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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思想与道家思想的异同十篇

发布时间:2024-04-25 17:23:09

儒家思想与道家思想的异同篇1

【关键词】唐代儒学衰微

儒家思想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逐渐成为了中国社会思想界的主流意识形态,儒学也自此登上了官方正统思想的宝座。但由于特殊的时代背景,儒学发展到了唐代受到了来自自身和外部的前所未有的挑战,陷入了发展的困境。虽然我们不能否认儒学仍是唐代大一统封建王朝的主流意识形态,但相对于汉、宋、明而言,其地位要低得多。本文就将从四个方面简单分析一下唐代儒学地位衰微的原因。

1魏晋时期儒学“独尊”局面被打破

细究儒学的发展历程,我们不难发现,其实远在其登上统治之时就已经为其日后的衰落埋下了伏笔。儒学自汉代取得统治地位后倍受恩宠,因而学术空气使人感到窒息,儒学发展也受到极大的束缚。其次,今文经学宣扬的“天人感应”,阴阳灾异,具有浓厚的迷信色彩,其后又同谶纬迷信结合,使其更加荒诞无稽。再者,西汉经学存在着严重的弊端,那就是烦琐、迂腐、缺乏创造性,皇权对经学的提倡又使经学经典变得神乎其神,儒生们只能在注经中讨生活,思想僵化。随着皇权衰落,作为官方钦定意识形态的经学也必然走向衰落。

魏晋南北朝时期,为了寻求新的发展之路,思想家们对儒家经学的地位和作用重新加以估量,探索如何突破经学严谨家法,走融合各家以图发展的道路。但是由于国家处于分裂状态,朝代更替频繁,执政者的个人信仰倾向不同。不同时间、不同区域,封建政权对于儒、佛、道三教的态度和政策亦不相同。当时的儒生在这样的环境中,逐渐将经学引向了崇尚清谈,消极避世的玄学歧途。南朝以后,佛教势力趋于膨胀,最高统治者极力推崇,士大夫阶层潜心研习佛典,使得佛教的影响逐渐深入普及而逐渐取代了传统儒学和玄学的地位。

2统治集团扶持的弱化

在中国封建社会中,无论任何时代的学术思想都与社会政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唐代开国以后出于统治的需要,也曾着力发展儒学。如,唐高宗即位之始,就下令恢复国学;唐太宗时,开文学馆,弘文馆,优遇儒士,弘扬儒学;玄宗时,置集贤院,大量招募贤士。经过这几位皇帝的大力倡导,儒学曾一度得到恢复和发展。

3佛、道二教的冲击

为了使封建统治神圣化,儒学创设了一套天人感应的神学构架,把儒学宗教化,借来强化尊尊、亲亲的宗法制度,因而从某种意义上说儒学也是一种宗教。唐以前的儒学在为统治阶级提供意识形态指导的同时,却没能从理论上解决普通民众普遍关心的生死寿夭问题,对于客观世界的解释也略显粗略,这就为了佛教和道教的发展留下了广阔的空间。

佛教本身就有一套严密的思辨逻辑,它用“因缘说”解释虚幻世界,用“业报说”论证人世的善恶。它宣扬因果报应,把人们对现实的不满转化为对来世幸福的期盼,用对自身的自责与反思替代与抚平内心世界对现实不公的怨恨与不满,这对于现实中饱受苦难,又投诉无门的百姓来说,无异于黑暗中的一缕光明。

道教在唐以前就有了一定的发展。自古以来,中国士人始终徘徊于出世与入世的两面人生之中,他们能够普遍接受老庄的人生态度,另外民间黄老之术的发展及神仙道教的流行,也使其拥有众多的民众。唐代道教得到更大发展,一方面由于“道教教主老子姓李名耳,李唐皇室尊为李老君之后裔,来历不凡,以此来神化李姓皇族,巩固李姓之家天下”。武德八年(625年),李渊下令规定道教在儒教和佛教之上,为三教之首,确立了唐一代的崇道政策。唐太宗曾下令规定道士、女冠位在僧、尼之前。高宗乾封元年(666年)亲赴亳州参拜老君庙,追加老君尊号为“太上玄元皇帝”。玄宗时,最崇道教,追尊“太上玄元皇帝”为“大圣祖玄元皇帝”,并诏令“道士,女冠隶宗正寺,位在亲王之次,视为皇族宗室”。另外还大量设立庙观,令“五岳各置老君庙”,开元间“凡天下观总一千六百八十七所”。《道德经》也在这一时期被大力推崇,唐玄宗亲自为其作注,并将其列为众经之首。另一方面,同佛教相同,道教自身理论也有了较大发展。

佛、道两教的发展给儒学造成极大的冲击,但唐统治者又不能放弃儒学作为意识形态主流的作用,同时又不愿意对“有助王化”的佛教和道教势力进行限制,因而就形成了唐代三教并存的局面,儒学只是三分天下据其一而已。

4文人士大夫的异儒思潮

“异儒”一词出自于《旧唐书》,“质有经学,尤深于春秋。少师事赵匡,匡师啖助,助、匡皆为异儒,颇传其学,由此知名”。“异儒思潮”,就是指以啖助等人为代表的文人士大夫对唐以前儒家经典、圣言的大胆怀疑、批判以及对传统儒学安身立命准则的不合理性的反思,甚至背叛的精神和行为。唐代文人士大夫的异儒思潮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方面唐代文人士子大多以求取功名为学习目的而轻薄儒求。文人是我国传统社会一个特殊的阶层,它与政治有着密切的联系。两汉时期,大批文人士子走上了与政治结合的仕途,但大多没有摆脱“庸儒”、“腐儒”的行事方式,不能很好的适应文吏的正常生活。魏晋南北朝时期,动荡的社会局面又使大批文人士大夫产生了清淡避世的消极行为。唐初大一统封建政权的建立,科举制度的实行,在大批文人士子面前开辟了一条宽广的入仕之路。于是,大批文人士子开始反思前代文人儒士的生活方式,形成了一股强烈的异儒思潮。

儒家思想与道家思想的异同篇2

关键词:韩愈;辟佛;融佛;儒学复兴

中图分类号:B241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598l(2014)02―0123―04

初、盛唐及中唐,儒释关系从抗争排斥逐步走向融合。佛教在信仰层面影响的深刻性和广泛性,尤其是对儒士思想的浸染,有力地冲击着儒学的地位。正是这种冲击不断激起了中唐儒士复兴儒学的高度自觉,同时也为儒学的复兴带来了契机。韩愈对待佛教的态度是表辟而实融,表面上标举道统,力辟佛教,而在思想层面,又融合佛教义理,丰满儒家心性理论。韩愈既辟佛又融佛的思想不仅与儒学复兴存在内在一致性,也与宋明道学之间表现出历史相承性。

韩愈在《进学解》中明确标举“排异端,攘斥佛老,补苴罅漏”的旗号。他辟佛的文章主要见于《原道》和《论佛骨表》。

在《原道》一文中,韩愈首先从民生的现实层面指出,僧尼和道士不耕、不织、不工、不贾,不劳作却坐享其成是导致民贫、盗贼日生的重要原因;其次,从圣人教民以相生养之道的角度来看佛老对儒家伦常纲纪的违背,认为儒家之治道在于君、臣、民各守其职,而佛道之清净寂灭之道“必弃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养之道”;再次,对士人所沉溺追崇的心性修养之道进行了批驳。认为“古之所谓正心而诚意者,将以有为也”,而非佛老清净寂灭无为,更非外天下国家,灭父子、君臣、君民之道;最后,韩愈还从民族文化的角度反对将夷狄之说与先王之教相提并论,认为儒释的本质差别是夷夏之别。因此,韩愈最后提出了“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的主张。

