”的观念已失去普遍意义;整个社会结构变迁之后,朋友之纪也不可能维持‘货则通而不计,共忧患而相救,生不属,死不托’那样高的理想了。”⑩

儒学与建制中断了,因此儒学变成了“游魂”。问题在于,这些建制到底在多大程度上体现了儒家的真精神?从历史上看来,纲纪在历史上确实起着稳定社会结构的作用,但到了现代社会,君权、父权、夫权这些东西,却是完全违反平等精神与人道主义的。而且,将纲常伦纪绝对化,权威化与教条化,只能养成有权的一方,君、父、夫的独裁性格与无权一方的奴隶性格。这些由“第二层面的儒学”造成的国民性格,却不会随着建制的崩溃而消失,这就是五四思想家批判的“封建意识”。正如刘述先先生所说:“封建意识其实是一个很含糊的观念,周代的封建制度到秦汉就已经废置了,故此它所意指的乃是在专制王朝的长期统治之下,在君权父权的意识形态的宰制之下,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所形成的一种意识。这样的意识即使到了王朝终止之后,仍潜存在人们的心中,发生了阻碍现代化的力量。”这种意识至今仍然存在,而且仍然在发生作用。

1、“游魂”作为一种心理现象在社会现象中的表现。

在一些人看来,1949年以后,传统的儒家教育已经销声匿迹,新一代成长起来的中国人,无论从教育目的、教育途径,还是从教学内容、教学方法上来讲,都已经不是传统的儒家教育,而且他们是在反儒、批儒的环境中成长,儒家思想已经变成保守、落后乃至反动的同义词,因此他们已经和中国传统文化完全割裂了。然而,在我看来,法典制度虽然为儒家思想之具体体现,但是一种文化的落实,仍然是体现在每一个人身上,对中国人而言,儒家文化已经有了两千多年历史的心理积淀,它业已渗入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体现在每一个人的行为方式、审美趣味等心理内容上,它不可能简单的随着建制的崩溃而消亡。

我们以君臣一纲为例,帝制消失以后,君为臣纲之说,在建制上失去了依托,而帝制的存在事实上是为“君臣大义”提供了一种表演的制度,最根本的还是“君臣大义”这样的一种心理情感。这种情感比帝制的生命力更加顽强,并且具有强大的遗传功能。正因如此,清朝覆灭之后,袁世凯、张勋才敢于公然在儒家思想的招牌下发动复辟。袁世凯的复辟是典型的。汉学家列文森指出,儒学作为一种情感,“准确无误地和当时的所有复辟帝制运动建立了联系”。12筹安会“六君子”就是要求袁世凯复辟的儒家团体,袁世凯在1914年公开祭天时自称他是“中华民国国民代表袁世凯”,“国民代表”的自封,不过是为他夺回独裁权力所做的准备。他到天坛祭天、要求读儒学经书、加封孔子的子孙为“郡王”,一系列的行动都明白无误地透露出这样的信息:他在学习以往的一切专制王朝,向儒家思想寻求帝制的合法性,而且,他的所言所为,正是迎合当时在人们头脑中的仍然根深蒂固的儒教观念,这种观念总是相当完好地保存在农村。中国古代农民的向来的向往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于我何加焉”的无政府主义式的生活。他们理想中的政府,是施行仁政,保护耕作,勿过于侵凌他们的耕作权与土地的政府,由于政府与农民打交道的内容主要是收税、拉壮丁,农民的内心危惧政府,只想尽量避免与政府打交道。皇帝作为一个巨大的权威,充分满足了他们内心深处那种对神秘感的渴求与被保护的心理安全需要。谁做皇帝,对农民来说是无需关心的,即使帝制已经消失,他们也会把国家的最高领导人当作皇帝来看,以满足他们心理中那种“古已有之”的需求。清朝的灭亡,袁世凯的称帝与病死,张勋的复辟与失败,对他们的生活并不造成很大的影响——就如鲁迅在他的著名小说《风波》中描写的那样,农村社会是封闭的、凝固的整体,它有自觉的力量可以对抗外界的变化而保存其固有的传统价值。君臣之纲随帝制的消亡而在建制意义上消失了,但君臣建制背后的“君臣大义”的心理,权威-奴隶的思维依然根深蒂固,权威-奴隶的思维导致传统文化下的双重人格,一个人心理结构中既具主性,同时也具奴性。穷则为奴,达则为主。在没有皇帝的时代,这种心理结构依然会以另外的方式、另外的“建制”表现出来。在那场被称为“史无前例”的“”中,中国人心理中的主奴人格、无政府主义倾向与暴政倾向都歇斯底里地爆发出来。由对皇帝的忠过渡到“忠于”,由“吾皇万岁”喊到“万岁”,由读圣训到人手一本红宝书,这一切究竟是传统“君臣大义”的那种情感的加固还是削弱呢?在儒家思想里,“父”一开始还在“君”之前,直到后来才居“君”之后,唱出的则是“爹亲娘亲不如亲”了。古代君王的威严、臣子的忠诚、民众的驯服,大概都无法至于君主一声令下,全国轩然大动的地步,君主更无法做到随心所欲,挥雷挾电,然而这一切中的都做到了,当时的红卫兵们都没有受过多少正面的儒家教育,但他们与受过传统教育的老知识分子一样,都是将视为一代“圣主”,“导师”。正是人们头脑中的君臣意识所抽象出来的“权威—奴隶”的思维结构,使疯狂的个人崇拜、“万岁”的狂呼,歇斯底里的奴性发泄,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得以更加疯狂地在中华民族历史舞台上重演。“”不是传统的断裂,而是传统中最丑陋、最阴暗、最下流一面的大爆发,“”上承的不是五四传统,而恰恰是“五四”所批判的专制文化传统。

一种民族的心理结构决不可能轻易地被摧毁,制度上的建制只是它的表现之一,失去了建制依托,它仍然可以在社会中不断表现出来。呈现为某种社会现象。近年出现的“清官热”,正是儒家心理积淀的另一种表现。人们常常会感到奇怪,为何在所谓“封建主义”文化已经消失到近于空无的今天,康熙、乾隆、雍正,乃至唐明皇等等的皇帝戏,竟会以如此迅猛的势头占领了各个电视台。为什么这些皇帝戏会蜂拥而上?因为它们的收视率高,而当这一行业开始转入商业运作,收视率高的正说明能满足“群众需要”,我们关注的重点就在于,它们为什么能够满足群众的感情需要?这些皇帝、格格的形象,都不是历史上相应的人物形象,他们都是经过著作者、导演的精心加工搬上荧幕的。而他们进行加工之后的皇帝形象,无一例外都是内心具有极其博大的仁爱意识的明君,在《康熙大帝》中,皇帝微服出巡,偶遇一个买豆腐的女子,以唱歌诉说她所遭遇的欺凌,于是皇帝立刻查办,沉冤顿时得雪,结局皆大欢喜,于是一切的罪恶不在专制体制,不在社会,不在皇帝——相反,一切都是和谐的、完美的,只不过是出了几个不知死活,上不察吾皇仁义,下不恤子民疾苦的贪官、奸人,而今他们也被吾皇圣明绳之以法,“皇帝”——一个最可靠、最无私、最仁爱的权威,一个伟大的正义主持者,民间保卫神,就这样诞生了。人们在看电视的时候不难感受一种有趣的欢欣,一种压抑之后的发泄,一种渴望的满足。在儒家思想中,即使是儒家始祖孔孟荀的学说,也是承认专制政治体制——把无限的权力给予君主的。而他们所要求君主的就是“修身”,要“仁”,“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天下可运于掌”,这是孟子的原话。这种思想落实到民间,变成民间的思想,便同样只会渴望一个仁爱的圣上,渴望包公、海瑞一样的青天大老爷。并且现实政治越腐败,人们的渴望就越强烈。而这种思想恰恰是和民主思想背道而驰的,淫浸在其中的人们不会想到通过自己作主去解决自己的需要和问题。

建制化的儒学,也就是在传统社会中支配中国人的思想。价值观的儒家名教信条,在今天仍在大行其道,在体制中,在民间,我们仍然可以观察到这些思想的新表现。而且,这一层面的思想,恰恰就是五四批判的“封建思想”的继续,是真正的传统文化糟粕。正因如此,在世纪之交,还有一批有识之士不断发出“批判传统文化”的呼声。