针对元和十四年,宪宗迎风翔法门寺佛骨,京师士庶为之疯狂奔走赞叹,更不惜弃生业耗费钱财为之奉贡,韩愈上表《论佛骨表》以谏辟佛老。首先,他从帝王年祚长短的角度论证佛之不足事。认为上古之时,佛教未曾入主中原,帝王年寿久长,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而至后汉,佛法传人,反倒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其次,从百姓的角度,描绘了百姓于佛骨之痴迷疯狂貌以及造成“伤风败俗”的影响;再次,韩愈认为,佛教为夷狄之法,是凶秽之物,与儒家君主之尊严和圣人之道不合,而主张将佛骨投诸火中,除疑去惑。最后,否定宗教神化之说,,有如反对将儒家圣人神化一样,“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并表示出以身试法之志。

韩愈辟佛不外乎民生、君臣和君民、夷狄、国运等角度,而诸说正是六朝以来直至隋唐的三教论衡尤其是儒释二教争论的焦点。民生、君臣、夷狄之说自不用说,从帝王年祚长短的角度来论说佛之不可行也并非韩愈独创,早在苟济、傅奕就有此说。而“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的主张也并不高明于北周武帝灭佛。事实上,北周武帝灭佛不仅没有从根本上挫败佛教的势力,反而刺激了佛教,发展势头更盛。这一历史经验教训提醒唐人,只有善导佛教,“敷导民俗”,发挥其“助王政之禁律,益仁智之善性”、防止“勇者奋之而思斗,智者将静而思谋”(《魏书・释老志》)的社会功用,才为明智之举。所以,柳宗元主张“去名求实”,主张区分真正行道者与假行其道而违背其义的“荡诞慢者”,从“实”的层面而非“名”或“迹”的层面来审视佛教,主张批判性对待佛教,“统合儒释,宣涤疑滞”。

对于韩愈辟佛,宋人罗大经曾认为“但能攻其皮毛”,朱熹也认为不及先人“知其心”。“唐之韩文公,本朝之欧阳公,以及闽洛诸公,既皆阐明正道以排释氏。而其言之要切,如傅奕本传,宋景文《李蔚赞》、东坡《储祥观碑》,陈后山《白鹤宫记》,皆足以尽见其失。此数人皆未深知道,而其言或出于强为,是以终有不满人意处。”此评论可谓卓见。王船山也云:“韩愈谏佛骨,古今以为辟异端之昌言,岂其然哉?”

尽管韩愈辟佛的理论是故调重谈,没有把握住佛教发展的新形式(当时中国化的佛教中融入了不少如孝道君臣佐教的思想)而显粗糙,但为儒学的复兴争取了话语权,为儒学争取“独尊”的地位获得了合法性,开辟了标榜儒家基本价值,高举所谓“道统”旗帜以辟佛的新风气。韩愈并非是为辟佛而辟佛,他把对佛道的批判与对儒家周孔之道的呼唤直接联系起来,使得“辟佛”成为复兴儒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正是韩愈辟佛理论的存在价值。

到北宋更是形成了辟佛兴儒的思潮。北宋初期的辟佛者们大都仿效韩愈的路线,立志儒学的复兴、创建。如宋初三先生、柳开、王禹、孙爽等,尽管他们对佛教批评的理由也不外乎“夷狄”、“民生”、“治政”、纲常等传统论点,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对佛教的批评和排斥无一不是出于“卫道”的心理,构建“道统”为复兴儒学服务。其后,宋明理学乃至心学无不如此,他们纷纷以儒家正统自居,辟佛正是为了提升儒学的政治地位和文化地位,在三教争鸣中恢复儒学的独尊。可见,“道统”在应对佛教挑战的背景下,也成为与佛教争“独尊”地位的儒学复兴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

韩愈辟佛仅为表面现象,实质上是为儒学的复兴、“独尊”争取合法性,其思想受佛学义理的影响不浅。韩愈在辟佛的同时又在思想层面上融佛的举止,被宋人讥讽为犹如以一杯水救一舆薪之火。其学生李翱同样打着辟佛旗号,却广泛吸收佛教义理来补充儒学情性人性论的不足,开启了宋学心性论的先河。

与柳宗元、刘禹锡一样,韩愈也与僧徒广交,如对大颠称“弟子”,甚至以“军州事繁”,讨“佛法省要处”,以求闲暇时修炼。于政务之旁,于佛法介然于心。韩愈谪居潮州后,曾三书召见大颠禅师,第三书中有“愈闻道无疑滞,行止系缚,苟非所恋著,则山林闲寂,与城郭无异。”这里“道无疑滞”与柳宗元“统合儒释,宣涤疑滞”意旨一致,而“山林闲寂,与城郭无异”的人生哲学又与佛化的郭象“圣人虽哉庙唐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的“内圣外王”之道不谋而合。三请而从山召至城郭,留居旬日,与之“随问而对”,终日问道,韩愈明确表达了对大颠身心性情修养的赞赏,认为他“实能外形骸,以理自胜,不为事物侵乱”,而且在与大颠交谈后,“胸中无滞碍”。

韩愈批判佛教、重建儒学道统,并不是真的要回归孑L孟,而是高举这一旗帜,摄佛融佛来对儒学的心性理论做出新的阐释,以此与具有相当完备精致的心性论的佛教相抗衡,甚至取代之。佛家惯用语“治心”为中唐士人所乐,与儒典《大学》中的“正心”、“诚意”、“明明德”相呼应。韩愈系统总结了先儒在心性问题上的理论得失,明确提出“性三品”的观点,将性、情分成相应的上、中、下三品,主张以《大学》之说排佛之论。他指出,“然则古之所谓正心而诚意者,将以有为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国家”。宋明理学步其后尘,弘昌《大学》为要典。韩愈之道统论,所谓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在某种程度上也有受佛学法统影响的痕迹。除此外,韩愈在诗文体裁和内容诸方面对佛教文化均有吸收和借鉴,如借鉴《佛所行赞》等佛经中的长篇叠句之体式。韩愈上宰相书自荐求官书中连用七个“皆已”、十一个“岂金”,《南山诗》中连用五十一个“或”字、《送孟东野》连作十二个“鸣”、《鸱》连下十个“予”、《蓼莪》连用九个“我”等遣词排比的用法,明显借鉴佛经体式。

李翱也曾多次向大师请教佛理,其解《中庸》称“彼以事解,我以心通”,表现出援佛人儒的思想特征。他极力赞许佛教养心离欲、不为外物侵乱之道。“天下之人,以佛理证心者寡矣!”“佛法……论心术虽不异于中士,考教迹实有蠹于生灵”,于佛之贬褒,殆同于其师。李翱同时还借鉴《圆觉经》、《大乘起信论》之说,以释氏之理述孔门之言,发展其性情论。他通过对儒家早期经典《中庸》中“至诚”概念的发扬,融摄佛道之性,建立以儒家德性为主体,以性命为中心的“天人合一”的伦理价值体系――“复性论”。《复性说》三篇可以说是以儒家语言阐发佛教之理,是中唐会通儒佛的典范。李翱对“复性”方法的表达,不仅语言似佛经之法,而且思路特征也与佛家一致,如“情息则性充”说与《圆觉经》中幻尽则觉满、《起信论》之无明灭则智性清净;性情相生说与《圆觉经》、《起信论》中幻依觉以生,觉依幻而修;另外,论性的本质、复情、正思离念、动静皆离以及人性圣贤庸愚等级之别等主张皆可从《圆觉经》、《大乘起信论》找到相应的理论比配,其情性论更像天台宗“止观”双修和禅宗“无念为宗”、“无修之修”的翻版。大体而言,“心”与寂然不动之“性”相通,同时又“感而遂通”之说,是儒学化的佛学“心性”论的经典表达。难怪朱熹对李翱的《复性论》如此评价,“只是从佛中来”,“至说道理,却类佛”。而其“人之所以为圣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及人人皆可为尧舜的观点,提供了与佛教人人可以成佛的佛性论相抗衡的理论基础,健全和完善了儒学的心性理论,而且为宋儒的心性论作了理论上的准备,开宋明理学之先河。

总之,韩愈及其弟子李翱对待佛教的态度,并非简单的排佛、辟佛,而是有辟有融。一方面,在辟佛的同时呼吁道统,为儒学的复兴争取合法性;另一方面,对佛教理论的统摄融合是为了丰富儒家的理论,纵向深化儒学,横向拓展儒学,弥补以往及当前儒学理论的缺陷,以更好地应对佛教的挑战。韩愈及其弟子对待佛教的这种既辟又融的态度,表面上具有一定的矛盾性,但如果我们把这些思想放在中唐亟待复兴儒学的时代背景下即可迎刃而解,而且这种对佛教既辟又融的态度,在唐广为多见,如睿宗和玄宗时的姚崇反佛并非真正反佛,本质上他是认同佛理的,他反对的是佛教对当时朝廷的危害。

在中唐“末学驰骋、儒学式微”这一特殊的历史背景中,儒学要重新争取以往“独尊”的地位,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应对佛教挑战的问题。在儒学内部,儒士对佛教的态度历来有两条路径,一为排佛;一为融佛。排佛又有两种,一为“排佛到底”;一为“阳排阴融”。“排佛到底”在中国思想史中所占比例不大,而且多存于中唐之前。中唐之际,“阳排阴融”的典型代表,即为韩愈。

辟佛者往往留意到儒学正统地位受到佛教的冲击以及佛教对于儒学生存的社会背景如政治、经济、文化等多方面所造成的影响,为恢复儒学的传统价值和独尊的地位而主张以“武”、“刚”的方式处理儒释冲突;融佛者则看到了佛教受到儒学的渗透和影响不断中国化,而表现出与儒学某种程度上的一致性。在此基础上,力求以儒学来加以整合、引导,主张以“文、“柔”的方式来对待儒释关系,同时充实儒学理论的内涵。前者体现为“道统”的风格而为北宋时代正统派士子所追捧;后者彰显为“异儒”的色彩而被后人斥责。在笔者看来,韩愈和柳宗元,在对待佛教的态度上,两人表异而实同,“殊途同归”,严格来说是“同途同归”,都是以儒学为基本立场来批判性对待佛教,批判性改造佛教。

在复兴儒学的视野下,儒释之间的关系如果说在初、盛唐时期还存在两条路线的话,发展到中唐,实际上已经只有一条路线,也即儒释融合,以儒统合佛教。正是以儒统合佛道的路径,丝毫没有消减儒学本质,相反提升了儒家抗衡佛教的能力。一方面融佛教心性义理丰富儒家心性理论,另一方面,又以丰满了的儒家心性论在思想层面和佛教心性论抗衡。正如徐洪兴先生在纠正后人对张载、程朱等道学代表大都“出入佛老”而称为“阳儒阴释”之说时所指出的:佛老学对道学家的影响“只能说主要在形式、境界抑或是思维方式的层面”,这些影响并没有导致道学丧失其内容实质上的儒学本色,反之,道学家正是“出入佛老”,才能体认到儒学与佛道二教在精神实质上的根本差异,才能更好地“知吾道自足”。事实证明,面对佛教兴盛发展给儒学带来的强大冲击,儒士们一味地以本土文化自居式的傲气并力图借助政治力量来完全排斥佛教、否定佛教已不失为愚昧之举,不仅不能从根本上抵制佛教势力带来的挑战和冲击,相反却能激起佛教势力的发展,三武灭佛即为例证。因此,要想复兴儒学,中唐儒士大都有意识无意识地开辟了另一条道路一以儒来统合佛教。

儒家思想与道家思想的异同篇3

王家骅在中日儒学比较研究基础上进行的日本儒学及其与日本文化和现代化关系的研究,已经取得了颇具系统的理论成果。他的《日中儒学的比较》(东京六兴出版社1988年6月版,以下简称《比较》)、《儒家思想与日本文化》(浙江人民出版社1990年3月版,以下简称《文化》)、《儒家思想与日本的现代化》(浙江人民出版社1995年5月出版,以下简称《现代化》)三部专著,在揭示日本儒学从古至今的发展形态和社会功能、日本儒学对日本文化的影响、中日儒学的差异以及这种差异对日本现代化的影响等方面的系统论述,的确“填补了国内外这一领域的空白”。并且他在回应传统文化与现代化关系的种种论说方面的一些观点,也已经在国内外起了一定的反响。而且,他力图在方法论上有所突破,也给我们进一步的研究以有益的启示。本文将综合介绍其研究成果并对上述问题作出一简要评述。

日本儒学发展的历史一般被认为是中国儒学发展的缩影。从表面形式上看,这种说法是具有相当的合理性的。王家骅认为这个“缩影”“并非中国儒学的照相式的翻版,而是既影响于日本文化又经日本文化改造的变形物。”(《文化》自序)因此,结合日本的独特历史、文化环境去揭示日本儒学的具体发展形态,以及它在不同历史条件下所发挥的不同社会功能,便成为王家骅研究的起点,也是他研究的重点。

按照历史的顺序,他将儒学在日本的兴衰划分为儒学东渡(大和时代)、早期日本儒学(飞鸟、奈良、平安时代)、作为禅宗附庸的儒学(镰仓、室町时代)、儒学的全盛和日本化(江户时代)和资本主义时代的日本儒学,共五个时期。对于日本儒学的发展形态,王家骅特别注重其社会功能的分析,自始至终都是围绕其正、负两方面的作用辨证地展开论述的。