2.“游魂”可以有新的建制

思想的主体是人,一种思想可以有不同的建制模式。我们无法从传统那种建制的崩溃,来证明一种思想的消亡,因为它完全有可能以另一种建制表现出来。在中国古代,建制也并非一个固定的实体,一种固定的模式,今天,它更可能呈现出不同的面貌——但却有相同的内核。在政治制度、社会习惯、社会风俗上都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今天的中国人的心理结构是传统心理结构的延续。比如说“孝”,古代官员一旦父母去世,往往奏请皇帝回乡守孝三年。在传统中,这一“建制”承担了多少内在的真实情感,能多大程度体现儒家“孝”的精神是值得怀疑的。事实上,这种建制往往养成人们的虚伪,造成一大班口是心非、装模作样的假道学、俗儒、奴儒。这一类“建制”,我们不能说废除之后“孝”的精神就会变成“游魂”。正如刘述先先生说:“儒家讲亲子之情,推广每一个人内在具体的仁心,以至于全人类全宇宙,这岂会因时代而失效!是的,就父子一伦的实质内容来说,两代的关系是改变了,今日的子女再不会也没有理由像从前那样无条件地服从父母的意旨,大家庭的组织也已经崩溃,但我们可以因此而完全弃绝父子间的人伦么?由此可见,理一分殊,超越的仁心是恒常的,但它的表现则随时代环境而改变。”13早在魏晋时期,提出“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竹林文人,已经以自然情感去撞击虚伪的礼教制度,阮籍母丧,他不守常礼,裴令公往吊,他竟大醉,散发坐床,盘腿不哭,一点也没有顾及任何礼节,直到葬母之时,又不顾礼节饮酒食肉,却悲痛过度,吐血数升。14阮籍才是那个时代真正最孝的人,当整个时代都浸在虚伪的酱缸中,以庸俗虚假的礼教去文饰人们心中的丑陋,阮籍却反抗这种礼教,在放诞中以自己的异端行为体现了真正的儒家的“孝”的精神。

在关于“孝”的传统建制中,有一种个人—家族—国家层层上推的结构。“孝”与“忠”紧密联系,“父”对“子”的血缘关系被推衍到“君”对“臣”的政治关系,因此“父”对“子”的伦理合理性被思维“君”对“臣”的政治合法性的基础。《论语》说:“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15而且在个人与家族的关系上,家族完全抹杀了个人的位置。“五四”时期,吴虞、傅斯年、等都猛烈抨击家族制度,称其为“万恶之源”。君臣之纲的消灭,家族制度的瓦解,也就是这种第二层面的儒家教条的崩溃,实际上不是损害原始的儒家“孝”的真精神,而是解放这种真精神。“孝”与“忠”联系在一起,由皇帝、宗法势力根据他们制定、因袭的“礼教”标准去规范人,使人服服帖帖、一脸死相、泯灭自我去服从家族的时候,儒家精神中的“孝”是不存在的。例如巴金的著名小说《家》中的觉新,他永远必须压抑自己的情感、理想去顺从家族,把自己泯灭在家族里面,只觉地做一颗棋子,螺丝钉,我们实在很难想象他对高太爷有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孝”的情感。他的传统角色使他不得不做一个作揖主义者,他有责任去“孝”,但又没有“孝”的感情,这样,“孝”便沦为虚伪、自欺欺人的教条,维护这样的“孝”的建制,只会泯灭孝的情感。反之,只有把“孝”从“忠”,从家族制中解放出来,把个人从家族中解救出来,还个人以主体独立性,他才能自由只觉地去孝,这种情感才能真正实现。

今天的商业社会与传统农业社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社会模式。主宰传统农业社会的儒家文化,不可能原封不动地搬进商业社会。两种社会转型就是儒家传统建制的崩溃与新制度的建立的过程。随着传统建制的崩溃,儒学由僵尸中的幽灵变为“游魂”,但这种游魂并非像余英时先生担心的那样,只能在大学哲学系中存身,而是还流淌在中国人的血液里。儒学的建制也并非彻底崩溃,而是以别的建制表现为人伦关系与社会习惯继续存在。

三、余论:发扬儒学精神,批判儒家名教信条

对传统的儒家中国造成真正冲击的,决不是思想家的观念上的颠覆,而是社会环境的改变与政治、经济政策的变更。目前中国人内在价值已经普遍失范,儒学的位置在“五四”开始受到观念上的冲击,在今天则由于制度的变化而开始发生真正的变动——包括在最落后的农村中。

然而,儒学建制的失效并不意味着儒学的崩溃,反之,儒学失去建制依托,反而有可能出重新焕发出生命力量,使真正的儒学精神得到弘扬。刘述先先生在《论儒家理想与中国现实的互动关系》一文中说:“儒家的超越理想是形成中国传统的一个重要的成素,它影响了传统的典章制度、意识形态,乃至民间习俗,以及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但我们仍然绝对不能在儒家与传统之间划等号。事实上传统只体现了儒家的部分理想,基本上儒家的理想是与现实反对的。”16这里的“儒家的超越理想”就是指原始的从孔孟到朱陆的儒学理论,而“传统”则是儒家思想影响下的社会心理及其表现,所谓儒学建制正发生在这一层面。在“五四”时期,反抗“名教”最激烈的陈独秀与“新儒家”的开山祖师梁漱溟的理论冲突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尖锐。陈独秀是以历史(现实)的角度切入批判儒家在现实的名教信条,也就是政治化、习惯化的儒学,他赖以批判的依据在于历史事实与现实事件,而梁漱溟则是以哲学的角度切入去弘扬儒学的真精神,他赖以进行理论发展的基础主要是儒家理想与儒学精神,而对中国文化抹杀人的批判。梁漱溟的火力丝毫不比陈独秀弱。今天我们看儒学的态度,主要就是对这两条脉络的继承,即既要批判儒家建制化后在今天仍阻碍现代化的名教信条,又要研究、发扬儒学的真精神,儒家在未来的命运,不仅要看现代人对“儒家超越理想”的继承情况,更要看儒学如何能够在社会生活层面发挥积极意义。

如前所述,儒学建制化后产生的种种阻碍现代化的观念意识还没有真正消失。专制主义心理,官本位思想、漠视公德等等依然存在。这些观念、意识来自儒家理想,又与儒家理想不同甚至相对立,而且正是这些观念构成传统的大部分中国人的灵魂,在历史上发生直接、深刻而全面的影响。“五四”启蒙思想家批判的矛头,主要就是指向这些儒学礼教信条。今天的中国人读五四思想家们的文字,往往有一种亲切的感应,许多文字,竟穿越历史的时空,至今读来仍掷地有声!许多海外研究者纷纷对“五四”提出尖锐的批评,是的,隔岸观火,自然可以满足地欣赏火苗的美;只有生活在现实中,才能了解五四精神资源的可贵。鲁迅提出的一系列“国民劣根性”的特征,“合群的自大”、“帮忙、帮闲、帮凶”,“主奴”的心理结构等等,在今天看来仍是那样一针见血,入木三分。“五四”启蒙兴而骤灭,这使今天的一批知识分子不得不发出“重新启蒙”的呼声。当前的许多弊端,其背后都是传统淤积下的心理积习的影响。对这些心理积习的批判、清理工作便是启蒙。五四对儒学批判的另一意义,在于打破儒学“定为一尊”的地位,把儒学还原为百家争鸣的一个学派,并且使之与政治相分离。这一思路极有历史现实意义。儒学的意识形态化意味着儒学成为政治统治者实施思想统治的工具,其结果必然是政治的专制与思想的僵化,五四所争取的,正是反对政治专制、思想独尊的局面。

在对儒学理论的阐释方面,儒学必须得到进一步的现代阐释与发展。“五四”提出“科学”、“民主”之后,融合儒学与“科学”“民主”成为大批新儒家不懈的追求。古代儒家理想影响下的中国现实,永远只有民本思想,不会有民主思想,而且民本思想与德治相结合,粉饰、放纵绝对权力,造成专制主义政治体系极强的自我调节能力。通过对儒学原始理论的现代解释,儒家思想与民主政治应该是可以相容的。而且,儒学必须容纳科学、民主、人权、自由等现代观念,才能在现代社会立足,获得新的生命。在儒家理论中,其最后指归都是治国平天下的圣人,儒家与政治相结合太紧密了,因此一旦被接受,什么“内圣外王”、“德”、“仁政”,都会成为统治者的工具。正如杜维明先生所说的那样:“‘内圣外王’的儒家理想是无法付诸实践的,只有圣人才有资格为王的要求也是不现实的。……儒家伦理在现实中极少触及统治者的内在生活,他经常被当作控制社会的意识形态武器而滥用。天子本人未必愿意修身,当时,他可以充分意识到确保大臣们修身的政治利益。虽然掌权的学者兼官员自己也许并不会将儒家伦理付诸实践,但是,他们明白,倘若平民百姓真的那么去做了的话,保持社会稳定的任务就相对容易完成了。”17所以,要把儒学变成自己修身的学说,而不是以任何形式、途径、目的要求他人修身的工具。也就是说,割裂《大学》中的“八条目”,使儒学止于修身。只有这样,儒学才能避免意识形态化。总体而言,儒学应经过现代阐释成为一种开放的思想体系,在多元的思想空间中确立自己的地位。

注释:

1陈寅恪对冯友兰《中国哲学史》的《审查报告三》,见冯友兰《中国哲学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11月出版,弟440页。

2余英时《现代儒学论》,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11月出版,第442页。

3余英时《现代儒学论》,第37页。

4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出版,第161页。

5班固《汉书》,岳麓书社出版。

6杜维明著,钱文忠,盛勤译《道·学·政——论儒家知识分子》,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10月出版,第22页。

7余英时《现代儒学论》,第153页。

8余英时《现代儒学论》,第165页。

9同上,第4页。

10同上,第152页。“有”版权所

11刘述先《论儒家理想与中国现实的互动关系》,见《儒家思想与现代化——刘述先新儒学论著辑要》,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2年5月出版,第230页。

12列文森著,郑大华、任菁译《儒教中国及其现代命运》,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5月出版,第156页。

13同11,第185页。

14刘义庆《世说新语·任诞》,岳麓书社出版

15《论语·学而》,岳麓书社出版

儒家思想对性的看法篇6

 

从庄子的视域看儒家,我们发现庄子对儒家的理解是精确而深刻的,且丝毫不逊色于与其同时代的儒家著名人物孟子。

 

一、儒家之经典:《诗》《书》《礼》《乐》《易》《春秋》

 

自孔子创立儒家始,儒家即以《诗》、《书》、《礼》、《乐》等教育弟子。孔子问其子孔鲤“学诗乎”、“学礼乎?”并对孔鲤说:“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论语·季氏》),要求孔鲤学习《诗》、《礼》。孔子曾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言诗、礼、乐之于人生炼养的价值,可见其教育弟子离不开《诗》、《礼》、《乐》等。至于《书》,也是孔子教育弟子的教材。据《论语·宪问》载,孔子弟子子张与孔子有关于《书》的问答:“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这是孔子以《书》教育弟子的明证。孔子四十多岁时曾感叹:“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论语·述而》),希望能够活到五十岁,从而有时间学《易》。学《易》之后,孔子即以《易》为教材教育弟子。《论语·子路》载孔子引《易经》恒卦的爻辞“不恒其德,或承之羞”,然后评论道:“不占而已矣”,这即是证据。从《论语》来看,虽没有载孔子用《春秋》教育弟子,但是,《春秋》由孔子本人所作,孔子视之甚重[①],想必会以之作教材的。

 

在《诗》、《书》、《礼》、《乐》等教材中,孔子教授最多的应是《诗》。因此,《论语》载孔子谈《诗》处较多。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语·为政》),这是对《诗》的内容、意旨的高度概括;孔子说:“《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论语·八佾》),这是对《诗》中具体诗篇的评价;“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殉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论语·八佾》),这是对《诗》中具体诗句的解读。孔子教授《诗》,用力甚多,恐与孔子的“兴于诗”的主张有关。

 

由于孔子以《诗》、《书》、《礼》、《乐》等教育弟子,也由于儒家思想与《诗》、《书》、《礼》、《乐》等关系密切,多是对其解读、发挥和利用。可以说,离开了《诗》、《书》、《礼》、《乐》等,儒家就失去了其根基。所以,孔子之后,儒家学者多重视《诗》、《书》、《礼》、《乐》等,并利用其表达自己的思想。例如,郭店儒简中的《性自命出》出现《诗》、《书》、《礼》、《乐》并举:“《诗》、《书》、《礼》、《乐》,其始出皆生于人。《诗》,有为为之也;《书》,有为言之也;《礼》、《乐》,有为举之也”;《六德》出现《诗》、《书》、《礼》、《乐》、《易》、《春秋》并举:“观诸《诗》、《书》则亦在矣,观诸《礼》、《乐》则亦在矣,观诸《易》、《春秋》则亦在矣”;而郭店儒简中的《缁衣》、《五行》、《成之闻之》等篇的作者即是引《诗》、《书》以表述己意。

 

庄子看到了这一点,谓古之道术“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庄子·天下》),并且,刻意通过老子与孔子的对话,经由孔子之口,把上述著作称为儒家之“经”:“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钩用。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难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庄子·天运》)。此处,庄子笔下的孔子称《诗》、《书》、《礼》、《乐》、《易》、《春秋》为儒家之“经”,而与其“对话”的老子也承认这一事实,不同之处在于孔子以为儒家之“经”承载“先王之道”,而老子认为儒家之“经”所记载的乃是“先王之陈迹”而已。

 

关于儒家各“经”之旨,孔子只以“思无邪”(《论语·为政》)概括《诗》,而于其他诸经并无概括;郭店儒简作者云:“《诗》,所以会古今之诗也者”,“[《书》,]者也”,“《礼》,交之行述也”,“《乐》,或生或教者也”,“《易》,所以会天道人道也”,“《春秋》,所以会古今之事也”(《语丛一》),虽有概括,却拘限于各“经”的内容或所涉及的范围,且也不甚准确;庄子却以极其精彩而准确的文字概括之,他说:“《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庄子·天下》)。这种概括,透显庄子对于儒家之“经”的深入思考和精准把握。

 

因为把《诗》、《书》、《礼》、《乐》等看作儒家之“经”,庄子在讽刺、丑化儒家时即时常引用之。例如,庄子讽刺儒者极力用《诗》、《书》、《礼》、《乐》取悦于君王,却适得其反:“徐无鬼因女商见魏武侯”,“武侯大悦而笑。徐无鬼出,女商曰:‘先生独何以说吾君乎?吾所以说吾君者,横说之则以《诗》、《书》、《礼》、《乐》,从说之则以《金板》、《六弢》,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为数,而吾君未尝启齿。今先生何以说吾君,使吾君说若此乎?’徐无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马耳’”(《庄子·徐无鬼》)。再如,庄子丑化儒者盗墓还引经据典时云:“儒以《诗》、《礼》发冢,大儒胪传曰:‘东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襦,口中有珠。《诗》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于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接其鬓,压其顪,儒以金椎控其颐,徐别其颊,无伤口中珠”(《庄子·外物》)。

 

二、儒家思想之核心:仁义

 

儒家的经典是《诗》、《书》、《礼》、《乐》、《易》、《春秋》等六经,六经各有其旨,由六经发展出来的儒家思想深刻而丰富。这深刻而丰富的儒家思想有没有其核心?如果有,其核心是什么?

 

我们先看孔子。孔子虽然曾云:“吾道一以贯之”(《论语·里仁》),谓其思想有核心,可是,未曾明言其核心究竟是什么,至于曾参所解读的“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论语·里仁》),以忠恕为孔子思想的核心,是不准确的。忠恕只是为仁的方法而已。后世学者,或云孔子思想的核心是仁,或云孔子思想的核心是礼,或折衷以上两种说法,谓孔子思想的核心是仁和礼。这些说法各有道理,又均难以说服反对者。再看郭店儒简。儒简中的《五行》将仁义礼智圣并举,列为“五行”;《六德》将圣、智、仁、义、忠、信并列为“六德”,曰:“何谓六德?圣、智也,仁、义也,忠、信也”;《忠信之道》则将忠、信并举,集中讨论忠、信。无论是从郭店儒简各篇,还是从郭店儒简总体上看,都难究郭店儒简思想之核心。这表明,要看出孔子思想的核心、郭店儒简思想的核心,并指出其核心是什么,是非常困难的;而要把握从孔子到郭店儒简的整个儒家思想的核心,并揭示出其核心是什么,更是困难重重。

 

庄子认为儒家思想从总体上讲可以仁义礼乐概括之。庄子在描述他心中的理想社会“至德之世”被毁坏时说:“及至圣人,蹩躠为仁,踶跂为义,而天下始疑矣;澶漫为乐,摘僻为礼,而天下始分矣”;“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庄子·马蹄》),批评儒家思想是破坏“至德之世”的根由,把儒家思想解读为仁义礼乐。与此相同,庄子在解释“赫胥氏之时”的灭亡时说道:“及至圣人,屈折礼乐以匡天下之形,县跂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踶跂好知,争归于利,不可止也。此亦圣人之过也”(《庄子·马蹄》),同样指责儒家思想毁灭了“赫胥氏之时”,把儒家思想解读为仁义礼乐。另外,庄子曾云:“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庄子·天道》),要求圣人持守道德而脱离仁义、摈弃礼乐,用道家思想否定儒家思想,用道家的道、德否定儒家的仁义、礼乐,这也是把儒家思想理解为仁义礼乐。