在论述儒学东渡时,作者通过详细考察当时日本人的精神生活历程,分析了中日两国当时的文化势差,从儒学东渡的历史事实中揭示出文化传播的普遍规律(同上,第8页),使之得到了理论的升华。在此基础上,把儒学的传来到平安时代末期的儒学发展界定为日本早期儒学。这是王家骅的新说。他充分肯定了这一时期的儒学在日本儒学史上的作用及其对日本社会的重大影响,而且对其表现形态、发展形态和传播方式作了较为详细的探讨,从而弥补了以往日本儒学研究大多集中在江户时代的不足。值得注意的是,王家骅在《文化》一书中,通过对日本早期儒学的分析发现:日本文化特有的“多维价值模式在日本古代即已现端倪”,并指出“有用即有价值”这种“非理论的实用主义是日本多维价值观模式的来源”(同上,第42页)。这对我们认识日本文化的整体特征无疑是颇具有启发意义的。而且,王家骅在该书其他章节中,还反复论证这种以“有用性”为价值基准的多维价值观模式在使日本成功地适应西方文化的挑战方面所作出的积极贡献。

儒学的全盛和日本化,即江户时代的日本儒学,是王家骅着墨较多的部分。在这一历史时期,朱子学先摆脱了作为禅宗附庸的地位而独立发展,并逐渐成为幕府统治的官方意识形态。继而阳明学、古学兴起,达到了儒学的全盛并完成了其日本化的过程,此后便衰退了。关于日本儒学得以独立和朱子学之受推崇,他认为,这不仅是藤原惺窝和林罗山等儒学者个人思辨努力的结果,也不单是如某些日本学者所说的,是由于江户幕府将军德川家康等人的好学,而强调应从日本社会历史发展的需要,尤其是幕藩统治者的需要中去寻找原因,应从朱子学能以富于思辨性的理论形态论证现世封建秩序的合理性中去寻找原因(见《文化》,第87—91页)。正是基于此,在江户时代,朱子学作为官学,一方面发挥了稳定幕藩体制和身份等级制的保守作用,但更多的是发挥了有益的社会功能,如推动了日本人合理主义思维的发展,为日本接受近代自然科学奠定基础等等(同上,第113页)。对日本的阳明学和古学,他也多从积极方面肯定其社会功能。限于篇幅不再赘述。

关于儒学在日本近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形态及其功能,王家骅的认识有一个发展过程。在《比较》一书中,视野局限于儒学与国家主义、军国主义的联系这一消极方面。而到《文化》一书中则开始研究涩泽荣一的“论语加算盘”,以寻找传统伦理与近代资本主义伦理观的结合点,认识到“传统价值体系中也包含有超越时空的永恒主题,”从而总结出日本近代文化变革的正确道路即“寻找传统文化与近代化的接点,创造地扬弃传统文化,有选择地接受西方近代文化,实行两种的‘融入’”(同上,第180页)。这一结论与国内马克思主义者关于中国文化的未来发展必须走综合创新之路的观点在表述上已经十分接近,可谓殊途而同归。

在当代,日本的儒学已经融入日本人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情感方式及生活方式之中,成为日本民族性的重要组成部分。其表现形态可以用“日用而不知”来概括。王家骅在《现代化》一书中充分肯定了它对战后日本经济发展和政治稳定所起的重要作用。

日本儒学的特色是与中国儒学相比较而言的。王家骅对日本儒学特色的把握,首先是建立在对每一具体历史时期日本儒学发展形态的特殊性的详细论述的基础上。例如,日本的早期儒学与中国原始儒学及汉唐经学、宋学传入与日本的禅僧,中日朱子学、阳明学的比较,日本的古学与明末清初顾、黄、王的早期启蒙思想及清朝的考据学的关系等等,通过对中日两国大量的历史现象及诸多儒学家思想的对比分析,微观与宏观相结合,从而得出日本儒学疏于抽象的世界观的思考、重视感觉经验和认识论、赋予感情色彩的伦理观、“有德者王”思想逐渐淡化、强调灵活对应现世、与固有思想共存与融合(《文化》第189—208页)等六个方面的一般性特征。

而且,这些特征的概括,不仅以中日儒学的具体发展形态的比较为背景,还十分注重比较中日儒学中的一些基本范畴。这就使其论述更加具体而深刻。下面扼要介绍他对“理”和“诚”这两个基本范畴的对比分析。

王家骅认为,中国儒学较之同时代的西方哲学,在抽象的本体论思维方面不太发达,日本儒学则比中国儒学更为疏于抽象的世界观思考。在中国,毕竟还形成了熔本体论、宇宙论、认识论及工夫论于一炉的体大思精的宋明“理学”的哲学体系。这里的“理”既与万物同在,在逻辑上又是先于、高于、超越于万物的本体存在;既与经验事物的自然规律相联系,又是统治社会的道德规范。有人把中国理性精神的特点概括为“实践理性”,但也不否认“它具有许多思辨性的内容”(《文化》第191页)。日本儒学则有所不同,宋明理学中思辨最强的本体论,在日本儒学的思想体系中未能占有重要地位。“即使是接受了‘理’这一范畴,他们也更多地将其理解为与经验事物相联系的自然规律与道德准则,而不大将其理解为形而上学的世界的本体存在。”(同上,第192页)。他认为这与日本是文化后进国,抽象思维不成熟以及日本人思维中“非合理主义”倾向和日本文化的“即物主义”性格有关。

关于“诚”,许多日本学者认为中国儒学是以“敬”为中心,而日本儒学是以“诚”为中心,由此而导致了中日伦理思想上的差异。王家骅通过对中国儒学史上从孟子经周敦颐到王夫之有关“诚”的论述的考察,对上述观点提出了质疑,认为不能说中国没有形成以“诚”为中心的儒学,指出中日儒学的差异并不在于是否形成了以“诚”为中心的儒学理论,而应从考察两国儒学对“诚”这一范畴的不同理解中去寻求结论。他认为这种不同理解的表现是:中国的儒学把“诚”从带有感情色彩的道德概念逐渐提升为宇宙的本体;而日本儒学则把它从本体论的高度还原为具有人情味的道德概念。因此,与中国伦理思想中较强的禁欲色彩相比较,日本儒学的伦理观表现了对情欲的宽容态度,更富于情感色彩(同上,第197—199页)。这才是两者之差异所在。

用范畴的比较来研究中日儒学的异同,似乎是对中国哲学史家方克立等最先提出的中国哲学范畴研究的引申(在80年代初,方克立等即倡导开展中国哲学范畴研究)。将范畴研究引申运用于比较研究领域,丰富了比较思想研究的方法,开辟了中日思想文化比较研究的新路。

转贴于日本儒学对日本文化的影响是非常广泛而深刻的。王家骅注重从可以搜求到手的研究著作和史料中尽可能多地整理出有关日本儒学发展及其影响的重要史实,把儒学置于日本文化的大背景下,将儒学的发展与日本文化的发展联系起来,成功地运用了历史与逻辑相统一的方法来分析日本的思想文化。

《文化》一书中的下篇,分别从政治、法律、道德、宗教、文学、史学及当代日本社会七个方面,具体地分析研究了儒家思想在各个文化领域中的影响。这种横向的研究给人以广阔的视野,而在每一个具体的领域中,又再现了其发展过程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历史脉络,给人以纵深的历史感。例如在政治领域,从大化革新与“周孔之教”、“建武中兴”与朱子学的关系,一直谈到“尊王攘夷”思想与明治维新。在法律方面,从《养老律令》和“以礼入法”,经《贞永式目》和大名家法,一直谈到明治民法中的家族制度等等。这样纵横交织,形成了一幅广阔而深厚的历史文化图景。透过翔实的历史事实陈述,日本文化的特点便具体而豁然了。