 

儒家思想主要是仁义礼乐。儒家思想的核心是什么?庄子认为是“仁义”。《庄子》一书,“仁义”连用处颇多。庄子谈及儒家、批评儒家,在很多情况下都是直指仁义。这些,就是证据。例如,庄子批评儒家时说:“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淆乱,吾恶能知其辩”(《庄子·齐物论》),即是用“仁义”代表儒家思想。再如,庄子批评儒家的君子时说:“天下尽殉也:彼其所殉仁义也,则俗谓之君子;其所殉货财也,则俗谓之小人。其殉一也,则有君子焉,有小人焉”(《庄子·骈拇》),也是用“仁义”代表儒家思想。另外,庄子通过儒道对比论述道的特征时说:“吾师乎!吾师乎!  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庄子·大宗师》),以道与仁义相对,而道为道家思想的核心,由此也可推知庄子以仁义为儒家思想的核心。

 

庄子设计孔子与老子相见时大谈“仁义”:“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老聃曰:‘……夫仁义憯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庄子·天运》)。孔老相见,所谈应是自己学说的主旨。从孔子谈“仁义”,从老子反对“仁义”,可以看出,庄子是以仁义为儒家思想的核心的。庄子还设计孔子长久未能得道而求见老子,老子批评孔子说:“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处。觏而多责。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虚……”(《庄子·天运》)。此处,孔子言其未得道,老子却批评仁义,指出固执于仁义才是阻隔道的根源。可见,庄子笔下的老子是把仁义当作孔子之道,也即当作儒家思想之核心的。此外,庄子还记述孔子师生被困于陈、蔡时,孔子与其弟子子路的所谓对话:“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故内省而不穷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陈蔡之隘,于丘其幸乎!”(《庄子·让王》)在对话中,孔子明确说明其所谓的“道”是仁义之道,把“仁义”看作自己思想的核心。这是庄子以仁义为儒家思想之核心使然。

 

庄子在《庄子·天道》中写到,孔子欲将自己所著的著作藏于周王室,子路劝孔子先拜见已隐居在家的“征藏史”老子,请老子作中介,孔子赞同这一办法,“往见老聃,而老聃不许,于是纟番十二经以说。老聃中其说,曰:‘大谩,愿闻其要。’孔子曰:‘要在仁义’。”这里,由于儒道观点、主张大不相同,老子对孔子著作不以为然,而孔子情急之下试图说服老子,明知老子知晓自己的思想还在老子面前谈论、介绍自己的思想,老子不愿详听,希望孔子简介其主要观点,孔子概括其思想的核心为“仁义”。这是庄子通过孔子之口,说出儒家思想的核心为“仁义”。

 

三、儒家人性之内容:仁义和感官欲望

 

人性论是儒家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子贡云:“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论语·公冶长》),本身就说明了孔子有丰富的人性学说。遗憾的是,《论语》所载孔子人性言论仅“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这一句话。郭店儒简始有“圣人之性”与“中人之性”(《成之闻之》)的划分,有“仁,性之方也”和“喜怒哀悲之气,性也”(《性自命出》)这两种关于人性内容的解读。

 

庄子认为儒家内部对人性内容的理解是不一致的,大致包括以仁义为性和以感官欲望为性这两种类型。关于儒家人性的内容是“仁义”,庄子首先是通过孔子与老子论辩的方式表达出来的:“老聃曰:‘请问:仁义,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老聃曰:‘请问:何谓仁义?’孔子曰:‘中心物恺,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也。’老聃曰:‘意,几乎后言。夫兼爱,不亦迂乎!无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乱人之性也”(《庄子·天道》)。在此,孔子肯定仁义乃人性之内容,并以仁义之于君子生存的绝对价值、仁义是君子之为君子的本质所在,论证仁义为人之性的必要性、必然性。至于仁义的内涵,孔子解之为心正和悦、兼爱无私。老子批评兼爱之迂腐和无私之虚伪,破除孔子所讲的仁义的价值,然后指出人性犹如天地之“常”、日月之“明”、星辰之“列”、禽兽之“群”、树木之“立”,乃是人的自然本性,并非外在于人的且制约人的本性的仁义。上述论辩,无论是孔子还是老子都是把仁义视作儒家之人性,都是在这一前提下进行论辩。

 

除却通过孔子与老子论辩来表达儒家以仁义为性的观点之外,庄子还通过直接批评儒家的方式来表达这一观点。这在《庄子·骈拇》中有集中的表述:“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且夫属其性乎仁义者,虽通如曾、史,非吾所谓臧也”;“吾所谓臧者,非仁义之谓也,臧于其德而已矣;吾所谓臧者,非所谓仁义之谓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庄子的意思是人性自然,以仁义为性实是对人性的扭曲和伤害;那种把仁义当作人性的观点是错误的,真正的人性就是人的自然本性。这里,庄子用道家的人性自然对抗、批评以仁义为人性的观点。其所批评的以仁义为人性,就是儒家的人性论,因为在庄子看来唯有儒家重视仁义并以仁义为思想的核心。

 

关于儒家人性的内容是感官欲望,郭店儒简已现端倪。虽然《语丛二》云:“情生于性”,谓情源自性,乃性的外显;《性自命出》云:“喜怒哀悲之气,性也”,“好恶,性也”,解人性为情,包括喜怒哀悲和好恶等,但是,《语丛二》又云:“欲生于性”,言欲出自性,乃性的表现。庄子却认为儒家人性的内容除了仁义之外,还有感官欲望,他说:“属其性于五味,虽通如俞儿,非吾所谓臧也;属其性乎五声,虽通如师旷,非吾所谓聪也;属其性乎五色,虽通如离朱,非吾所谓明也”,“吾所谓臧者,……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庄子·骈拇》)。这是用道家人性自然的观点来批评以人性为感官欲望的观点。而以人性为感官欲望的观点,在庄子心中恰是儒家的观点。庄子之前的郭店儒简的“欲生于性”(《语丛二》)的表达,与庄子同时的儒家著名人物告子[②]的“食色,性也”(《孟子·告子上》)的界定,均可作证据。儒家以感官欲望为人性内容,在庄子看来,这感官欲望包括口、耳、目等感官对于味、声、色等的欲求。

 

四、评判庄子视界中的儒家:从庄子和孟、告关系看

 

通过上述分析可知,庄子认为《诗》、《书》、《礼》、《乐》、《易》、《春秋》乃儒家经典,仁义乃儒家思想的核心,同时还是儒家人性的内容。此外,儒家人性内容还包括感官欲望。我们知道,孔子精通《诗》、《书》、《礼》、《乐》、《易》,又作《春秋》,以此教育弟子,孔子之后,儒者均以上述六书为讲学的基本教材。庄子因之概括之为儒家的“六经”,可谓水到渠成。问题是,孔子思想并不以仁义为核心,郭店儒简的思想也不以仁义为核心,从目前所见到的儒家文献来看,到孟子时才以仁义为核心。一般认为庄子与孟子同时,彼此却不知道对方及对方的思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一种可能是,孟子之前,有的儒家人物即以仁义为其思想的核心;另一种可能是,庄子敏锐地看到了儒家思想发展的趋势,断定孔子之后,儒家必然从重仁转向重仁义,儒家思想必然从以仁为重心转向以仁义为核心。假使第一种可能成立,儒家以仁义为核心就不是由孟子所“发明”的;假使第二种可能成立,儒家以仁义为核心就是由庄子和孟子同时提出的,虽然庄子不是儒门中人。当然,如果我们设想庄子知道孟子及孟子思想的话,庄子解儒家思想的核心为仁义,实质上就是对孟子思想的概括。

 

另一个问题是,孔子本人只言“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郭店儒简《性自命出》仅言“仁,性之方也”,就目前所见的儒家典籍来看,直到孟子才以仁义礼智为人性内容,这也与庄子所说的儒家以仁义为人性内容不太一样。如果庄子与孟子互不相知,庄子的儒家以仁义为人性内容的观点要么是对孔、庄之间的儒家学者的人性学说的概括,虽然囿于史料缺失,孔、庄之间的儒家学者的人性学说我们知之甚少;要么是预见到儒家因以仁义为其思想的核心,必然会以仁义为人性的内容。假若第一种可能成立,孟子以仁义礼智为人性内容的观点就没有多少原创性,只是对以仁义为人性内容的观点的扩展;假若第二种可能成立,庄子认定儒家以仁义为人性内容的观点与孟子以仁义礼智为人性内容的观点,对于儒学发展来说就具有相同的价值。如果庄子了解孟子及孟子思想的话,庄子以仁义为儒家人性内容的观点实际上就是对孟子人性论的提炼。

 

还有一个问题是,郭店儒简《语丛二》只云“欲生于性”,并未明言欲即是性,就目前所见儒家史料来看,儒家直至告子才始言“食色,性也”(《孟子·告子上》),明确提出人性的内容是感官欲望。如果庄子与告子互不相知,庄子的儒家以感官欲望为人性内容的观点,可能是对告子之前的儒家人性学说的概括,也有可能是对儒家人性学说未来发展的准确推论。如若第一种可能成立,告子以食色为性的观点就缺少创造性,仅仅是对前辈人性论的重复;如若第二种可能成立,庄子以感官欲望为儒家人性内容的观点同告子以食色为人性内容的观点,对于儒家而言,就具有同样重要的价值。如果庄子熟知告子以及告子思想的话,庄子以感官欲望为儒家人性内容的观点实质上即是对告子人性理论的总结。

 

(此文改定于2008年3月10日)

 

[①] 《孟子·滕文公下》载孔子之言:“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儒家思想对性的看法篇7

关键词:儒家;法家;斗争;融合;当代价值

一、儒家、法家思想的辩驳与斗争

(一)儒家、法家思想在人性观上的差异

人性论是关于人的一般本质的思想观点,“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是孔子对人性的基本设定,孟子明确提出人性善的学说,孟子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即在人先天所固有的本性中就具善的萌芽或幼芽。孟子说这些品德“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

法家在人性论方面主张人性自私论,也可理解为“性恶论”,法家则强调人的社会性。强调人性都是自私的,都是追求利益的。追求利益在法家眼里不仅得到承认,而且受到公然的鼓励。

(二)儒家、法家思想在人生价值观上的差异

儒家在人生价值观方面是积极入世的。儒家人生的大道是“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而“明明德,止至善”的层次则在“格物,至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人们常用‘内圣外王’来概括儒家思想,‘内圣’是通过道德修养使成为君子,‘外王’就是治国平天下。”儒家奉行“学而优则仕”的原则,倡导积极入世,报效国家。总而言之,儒家强调修身成人,“道德的实践是为了实现其社会功利价值,从而实现其内在精神价值,是内得与外施的统一”。

法家相比于儒家而言则显得更加极端,法家从人性好利的观点出发,认为人要在争名夺利中才能实现价值,名利的多少是衡量人的价值的唯一尺度,故在人生价值观方面比儒家更深一层次地主张积极入世,追逐世间的名与利。

(三)儒家、法家思想在治国思想上的差异

“为政以德”是孔子所提出的关于治理国政的基本方针。儒家倡导德治、仁政,反对暴政、苛政。孔子曾说过“苛政猛于虎”孔子还主张推行“王道”,即以仁义治天下,以道德来治理国家。后来孟子、荀子丰富发展了“仁”的思想,突出了民本思想。

法家在治国思想方面的重要内容是法、术、势统一的法治观,法家的代表人物韩非子特别强调以法治国的重要性。他说:“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法家只重视法治,以为只要坚决实行法治就可以治理好国家,就可以使人民得到好处。”

二、儒家、法家思想的融合与发展

儒家思想崇尚“德治”,在当时并不能迎合统治者的需要,反之,“依法治国”、严刑峻法的法家思想在春秋战国这个动荡的年代里更容易被统治者所接受,秦国运用法家思想实行变法,建立了我国第一个封建王朝,但法家思想过于强调严刑峻法,其弊端也渐渐显现出来。儒家、法家许多思想都有差异,但他们却是用不同的方法在完成同一个目的――维持封建统治,所以在历史的行进中,相互借鉴,我国秦朝以后的封建社会时期,统治者大都将儒家与法家思想融合起来作为治国思想。

封建统治者将儒家、法家思想融合的普遍规律表现为当战乱四起之时,法家的强权严法就会大显身手;而当苛政酷刑遭到民众强烈不满和反抗时,或者改朝换代、新政伊始,最高统治者常会回到儒学寻求治国安邦抚民之策。有人讲,封建帝王往往儒法并用:以儒家学说文饰政治,用法家之策支撑政治。比如汉武帝时期推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使儒学成为我国封建社会的主流思想,但此时的儒学已经是经董仲舒改造过的新儒学,董仲舒将法家中的法治思想融入到了儒家思想中,使儒学成为了吸收法家思想的新儒学。

三、儒家、法家思想的当代价值

儒家思想的核心“仁政”学说对当今和谐社会的构建有积极意义。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利于当今个人自身修养的提升与社会理想的实现。儒家“有教无类”、“因材施教”的教育思想对当今的教育也有很大的启示。法家重视法治有利于当今法治国家的建设,法家反对主张“不法古,不循今”的改革理念有利于我国根据社会发展的现实要求来及时深化改革。综上所述,在今天,我们可以充分吸收儒家、法家思想的合理内核,让其服务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

结论:儒家、法家思想是在大动荡、大变革、大发展的春秋战国时期产生的,体现了不同人对社会变革与发展的看法。儒家思想是以“仁”为核心的,法家思想是以“法”为核心的,在我国秦以后的封建王朝统治者大都将两家思想融合作为治国思想,故儒家、法家思想从辩驳争论走向了融合发展之势。儒法的融合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我国封建盛世的出现,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当今中国,也应认识到儒家、法家思想的当代价值,吸收其合理内核,将二者有机结合起来,做到以法治国与以德治国的有机统一。

参考文献:

[1]周桂钿.中国传统哲学.[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儒家思想对性的看法篇8

一、天道意识

在某种意义之下,虽然它们都表现出天,但对天的内在本质还是处于将之神秘化阶段而并未给予充分揭示。同样,我们也无法用在有限世界想到的某一称谓为尺度去衡量无限者。由此,儒家与道家对于天的认识虽然都是在指代上帝,但却都仅仅是“指向”而已。相比较之下,佛教对天的认识的探索似乎要更加深入一步。“佛教却将我们引领进了一个更深更高的地方,在这里我们开始怀疑我们的怀疑,疑惑我们的疑惑,认识到也许在宇宙之上另有一个大心。”[1]217-222但是,这种认识却是朦胧的,“佛教的致命缺点在于它否认上主”[1]225,而且,佛的教导更倾向于属于道德教训而非宗教教训,他没有认识到有上帝存在,所以他给人的那些教导与沉思都完全是属于自然和物理领域,因此在吴经熊看来,佛家仍然没有找到真理,而只是触碰到了真理的“预像”。中国哲学儒、释、道三家对天道的认识虽然各有妙处,但还只是在朦胧中意识到有一个“真理”存在,未能真正找到并揭示出来,而以西方基督文化的立场来看,吴经熊认为,这个真理“必须是从上面启示来的”,也就是神的恩典。若想脱掉自我的蚕茧,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灵性的种子———即成圣的恩典以及这颗种子不断增长直到基督在心中形成,而中国哲学对天道的认识却在中途止步了。由此,吴经熊用西方基督文化来理解并体证了儒、释、道三家对天道的认识。而在此过程中,三家的思想也使其本人产生了“一种灵性觉悟”,从而引导他更深刻地认识西方文化。

二、悦乐精神

尽管儒、释、道三家修身的方法和途径有所不同,但他们追求的目标都是要实现对天道的理解。而在追求天道的过程中,吴经熊看到了以三家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哲学的内在精神———悦乐精神。在研究儒家思想时,吴经熊主要以孔子、孟子、王阳明以及宋儒程明道为主要代表,分析了蕴含在他们思想中的共性特征以及由此四人所穿连起的儒家思想传承脉络。在吴经熊看来,儒家的人生哲学讲述的即是做人的道理,其最显着的特色就是注重脚踏实地地逐步渐进,而这种特色所到达的最高峰即是“乐”。《论语》作为记载孔子及其弟子言论的着作之所以让人百看不厌,就在于它洋溢着的悦乐精神。吴经熊以《论语》中的开篇之语“学而时习之,不亦说(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为例,认为在孔子身上,最能反应“悦乐精神”的就是孔子的好学。“孔子对于任何学问,只要是值得研究的东西,都是用全副精神去学,直到醉心忘食,乐以忘忧的地步。”[2]2一个如此好学之人能与友人间进行学问上的切磋琢磨自然使其看到“有朋自远方来”后满心欢喜,而“人不知而不愠”背后的“极浓厚的天道意识”则是此种悦乐精神稳固的形而上的基础。此种悦乐精神在孔子的后继者孟子身上得以充分体现的则是他的人性本善说。此学说被吴经熊认为是孟子对悦乐哲学的最大贡献。孟子认为,人性是天所赋予的,之中固有仁义礼智。《孟子》给吴经熊最深印象的是他天爵异于人爵的思想。与人爵相比,天爵因其永久性得显可贵性。而在人反身自问的时候,发觉人性中的仁义忠信,且“乐善不倦”,心中便充满了悦乐。儒家此种“乐”的观念,明儒王阳明是最得力于孟子的,但似乎比孟子还要更进一步。在王阳明看来,乐是心之本体。“人心本自乐,自将私欲缚。私欲一萌进,良知还自觉。