这里我们想介绍王家骅对日本神道这一原生形态的民族宗教与儒学的关系的论述,借以理解日本文化的特点。

首先,王家骅在《文化》一书中,论述了日本神道教义从无到有的发展,及其如何受儒佛道等各种思想的影响与怎样排除这些思想影响欲恢复其本来面目,直至与国家权力结合。他将这一过程分为从原始神道到国家神道五个发展时期,并认为在每一个发展时期都可以找到当时儒学发展形态的影响。

关于日本原始神道,他是通过剖析《古事记》中有关宇宙生成和演变的神话与儒家典籍《淮南子—精神训》和《周易—系辞》等的关系,来说明“无论是其神学思想还是其宗教祭仪活动,都已受到中国儒家思想的影响”(同上,第327页)。到平安时代中期,以佛教为根本、神道为附庸的“本地垂迹”说,则是神佛调和理论化的最初尝试。到室町时代,神佛调和理论又与儒佛不二思潮互相汇合,发展为各种各样的神、儒、佛一致说。王家骅认为,无论是哪种一致说,实际上都是由外来思想所准备与培植的,尤其是受到宋学的影响,这并不表明以日本固有之道相标榜的神道出现了什么具有思想独创性的新发展(同上,第336页)。从日本神道与儒、佛等其它宗教与思想的关系中便可以清楚地认识到日本民族是怎样吸收外来文化的。日本神道的理论化过程,是与佛、儒等外来文化在日本产生影响的强弱消长息息相关的。王家骅形象地比喻说:“日本人就象不断追求时髦的少女,哪种外来宗教或思想在日本流行且影响强烈,他们就给神道‘木偶’披上哪种理论时装”(同上)。“因而神道的理论化过程不是思想积累的过程,而是一个浅薄的不断变换色彩的过程,要在不同阶段的神道理论中寻找一贯性的思想,实在是十分艰难而又成效甚微的事。”(同上,第336—337页)

日本神道的发展以及儒学对它的影响,是王家骅对日本文化特性理解的一个最好例证。它充分说明“文化对日本民族来说,始终只是手段,而未象中国那样成为需要维护其纯洁性的目的。日本民族正是以‘有用性’为准则不断摄取与利用多元的外来文化,从而形成其民族文化的”(同上,第162页)。

探究日本儒学与现代化的关系,是王家骅研究日本儒学的初衷,也是他研究的目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即是“为学历程的自然归趋”(《现代化》第309页)。

首先,他清醒地认识到日本的现代化具有明显的二重性,同样,日本儒学也具有二重性。他认为,日本现代化的消极面与日本儒学的消极面不无关联,但更重视日本儒学的积极面对于促进日本现代化的积极贡献,而且指望它能有助于解决日本现代化所面临的困境(《现代化》第308页)。《现代化》一书即用了相当的篇幅论述儒家思想在日本现代化过程中所发挥的正、负二重性功能。比如在分析明治启蒙思想家以儒学的概念、范畴与思维方式为媒介来理解、阐释西方近代思想时,对这种媒介功能就注意到了它本身的二重性,象福泽谕吉以儒学的超越观念“天”作为“人权”的正当性依据,虽然使日本人更容易接受“天赋人权”思想,但也因此未能如西方近代那样,把平等、自由、民权等人权作人性所固有的权利,由人自身来主动追求,而是把它归诸外在的赐与等。当代日本政治文化所呈现的“顺从的参与型”的特点(同上,第226页),也不能不说与这种理解有关。尤为突出的是,王家骅分析指出,幸德秋水等人从传统的儒学观念出发来理解社会主义,从而导致对社会主义真谛的扭曲与其自身的内在矛盾,因此也对日本的社会主义运动和马克思主义思想的传播产生了消极的影响。这更为我们今天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提供了深刻的经验和教训。

其次,他认为儒学对现代化的影响是发挥正面的功能或产生负面的作用,“主要取决于对儒学与西方近代思潮能否均持分析、批判态度”(同上,第81页)。王家骅在本书中特别强调任何思想体系与文化价值系统都是可以解析与重构的。因此,同一思想观念在不同的思想体系和价值系统中可以发挥不同的社会功能(见《现代化》第101页)。思想观念的这种功能的更新与转型当然不同于生物工程中的遗传与变异,因为社会运动是一种更为复杂的运动,特别是在既具时代性差异,又具民族差异的东西文明发生撞击时,要构筑新的思想、价值、文化系统,必须“在认识它们之间的差异与各自的特殊性的基础上,寻找其共性,从而发展两者真正的结合点和转化点,达到两者创造性的综合”(同上,第81页)。据此,王家骅对日本儒学进行了较为具体而细致的分析与解剖。除了上述的“天”和“理”的观念,他还论述了儒家的“民本”思想如何成为自由民权思想家走上追求民主之路的桥梁;如何再释儒家的“义利之辨”以成为日本资本主义兴起和发展的道德支柱;儒家的“忠孝”观念如何为近代日本的国家和企业服务;儒家的“中庸”概念如何协调日本的现代政治等等。通过对这些代表儒家普遍精神的关键性观念与范畴重加“善巧的阐释”,使其具有了现时代的存在形态与意义。这与恩格斯对待黑格尔主张一方面“批判地消灭它的形式”,一方面又“要救出通过这个形式获得的新内容”的思路是基本一致的。

第三,对儒家传统文化的分析解构是为了寻求东西文化的交汇点,解明优秀传统与现代融合的具体机制。为此,王家骅通过对力图解释东亚各国经济奇迹原因的有关“制度论”派与“文化论”派的批判、分析,提出了自己的“系统整合”论。认为日本经济奇迹是“日本社会协调发展的结果。过分强调某种或几种要因,都不免带来片面性”(《现代化》,第179页)。思想文化和物质基础两方面在社会变革过程中的作用是相互依存并且相互渗透的。“系统整合”论正是看到了两者不可分割的联系而企图扬弃各自的片面性,以在更高的层次上进行,理论的创造。这种勇于探索的精神是值得充分肯定的。

转贴于纵观王家骅以上三部著作,在方法论上似有以下几点特色,即逻辑的演绎与历史的阐释相结合而侧重于历史的阐释;结构的分析与功能的评价相结合而侧重于功能的评价;体系的把握与范畴的解构相结合而侧重于范畴的解构;系统的整合与个案的实证相结合而侧重于个案的实证。此外,在比较研究方法上也有新论。例如,他特别强调比较研究应注意对象的可比性,认为如果比较的对象选择得不恰当就会得出不恰当的结论(《比较》第327页)。并据此对源了圆等日本思想史学家的一些论点进行了指谬与纠偏。他们也十分珍视这种有说服力的论证和善意的批评,这早已在中日思想史学界传为美谈。

注重功能的评价是贯穿王家骅三部著作始终的主要方法。对于这一方法的运用,他也经历了从简单的“归结于优劣价值判断”(《文化》自序)到具体分析儒家的某一价值和观念,在什么时代,在何种情况下,具有怎样的性质和功能(《现代化》,第176页)的历程。从功能的层面检讨一种文化理论的得失实属情理中事,也是十分必要的。它在揭示构成文化价值系统诸要素之间的关系时,的确能发挥积极的作用。王家骅以此方面得出的许多结论,从历史的横断面看,也是颇有说服力的。但是,如果以此方法作为文化发展的战略指针,则容易产生认识上的偏颇和理论上的迷惑。这方面的经验教训,在中日两国历史发展过程中,尤其是在两国的现代化进程中,都是十分丰富而又深刻的。