一觉便消除,人心依旧乐。乐是乐此学,学是学此乐。……天下之乐,何如此学。天下之学,何如此乐。”(《明儒学案》卷三十二)而在宋明诸儒之中,最能体会孔子和颜回乐处的,就是程明道先生了。他将儒家的这种悦乐精神的形而上的基础与形而下熔为一炉,形成其致良知的理论。深得孔子“下学而上达”的心传。程明道认为,最理想的是行于六合之内,而道通六合之外。向大处远处着眼,而从小处近处做起,这样才是将形而上和形而下打成一处,从而才能致良知,“能致良知,便是人生之至乐”[2]8。而这些思想的形成,在吴经熊看来,是宋儒吸收了庄子以及禅宗部分思想精华的产物,不排斥其他学问,没有门户之见,这也是儒家思想之伟大的一个证明。其结果恰恰是光大了儒家的门楣,复兴了儒家的人生哲学。在吴经熊看来,与儒家思想相比,道家思想看起来更加辽阔。儒家思想中的一切看上去似乎都是整齐而明显,而道家思想则充满了神秘的意味。“简而言之,儒家处理的是道德生活,而道家主要对默想的生活感兴趣。”[1]177与儒家强调有意识地下功夫并运用理性思考相反,道家的特点则在于强调无意识和自然而然。这种在自然怀抱中寻找到的乐趣正是道家悦乐精神的体现。

儒家思想对性的看法篇9

(山东师范大学人口、资源与环境学院,山东济南250014)

摘 要:国学是几千年来中国文化、历史的积淀。源远流长的中国传统文化使中国人重整体、重混沌、重象形、重道德、重关系、重秩序,根植于传统文化的法家、儒家、道家等国学思想影响了中华民族的价值观。管理需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丰厚滋养,需要从中国文化的精髓、根本上去寻找方法。更好地将国学思想精髓运用于现代企业管理,将有助于实现企业与员工的和谐发展,达到理想的管理效果,更好地服务于社会,促进社会的全面进步与繁荣富强。

关键词:国学思想儒家思想法家思想道家思想企业管理

中图分类号:F272.9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0-8772(2014)28-0191-03

国学是中华民族的文化之根,凝聚了传承久远、历久弥新、博大精深的优秀文化智慧,蕴含着丰富的东方思维,其中的思维观、决策观、用人观和自我观等对企业管理和企业家自我提升具有深远的意义,灵活运用国学,可以打造和谐强大的企业管理模式与文化氛围。

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大背景下,现代企业需要从国学中去挖掘、传承和发展有价值的思想,汲取精华、剔除糟粕,培养核心竞争力,提升管理理念,改进经营模式,促进管理创新。要实现管理现代化,必须继承本国的文化遗产,融汇东、西方管理文化的精髓和智慧,走与民族历史、传统文化相结合的道路。

中国传统文化中蕴含着丰富的管理思想和谋略,特别是孔子倡导的仁、义、礼、智、信、中庸等儒家思想精髓对现代企业管理具有非常实用的指导性、借鉴性和启发性作用。从国学文化中萃取了“孝悌”、“礼仁”、“信义”作为企业核心价值观,倡导员工做人要“孝悌”,做事要符合“礼仁”,做生意要遵守“信义”。

在国学思想中,应用于企业管理的思想的主要有法家、儒家、道家等哲学思想。

一、法家哲学思想:以法治天下

法家的管理学说本质上是一种控制理论。法家治道以道为本,以国之治强为目标,以法为行为标准,以势为运行力量,以术为操控方法,法、势、术亦相结合、三者互补,构成了法家思想的管理观,韩非子的管理控制思想,偏重于控制体系的设计,对于体制因素的重视,超过对人的素质、能力等主观因素的重视。法家的管理是强制性管理,它认为人们都有自私自利的一面,都有“好利恶害”或者“就利避害”的本性,人与人之间只存在经济关系,即利益关系。如管子曾说过,商人日夜兼程,赶千里路也不觉得远,主要是因为利益驱动。法家认为管理需要采用高压政策,要做到“信赏必罚”,赏罚分明,用强大的法律和丰厚的利益来恩威并施。

将法家思想运用于现代企业管理,主要通过以下途径:一是加强企业制度建设。员工是否能够忠诚于企业,主要依赖于制度的建立和完善。二是讲究制度执行。在一个企业中,规章制度、条例、纪律、政策的制定权,如果不集中于最高管理层,政令不可能畅通。法家强调对执法者的控制权的集权,领导应谨慎选择可以交付任务的人才,在确保威信的基础上充分授权。三是管理风格严厉。法家用“赏罚”来主导员工的行为,严格遵守各项纪律和规定,做到赏罚分明,但也存在忽略人有自我实现的需要的倾向。如果管理者将管理重心完全放置到了企业规章制度的制定与实施甚至是对员工的惩罚上,而忽视了企业文化、道德建设,也会影响企业整体发展。

二、儒家哲学思想:以人为本

“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以儒家文化为代表的中华传统文化,是我们民族的根和魂,也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源泉。

儒家思想的出发点是人本主义,强调尊重他人,感化人心,追求人格完善,人际沟通。人本主义的核心就是尊重人的价值和尊严,以人为中心进行管理,把人看做是企业最大的资源,管理者要充分调动员工工作积极性,充分发挥人的积极性和创造性。

儒家管理思想主要包括实行“德治”和“仁政”,树立“以民为本”的观念。儒家特别强调个人道德修养,自身管理,“君子务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无不体现管理者从自身做起,培养自己德行的观点。

儒家思想重道、明德、信义、崇礼,与当代科学管理思想十分相近。儒家思想的出发点是人性本善,强调“忠”、“恕”之道主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强调个人利益绝对不会凌驾于团体之上。

儒家文化当中不仅蕴藏着丰富的为人处世之道,还包含着管理与经营之理。儒家文化博大精深,且融会贯通,将儒家文化的精髓渗透到现代企业管理当中,合理科学加以运用,是培养和锻造领导艺术、从谋划到决策都能够稳中求进、并指导领导者与企业上下共同发展的宝贵精神财富。

儒家思想的基本精神是“仁义礼智信”。“仁”的本义是友爱、互助。当一家企业得到别的企业的帮助后,应当铭记不忘,寻找机会予以报答。“义”是指人的思想和行为要符合一定的道德标准。在企业发展过程中,既注重经济效益,又注重社会效益。“礼”是一种传统美德,表现为良好的企业形象。在市场竞争中,要靠优秀人才和超群的智慧才能勇立潮头,这就是“智”。“信”对企业发展具有重要作用。取信于民的企业能够稳定发展,失信于民的企业难有立足之地。

儒家思想的主要包括以下几个观点:一是仁者爱人。管理者的基本职责就是善用人、能容人,坚持“以人为本”的理念,激发和调动员工的主动性、积极性和创造性,实现企业与员工共同发展。

儒家提倡“人和”,认为人与人之间应该互敬互爱,以和为贵。孔子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企业中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利益诉求不可避免地存在各种矛盾。管理者可以采用“以和为贵”的价值理念,做到企业内外、上下、左右协调一致,达到和谐管理的最佳境界。

二是以义统利。儒家思想主张“以义统利”。孔子说“见利思义”,孟子说“先义后利”,均把义作为重要的价值取向。儒家思想在义利关系上认为:“仓廪实然后知荣辱,衣食足然后礼义兴”。在追求利益的过程中,主张“义以生利”、“先义后利”、“重义轻利”,强调儒家的“义”,把追求利润与服务社会结合起来,使精神价值与物质价值相互融合、相互促进,最终达到“以义统利”,“义利统一”。

三是以德服人。儒家思想在企业管理中的运用就是强调“以德治企”和加强企业文化建设。儒家也是既强调制度与法律,又强调伦理道德的重要,主张培育人的美德和良好的社会风尚,使人们按照道德准则去做应该做的事。管理者必须以身作则,用自己的榜样去带动受教者,要以自己的模范道德行为为表率。

四是团队意识。儒家主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把个人、家、国、天下四者统一起来。另一方面主张“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君子合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合”,倡导团队中的团结与协作。企业应为每个团队成员提供富于挑战性的工作,将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岗位上,管理者要不断指导团队成员的成长,为他们提供学习新技能的机会,提供施展才能的舞台。

儒家思想有助于企业员工之间建立和谐的人际关系,帮助员工树立集体主义观念,正确处理个人与企业之间的关系。在企业中,无论是领导者与被领导者之间,还是员工与员工之间,都应该彼此尊重、彼此信任,形成团结、友爱、互助的良好关系。同时企业领导者也要切实履行好自己的职责,主动关心下属,给他们成长的空间,充分发挥他们的才干,企业领导如能真正做到一视同仁,关心员工,切实在工作、生活方面为员工排忧解难,那么员工也将会被管理者的人格魅力所感染,以实际行动回报企业,这就是“相互作用”的体现,也是儒家提倡这种“仁爱”思想所希望看到的一个结果,这种良性循环正是当代企业追求达到的一个目标。

三、道家哲学思想:循“道”而行

以老子为代表的道家将“道”看作是一种客观规律,“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强调人们必须按照自然规律办事,顺其自然,作到天地相合,天人合一,充分融汇,实现人和自然的和谐统一,然而“道常无为”,因此应无为而治,通过最有效的管理来减少干涉行为,实现企业与员工的和谐共生。

道家管理哲学中的“无为而治”、“治大国若烹小鲜”、“弱者道之用”、“天地相合”等观点都是对“道”的延伸和支持。

道家思想的主要包括以下几个观点:一是无为而治。道家提出的“无为而治”是管理的最高境界。在道家看来,管理者在具体事务上少插手,放手让被管理者积极有为,鼓励积极性和创造性,激发创新精神,从而实现目标。“无为而治”是道家管理智慧的基本原则。道家主张管理者应该顺应管理活动的规律,不乱作为。所谓“无为”,就是要按照规律办事,充分尊重事物的客观规律,自然而然达成企业的管理目标。管理者必须讲求策略,要“抓大事”而“舍小事”。只有敢于“无为而治,道法自然”,顺应、尊重自然规律,最大限度发挥员工积极性,才能大有所为。道家的管理宗旨就是通过“无为”.最后达到“无不治”的管理效果。

二是善用人者为之下。“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高明的管理者应该谦下待人,而不应自以为处处都比下属能干。因为位在其上者,并不一定是才在其上。管理者若高高在上,自高其智,目中无人,则有智者必不肯忠诚效力。好逞其能者,有才能的人必不肯与其相处共事。管理者要怀着谦下之心,虚心听取下属的意见,才能使被用的人尽其才,才尽其用。

三是治大国若烹小鲜。老子提出:“治大国若烹小鲜。”企业家治理现代企业,应保持政策的稳定性和连续性,这样有利于员工安心工作。管理者的主要任务是做好决策,把握好做什么、何时做、谁来做,同时鼓励下属放手去做,绝不能事无巨细事必躬亲。管理者要以小心谨慎的态度去处理各种事物,尊重事物的稳定性、复杂性和可变性,不能主观冒进,朝令夕改。管理实际上是对人的管控,最高境界是少控制、不控制,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企业的规章制度和发展方向不能朝令夕改,必须保持连续性和一贯性。

道家管理对人的个体价值和个人自由予以了更多的关注,强调管理要以人性化为核心,把员工作为企业最重要的资源,尊重员工的地位、价值与尊严,为员工科学合理地安排工作.充分考虑员工的成长和价值。如果企业家始终坚持正确的价值观为人处世,为下属树立良好的榜样,为企业营造良好的声誉,尊重市场发展和社会需求变化的规律,脚踏实地进行企业管理,员工满意度、工作效率和质量也会随之提高。“以人为本”的管理理念换来的是员工对企业的忠诚和消费者对企业的认可。看似“无为”,实则“有为”,就会树立企业的成功之本,企业就会基业长青。

四、国学思想在企业管理中的融合

法、儒、道家管理思想具有殊途同归的特点。管理的各个环节都可以用法、儒、道管理思维来完善。将法家的权谋、儒家的进取、道家的无为融合于企业管理之中,灵活运用。

法家在强调管理者的绝对权威基础上实行制度的强制约束,没有规矩则不成方圆。法家提倡奖惩制度赏罚分明,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在公司成立之初就应运用法家的思想,建立起完备的公司规章制度。

儒家的管理智慧主要体现在“做好人情,成好事情”。孔子的德政思想与现代企业文化建设理念相吻合,通过所有员工的自我约束、行为表率来形成企业的统一价值观和行为。

道家的管理智慧提倡在基础管理完善的企业完全可以通过各得其位、各司其职来维护企业的正常发展。“无为而治”正是治理的根本,是领导艺术的最高境界。

在企业管理实践中,越是基层的管理,法家方法的比例越重;越往上,道家的比例就越重,而最高层次则是道家的“无为而治”。一般来说,可以先以法家思想奠定公司的行为及法度基础,而后以儒家思想管理。在共同遵守规章制度的氛围中,与员工和谐相处,创造基于律法为前提的以儒家思想为企业文化核心的情感管理。待公司在以上两种思想下和谐平稳发展成熟后,可以适时导入道家思想,最后达到“无为而治”的境界。

法、儒、道家三种思想各有特色,只有组合运用,威力才会更加强大。用法家思想治天下,用儒家思想安天下,用道家思想持天下,企业将所向披靡。过于依靠律法治理企业,容易造成员工忠诚度低,无归属感,与公司貌合神离。过于注重儒家思想,极容易导致员工不遵循公司规章制度,纪律混乱,没有律法。道家思想则要在前两种思想已经充分奠定公司扎实基础的时候才能导入,否则也会造成水土不服。

国学智慧所蕴含的做人、经营和思维的智慧,对于提升人生境界、促进企业的经营发展有很大帮助。企业管理就是选好人,用好人,留好人,让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人人有事做,事事有人做。国学的精华就是国人认可的价值体系,对自然、社会与人生的根本看法。中国人看重的价值取向包括社会和谐、仁爱友信、开拓创新、成就权力、中庸传统、安居乐业、家庭美满、快乐人生、人情关系和平等自由等。了解员工所思所想,坚持以人为本,坚守人的尊严和社会正义,体现对历史文化和社会的责任,才能更好地管理好企业,实现企业、员工和谐发展。

无论是法、儒、道哪一家,都有许多思想精髓可以被运用于企业管理过程中。但法、儒、道三种哲学思想也有不少的缺陷和不足,也需要不断发展,与时俱进,趋利避害,自我完善。另外,法、儒、道家的哲学思想仅涉及思想层面,偏重于理论,而非具体的管理方法,西方科学严谨的管理方法、流程以及强调个人价值和自由、尊重个性与发展的做法也非常值得学习借鉴。只有融汇东、西方管理文化的精髓和智慧,才能创造出符合现代社会发展的管理理念。

总之,企业管理工作应该树立正确的价值观、荣辱观、是非观、道德观,把社会责任放到更重要位置,认真汲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思想精华和道德精髓,做好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创造公平、和谐的环境,将根植于传统文化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融入日常管理,在企业发展壮大的同时带给员工更多的幸福感和成就感,在具体管理中应坚持以人为本,科学决策,充分发扬民主与科学精神,实现企业发展的终极使命,即促进社会的全面进步与繁荣富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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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思想对性的看法篇10

从70年代末开始,在中国大陆学术界,任继愈教授刊发一系列论著,阐述了他关于儒学是宗教的观点。概括言之,他认为中国儒教的发展经历了六个阶段:先秦是前儒教时期,两汉是准儒教时期,魏晋隋唐是三教并立时期,北宋是儒教形成时期,南宋是儒教完成时期,明清是儒教凝固时期。他还指出,中国的儒教是土生土长的本土宗教,具有中国宗教的特点,其核心信仰是敬天、法祖,宣扬忠孝和纲常。因而,儒教的一个显著特点是高度的政教合一,政教一体。皇帝兼任教皇,神权和政权融为一体。儒教的教义以政府政令的方式下达,朝廷的圣谕等同于教皇的敕令。因而实质上,历代王朝都以儒教为国教,以孔子为教主。正因为教权与皇权融为一体,所以儒教才随着皇权的废除而消亡。任继愈先生的观点在当时引起广泛的关注,虽然招致了一些学者尤其是哲学界一些学者的批评,但也引发了学术界对儒学的重新思考:儒术到底是学术,还是宗教?