由于这种方法论的局限性而造成的认识上的片面性和理论上的矛盾与困惑,在王家骅以上三部著作中也有所表现。如前所述,对儒家思想的全面性把握和对其普遍精神的理解,王家骅的思想就经历了一个发展的过程。再如,《现代化》一书中对日本资本主义精神的分析,也只是侧重于揭示涩泽荣一“义利合一”思想中经济合理注意因素对日本资本主义兴起和发展的影响,而对于隐藏在他的“论语算盘”说背后的所谓“公益”和“真利”所散发的浓郁的国家主义气味,恐怕他们也不能置若罔闻。而且,对儒家思想的普遍意义的确认,也存在着在理论上肯定儒家思想的普遍性(根本精神)可能为人类建立新的人文主义,克服诸般危机提供指针(同上,第300页),另一方面,又以西方的历史为例说明“人伦危机和由此带来的困惑是现代化过程的必然产物”(同上,第60页)。这虽然是西方许多国家工业化过程中出现的历史事实,但是谁也没有、也不能规定它们的工业发展道路就是各民族普遍的现代化模式,马克思也只是明确地把这种“历史的必然性”限于“西欧各国”。我们现在的问题是要具体而准确地把握世界历史的普遍规律和本民族现代化道路的关系。我们必须根据本民族的特点去寻求解决经济发展与人的发展由于资本本身的局限所造成之二元对立的独自办法,以及对社会进步与道德衰落的代价作具体的分析,而不能简单地把所以疑惑都推给一个抽象的“历史必然性”。如果对儒家普遍价值的功能不是在面包的意义上理解,而是作为空气从生命的肺腑之中来体会,那么,这一“指针”大概就不会仅仅留在幻想的罗盘上,而能够在现实的风浪中真正发挥指示方向的作用。这样的话,那种矛盾与困惑或许能稍微得以缓解。

儒家思想与道家思想的异同篇4

关键词:正统与异端王阳明王龙溪焦弱侯阳明学

如果说孟子时代儒家所面对的异端是杨、墨的话,认为在唐宋以降儒家传统的自我意识之中,最大的异端是佛老,应当是一个基本不错的判断。至少自北宋理学兴起以来,对大部分理学家而言,儒学与佛道二教的关系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说就是正统与异端的关系。儒学与佛道两家之间的正统与异端之辨,也的确构成贯穿理学思想发展的基本线索之一。但是,自阳明学兴起以来,相对于佛道两家,尽管以儒学为正统的基调在儒者当中并未改变,但以阳明学者为代表的相当一部分儒家学者,在吸收佛道两家思想并批判以僵化了的朱子学为象征符号的世俗儒学的过程中,将异端的所指开始由佛道两家向功利世俗化了的儒学扭转,从而使传统的正统与异端之辨在中晚明显示了新的动向。

本文主要以王阳明(名守仁,字伯安,号阳明,1472-1528)、王龙溪(名畿,字汝中,号龙溪,1498-1583)以及焦弱侯(名竑,字弱侯,号澹园,又号漪园,1541-1620)的相关论说为代表和根据,来考察阳明学者在正统与异端这一问题上的看法。王阳明的活动主要在正德年间与嘉靖初年,王龙溪的活动主要在嘉靖、隆庆年间以及万历初年,焦弱侯的活动则主要在万历中后期。如果说从正德年间到嘉靖初年是阳明学的兴起时期,从嘉靖经隆庆到万历初年是阳明学的全盛期,万历中后期至明末是阳明学衰落期的话,那么,这三人的活动时间恰好覆盖了阳明学从兴起到全盛再到衰落的整个时段。另外,作为阳明学的创始人,王阳明对于阳明学兴起的重要性自不必言,而对于阳明学的全盛期和衰落期来说,王龙溪与焦弱侯又分别可以作为这两个阶段的代表人物。[1]因此,以这三位人物的相关论说为代表和取样来考察阳明学者正统与异端的观念,便决非任意的选择,而显然在方法学上具有充分的理据。

一、王阳明的论说

就理学传统而言,儒家在总体上对佛老尤其佛教一直视为异端而采取较为严厉的排斥态度,这种局面一直延续到阳明学兴起之前。明太祖时,大理寺卿李仕鲁对朱元璋崇佛不满,曾直言切谏说:“陛下方创业,凡意旨所向,即示子孙晚世法程,奈何舍圣学而崇异端乎?”并且“章数十上”,但朱元璋未予理睬。李仕鲁“性刚介,由儒术起,方欲推明朱氏学,以辟佛自任”,见朱元璋不以为意,便对朱元璋说:“陛下深溺其教,无惑乎臣言之不入也。还陛下笏,乞赐骸骨,归田里。”说完竟将笏板置于地下。以朱元璋之专制残暴,自然大怒,于是“命武士捽搏之,立死阶下。”[2]当然,这是儒家学者辟佛的一个较为极端的事例,但明代阳明学兴起之前的儒家学者的确大都深排佛老。如薛瑄(字德温,号敬轩,1392-1464)曾说:“如佛老之教,分明非正理,而举世趋之。虽先儒开示精切,而犹不能祛其惑。”[3]胡居仁(字叔心,称敬斋先生,1434-1484)也说:“禅学绝灭物理,屏除思虑,以谓心存,是空其心,绝其理。内未尝有主,何以具天下之理哉?”[4]“杨墨老佛庄列,皆名异端,皆能害圣人之道。为害尤甚者,禅也。”[5]丘濬(字仲深,号琼台,称琼山先生,1421-1495)更是严厉指出:“秦汉以来异端之大者,在佛老。必欲天下之风俗皆同,而道德无不一,非绝去异端之教不可也。”[6]至于象曹端(字正夫,号月川,1376-1434)“朝夕以圣贤崇正辟邪之论”奉劝“勤行佛老之善”的父亲,[7]何塘(字粹夫,号柏斋,1474-1543)“入郡城见弥勒像,抗言请去之”,[8]则将对佛老的排斥进一步落实到了具体的行为之中。

然而,明代前期儒者对佛老的深排,恰恰反映出佛老尤其佛教在儒家知识分子中影响的深广。上引薛瑄的话,其实也正透露了这一点。随着中晚明三教融合的日益深入,儒家学者对佛老的态度也日渐开放。以佛老为异端的看法,在阳明学兴起与发展的过程中,发生了明确而意义深远的变化。当然,这种思想史的变化不可能突如其来,总是渊源有自、由积累而成。作为阳明学的先声,陆象山曾经表达过他对“异端”的看法,所谓:

今世类指佛老为异端。孔子时佛教未入中国,虽有老子,其说未著,却指那个为异端?盖异与同对,虽同师尧舜,而所学之端绪与尧舜不同,即是异端,何止佛老哉?有人问吾异端者,吾对曰:子先理会得同底一端,则凡异此者,皆异端。[9]