在此后的大约20年中,泛泛言及儒教者渐多,但对儒教有力度和深度的研究成果并不多见。李申教授的新著《中国儒教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2000年)的出版,彻底打破了这种局面,并由此开启了儒教研究的新纪元。《中国儒教史》规模宏大,上下两卷,全书约150万字,上起商周,下迄民国初年,是一部中国儒教通史。全书13章,每章大致涵盖一个历史断代:先秦乃儒教前史,两汉是儒教初兴,此后以东汉、魏晋南北朝、隋唐、北宋、南宋、辽金元、明代、清前期、清后期分别成章,末章讨论了儒教的衰落。简略言之,该书大体具有如下特点。

其一,儒教是作为“宗教”而不仅仅是作为“学说”来描述的。在此前的研究中,无论主张儒学是宗教者,还是主张儒学不是宗教而是一种学说者,主要的精力集中在对儒学观念体系本身的描述和分析上,较少涉及祭祀、天文、历法和音乐等方面的内容。《中国儒教史》则不同,它把思想学说、祭祀制度、历法制度等作为一个有机整体,作了系统性的勾勒和描述。宗教学者早就指出,一般宗教通常包含五种要素,即教会、宗教仪式、信仰和观念、宗教情感体验、宗教道德规范,而在这五种要素中,或宗教观念是本质特征②。《中国儒教史》正是以儒教信仰的上帝观念和天信仰为核心,把封禅、郊祀、祭祖等祭祀制度作为信仰的具体展现,并把儒教信仰对天文、历法、音乐诸方面的影响综括起来叙述,使我们看到了一幅有血有肉、丰富生动的历史画卷,这幅历史画卷用“儒家学说”一辞难以概括。显然,在过去的研究中,儒术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被当作了一种“思想游戏”或“观念体系”,忽略了它与一系列政治制度和文化的内在关联,因而容易使人们对儒学性质的判断陷入空洞的争辩中。当然,我并不是说儒学或儒教问题从此就可断然定论,而是说只有开阔我们的学术视野,才能使认识更加深入,从而推动学术的进步。就这一点来说,《中国儒教史》对于儒学研究有拓新之功,为儒教研究树立了一块新的里程碑。

其次,《中国儒教史》以儒教为主线,站在全新的学术立场上重新审视了中国历史,在许多问题上发前人所未发,或者得出了与前人不同的结论。比如清代的乾嘉之学,过去的观点认为其形成的原因在于当时的文字狱,政治压力使文士们逃避现实,钻进了故纸堆。《中国儒教史》则认为这种看法乃是误解。“乾嘉学派的一切重大成就,其核心在于要注解儒经,而注解儒经,又是要为修齐治平提供根据。他们的目的,和宋代儒者谈论理气心性是一样的。”再比如,对太平天国的上帝教,学界已经注意到了其政教一体的性质。《中国儒教史》将上帝教与儒教作了对比,认为二者在多方面是相似的:凡太平天国的臣民都是上帝教徒,而在儒教国家中,没有教与非教之别,只要不宣布自己另入他教,就都是儒教徒;上帝教把上帝称为皇上帝,否认三位一体,称洪秀全是天降的君师,而儒教讲皇天上帝,把帝王说成是天子;上帝教没有专门的神职人员,各级官员兼具宗教职能,而儒教与之类似,各级官员兼具教化职能;上帝教强调伦理纲常,把孝与顺天视为一回事,这与儒教的纲常道德又十分类似。所以,《中国儒教史》认为,“上帝教乃是儒教的一个变种”。这是一个有益的、全新的认识。正像该书作者在自序中指出的那样:该书几乎在一切重大问题上都可以碰到和传统见解的差异:依照传统见解,儒家重人事,本书则说明,儒家之所以重人事,乃是要履行辅相上帝的义务;依照传统见解,儒家是讲伦理道德的,本书则要说明,他们所讲的仁义礼智三纲五常,正是上天的意志;传统认为,儒家是反对鬼神信仰的,本书则说明儒者反对礼制外的淫祀,但不反对鬼神的存在,尤其不反对上帝的存在,和它对世界的主宰以及对人类社会的赏善罚恶;传统上,天人感应之学是汉代经学的外道,本书则说明,天人感应之学正是汉代经学的主导;传统认为,魏晋玄学讲天道自然,否定上帝,本书则说明,天道自然并没并否定上帝的存在,更没有取消上帝信仰。正是由于新的学术视角和学术立场,使该书在许多学术问题上慧眼独具,新意迭出,颇多创见。

该书的第三个特点是它的包容性和统摄性。由于儒教是中国传统文化和政治的命脉,对它的认识决定着对中国文化的整体把握,或者说对中国文化各个子项的定性。在过去的研究中,尤其是在哲学史研究中,研究者从所谓“理性”的立场上研讨中国思想与文化,因而使自然观、社会观、科学观、艺术观等等都纳入了哲学史的范畴。这一点,翻开当今的诸多中国哲学史著作一阅便知。与此相似,《中国儒教史》从宗教研究的立场出发,特别是抓住了儒教这一中国文化的“纲”和根本,自然使几乎整个中国思想文化和制度纳入了儒教史的体系中。以第三章“东汉儒教”为例。该章分为六节,从谶纬盛衰、东汉经学、《白虎通义》对教义的统一、东汉儒教的祭祀制度、天人相与举实、东汉儒教的异端思潮六个方面,对东汉社会作了宏观的扫描,使我们看到了在儒教笼罩下东汉社会一幅较为完整的画面。在许多哲学史家看来,王充、仲长统等人是典型的哲学家,而在《中国儒教史》看来,他们同样是儒教思想家。比如王充,他认为天道自然无为,天不会事事干涉人的活动,人也不可能以自己的行为感动天,使天降下灾异。但他不反对祥瑞说,也承认谶纬和生身有命。因而,从根本上说,王充是一个儒者,不过是一个非正统的、异端的儒者而已。这样一来,被哲学史家作为唯物主义哲学重要人物的王充,在《中国儒教史》中却成了儒教教会的教徒。又如,王安石是北宋政治改革家,他革新政治,实施新政,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而在《中国儒教史》看来,当时宗教、政治乃是一个相关的问题,难以分开。治理好百姓,是上帝的要求。因此,政治改革,也就是宗教改革,政治改革的目的,正是为了实现上帝的旨意。由此可见,视角不同,所见不同,见仁见智,不可避免。这使我想起了当代著名的基督教神学家孔汉思的一段话。他在给“神”下定义时说:“神总有相对的、相似的理解:总是被理解为最初的或最终的、最深的或最高的、决定一切的存在,可能是个主宰的、存在于万物之上的人,也可能是个至上的支配的原则。”①说到底,许多学术分歧的根本原因是学者间不同的关照点所致。

《中国儒教史》的学术意义远远超出了它所讨论的学术问题本身。历史事实表明,新的思想或学术最初往往是被作为“异端”看待的,但思想的解放和学术的进步往往又从“异端”开始。我觉得,过去的学界给了哲学家的研究以相当的宽容,使他们能够用哲学的眼光去审视历史上的一切;今日也同样应该给宗教史家的研究以足够的宽容,只有这样才能有利于学术的进步。学术研究需要一种胸襟和气度,一方面研究者自己应有广阔的学术视野,另一方面对别人的研究成果能够宽容,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有义务保持沉默。我以为,学术既是一种科学,又是一种认识。前者有客观性,后者则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有主观性。历史学研究具有较多的科学的性质,而哲学研究具有较多的思索的性质。近20年来,中国宗教史学的研究取得了很大进展,但同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要求相比,仍然是远远不够的。若干年前,人们曾把宗教视为异端或邪恶,把它同愚昧和迷信相提并论。然而,随着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宗教非但没有进一步消亡,反而获得了长足的发展。这是事实,需要我们研究,闭目塞听于事无补。中国宗教学研究正处于这样一种两难状态:一方面,现实社会迫切需要加强这方面的学术研究;另一方面,一些研究者内心深处仍有顾忌而踌躇不前。我想,如果《中国儒教史》的出版有助于推动中国宗教学研究进步的话,这将是它的更大意义所在。

①在我看来,“宗教”这一概念可以包含“学说”,但“学说”这一概念不能完全涵盖“宗教”。“学说”主要指思想或理论,而“宗教”包含的内容要丰富得多。关于“宗教”的要素,后文有简要说明。

②韦伯著:《儒教与道教》,洪天富译,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69页。

③同上,第178页。

④同上,第169页。

⑤同上,第181页。

⑥同上,第195页。

⑦同上,第168页。

①同上,第16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