象山这里虽然并未推翻以佛老为异端这一理学传统的基本看法,但对异端的理解,重点却显然已另有所指。

作为一种新思潮的兴起,王阳明所开创的阳明学的特征,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加以论述。而在正统与异端问题上的特定取向,无疑是阳明学的一个重要方面。在这个问题上,阳明继承并发扬了象山的精神方向,使得以佛道两家为异端的保守立场有了进一步明显的松动。在著名的《拔本塞源论》中,[10]阳明曾经痛斥异端邪说的横行天下。其中虽然也提到佛老,但是异端邪说的矛头所指,显然不是佛老而是世间的功利之学。所谓“圣人之学日远日晦,而功利之习愈趋愈下。其间虽尝瞽惑于佛老,而佛老之说,卒亦未能有以胜其功利之心。”通篇《拔本塞源论》中只此一处提到在儒学传统中历来被斥为异端的佛老,而仅从这一句话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到阳明批判的重点所在了。

事实上,阳明不再将佛老视为首要的异端,在其思想中是非常鲜明的。这一点,在《别湛甘泉序》中有更为明确的表达:

今世学者,皆知宗孔、孟,贱杨墨,摈释老,圣人之道,若大明于世。然吾从而求之圣人不得而见之矣。其能有若墨氏之兼爱者乎?其能有若杨氏之有我者乎?其能有若老氏之清净自守、释氏之究心性命者乎?吾何以杨、墨、老、释之思哉?彼于圣人之道异,然犹有自得也。而世之学者,章绘句琢以誇俗,诡心色取,相饰以伪,谓圣人之道劳苦无功,非复人之所可为,而徒取辨于言辞之文;古之人有终身不能究者,今吾皆能言其略自以为若是亦足以,而圣人之学遂废。则今之所大患者,岂非记诵辞章之习!而弊之所从来,无亦言之太详、析之太精者之过欤?夫杨、墨、老、释,学仁义,求性命,不得其道而偏焉,固非若今之学者以仁义为不可学,性命之为无益也。居今之时而有学仁义,求性命,外记诵辞章而不为者,虽其陷于杨墨老氏之偏,吾犹且以为贤,彼其心犹求以自得也。夫求以自得,而后可与之言学圣人之道。[11]

虽然此文作于正德七年壬申(1512),但其中对佛道两家的肯定与容纳以及对世俗功利化了的儒学的批判,提倡自得之学,在阳明的整个思想中可谓是一以贯之的。因此,当有人直接问异端时,阳明并不象以往大多数传统的儒者那样很自然地指向佛道,而是回答说:“与愚夫愚妇同的,是谓同德;与愚夫愚妇异的,是谓异端。”[12]阳明的回答耐人寻味,具有很大的诠释空间,至少我们可以说,由阳明这里对异端的解释可见:正统与异端的区分,已不再是简单地等同于儒学与佛道两家之间的区分,而是有一个更为根本的标准,儒释道三家都要在这个标准下受到检验。合乎标准者为正统,不合标准者为异端。

当然,阳明还并没有放弃以佛道两家为异端这一儒学传统的基本立场。譬如阳明在《重修山阴县学记》中曾说:

盖圣人之心,无人己,无内外,一天地万物以为心;而禅之学起于自私自利,而未免于内外之分。斯其所以为异也。[13]

不过,阳明毕竟不再是简单地以儒学为正统而斥佛道为异端,而是试图提出划分正统与异端的新标准。因为即便从这里来看,禅之所以为异,也并非由于禅本身,而是由于禅学起于自私自利。所以阳明紧接着话锋一转说:

今之为心性之学者,而果外人伦,遗事物,则诚所谓禅矣;使其未尝外人伦,遗事物,而专以存心养性为事,则固圣门精一之学也,而可谓之禅乎哉?[14]

这句话显然可以和前面所引《别湛甘泉序》中的意思相呼应。由此可见,尽管阳明并未放弃以佛道为异端的基本前提,但是一谈到异端首先便想到佛道的传统观念,毕竟在阳明那里已经发生了显著的变化。随着阳明学的发展,对于正统与异端的问题,后来的阳明学者沿着阳明所开辟的方向而有了进一步的思考。

二、王龙溪的论说

阳明并不简单地以佛道两家为异端的看法,在其高弟王龙溪的相关论说中获得了更为充分与明确的展开。嘉靖三十六年丁巳(1557)三山(今福州)石云馆第之会中,龙溪曾与王慎中(字道思,号遵岩,1509-1559)讨论过有关异端的问题,龙溪指出:

异端之说,见于孔氏之书。当时佛氏未入中国,其于老氏尚往问礼,而有犹龙之叹。庄子宗老而任狂,非可以异端名也。吾儒之学,自有异端。至于佛氏之学,遗弃物理,究心虚寂,始失于诞。然今日所病,却不在此,惟在俗耳。[15]

由此可见,正统与异端之辨的重点,在龙溪处由儒学与佛老之间转换到了儒学内部。依龙溪之见,至少在当时的思想界,最需要面对的异端不是佛老,而是所谓“俗学”。对此,我们不妨再引以下的一段文献资料以为说明:

夫异端之说,见于孔氏之书。先正谓吾儒自有异端,非无见之言也。二氏之过,或失则泥,或失则激,则诚有之。今日所忧,却不在此,但病于俗耳。世之高者,溺于意识;其卑者,缁于欲染。能心习见,纵恣谬幽,反为二氏所嗤。有能宅心虚寂、不流于俗者,虽其蹈于老释之偏,犹将以为贤,盖其心求以自得也。学者不此之病,顾汲汲焉惟彼之忧,亦见其过计也矣。[16]

龙溪所谓先正是指象山,而“俗学”的所指包括两种情况:一是“溺于意识”;一是“缁于欲染”。在当时的情况下,这种“俗学”显然更多地是指异化了的朱子学。作为官方的意识形态,由于朱子学与科举制的结合,研习朱子学对许多人来说便主要不是出于追求圣人之道的终极关怀,而是为了通过科举考试以谋求功名富贵。这种“缁于欲染”的情况固然是“俗学”,而即便尚未将当时作为儒学正统的朱子学作为谋求功名富贵的工具,可是将对朱子学的研究仅仅作为一种单纯理智的活动,不是“求以自得”,这在龙溪看来也同样是“溺于意识”、出于“能心习见”的俗学。因此,正统与异端的对立在当时与其说是在儒学与佛老之间,不如说更多地体现在儒学内部的“真”与“伪”之间。龙溪进一步发挥“吾儒自有异端”的说法,明确将异端的矛头由佛道两家转向了世儒俗学。龙溪所谓“吾儒自有异端。凡不循本绪,求籍于外者,皆异端也”,[17]即是点明象山之意。而龙溪在此基础上指出:“学佛老者,苟能以复性为宗,不沦于幻妄,是即道释之儒也;为吾儒者,自私用智,不能普物而明宗,则亦儒之异端而已。”则说明龙溪认为正统与异端之辨并不绝对限于儒学与佛道二教之间。这里“吾儒之学,自有异端”的说法,显然与此正相呼应。至于龙溪在两处均举孔子问礼于老聃的典故,也无非是要在孔子那里为容纳讲究虚寂的道家思想这一做法寻找合法性的依据。当然,龙溪将异化为功利俗学的儒学批判为“儒之异端”,并在极大程度上表示了对佛道两家的欣赏与肯定,并不意味着根本改变了儒家传统以佛道为异端的基本看法。如果要在儒释道三家之间作出正统与异端的基本分判,龙溪显然还是会将佛道两家归为异端,这是由龙溪的儒家身份和自我认同所决定的。将批判异端的重点转移到世儒的功利俗学,既有阳明学对抗僵化、异化了的朱子学并吸收佛道两家在心灵境界上的超越智慧这一思想史自身发展的内在因素,同时也是儒家道德理想主义对当时商品经济发展导致贪欲、奢靡、奔竞等等功利之风席卷天下的必然回应。

阳明对异端的看法虽然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阳明并未放弃以佛老为异端的基本立场。龙溪以俗学为异端,也还没有从根本上推翻以佛老为异端的大前提。异端并非只能有一种,在龙溪看来,佛老与俗学显然都是异端,只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俗学对圣人之道的危害要超过佛老,因此,俗学是首先需要加以对治的异端。然而,随着三教融合的深化,龙溪的这种看法却开启了新的契机,晚明的一些阳明学者将龙溪的这种重点转移进一步推进,甚至完全放弃了以佛老为异端的看法。焦弱侯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三、焦弱侯的论说

焦弱侯师从耿定向(字在伦,号天台,又号楚侗,1524-1596)、王襞(字宗顺,号东崖,1511-1587)、罗汝芳(字惟德,号近溪,1515-1588),并曾于嘉靖四十四年(1565)在南京亲聆过龙溪的讲席,在晚明不仅是一位阳明学的中坚,还是一位学识渊博的鸿儒,所谓“博极群书,自经史至稗官、杂说,无不淹贯”。[18]作为一位百科全书式的人物,焦弱侯在当时享有崇高的学术地位与社会声望,被誉为“钜儒宿学,北面人宗”。[19]四方学者、士人无不以得见弱侯为荣,所谓“天下人无问识不识,被先生容接,如登龙门。而官留都者自六官以下,有大议大疑,无不俯躬而奉教焉。”[20]并且,焦弱侯曾著《老子翼》、《庄子翼》、《楞严经精解评林》、《楞伽经精解评林》、《圆觉经精解评林》以及《法华经精解评林》等,更是当时会通三教的一位思想领袖。[21]

弱侯在给其师耿定向的信中曾经说:

士龙逓至手书,知拳拳以人惑于异学为忧。某窃谓非惑于异学之忧,无真为性命之志之忧也。学者诚知性命之真切,则直求知性而后已,岂其以棼棼议论为短长,第乘人而斩其截哉!佛虽晚出,其旨与尧、舜、周、孔无以异者,其大都儒书具之矣。[22]

如果说这一封信主要是不以佛教为异端的话,那么,弱侯同样还为道家思想进行了辩护:

老子,古史官也,文先圣之遗言,闵其废坠,著五千言以存之,古谓之道家。道也者,清虚而不毁万物,上古南面临民之术也,而岂异端者哉!古道不传,而世儒顾以老子为异,多诎其书而不讲,至为方士所託。于是黄白男女之说,皆以传著之。盖学者之不幸,而亦道之辱也。[23]

在此基础上,弱侯明确指出:

学者诚有志于道,窃以为儒释之短长可置勿论,而第反诸我之心性。苟得其性,谓之梵学可也,谓之孔孟之学可也。即谓非梵学、非孔孟学,而自为一家之学可也。[24]

无疑,弱侯平等看待儒释道三教的立场,必然导致其不以佛老为异端。并且,如果说从阳明到龙溪虽然日益显示出对佛老的吸收与容纳,但还不免以儒家为依归的话,弱侯则显示出了超越儒家本位的趋向。

晚明阳明学者不再以佛道二教为异端的这种变化,罗汝芳的首座弟子杨起元(字贞复,号复所,1547-1599)曾经有过明确的说明,所谓“二氏在往代则为异端,在我朝则为正道”。[25]杨起元的这句话,既指出了明代朝廷共同提倡三教的社会现实,更透露了大部分阳明学者不以佛老为异端的心声。对于晚明思想界的这种变化,冯从吾(字仲好,号少墟,1557-1627)曾经指出:

盖异端可驳也,而以驳异端者驳时事,则为越俎。异端可辟也,而以辟异端者辟宋儒,则为操戈。此尤人情之异流、学术之隐痛,不可不亟辨也。[26]

显然,倾向于朱子学的冯少墟已经敏锐地感受到,随着中晚明阳明学的展开,阳明学者已经开始入室操戈,排斥异端的锋芒在相当程度上由佛老转向了以朱子学为代表的宋儒。对少墟这样的学者而言,这种异端观的转变决不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所谓“人情之异流、学术之隐痛,不可不亟辨”的话,鲜明地流露出少墟对这一思想动向的重视与焦虑。

由以上对王阳明、王龙溪和焦弱侯相关论说的讨论可见:传统的正统与异端之辨在阳明学者的思想中发生了重点的变化,正统与异端之辨由传统的儒家与佛道之间更多地向真儒与俗儒、身心之学与口耳之学之间倾斜。这一点在整个中晚明的阳明学中具有相当的代表性,也构成三教融合之下中晚明阳明学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重要方面。下面,我们将分析阳明学者在正统与异端之辨问题上发生变化的原因及其所具有的意义。

四、正统与异端观念变化的原因与意义

在中晚明阳明学的发展中,发生这种正统与异端之辨的重点转移并不是偶然的。儒释道三教的深入互动与高度融合,是中晚明阳明学出现这一特征的重要原因。我们可以看到,以龙溪为代表,将正统与异端之辨的重心转移到儒学内部真伪之间的阳明学者,几乎无一例外都提倡三教融合或至少对佛道两家持较为开放的态度。其他许多阳明学者对佛道两家涉入的深浅容或有不同,但与以往理学传统普遍地明确斥佛道为异端相较,采取包容甚至肯定的态度则是其一致之处。对这些阳明学者来说,要么象龙溪那样不主张在儒学与佛道两家之间轻易地论同辨异,而以能否自得于心、有所受用作为评判取舍的标准。如当有人问周汝登(字继元,号海门,1547-1629)“象山阳明之学杂禅是否”时,海门便回答说:“子还体认见之?抑随声和之者?夫禅与儒名言耳,一碗饭在前,可以充饥,可以养生,只管吃便了,又要问是和尚家煮的?百姓家煮的?”[27]焦竑在解释自己为何主张三教本一时也说:“仆非左袒释氏者,但以学者不究明己事,日棼棼二氏之辨,所谓如人数他宝,自无半钱分,故一为晓之耳。”[28]要么直接指出佛道两家并无危害。如赵贞吉(字孟静,号大洲,1508-1576)就不仅不以自己习禅为讳,反而以自己的切身体验论证禅不足以害人,他在答友人的书信中说:“夫仆之为禅,自弱冠以来矣,感欺人哉?公试观仆之行事立身,于名教有背谬者乎?则禅之不足以害人明矣。仆盖以身证之,非世儒徒以口说诤论比也。”[29]杨起元则在以儒学与佛道两家“其教虽异,其道实同”的前提下不仅认为佛道两家不会造成人心的沦丧,甚至认为学习佛道两家之说乃是良知本心的内在要求,排斥佛老者不过是执着于名称而已,所谓“学之者本心之良,而辟之者名义之束也。”[30]这些学者之所以大都对佛道两家持较为开放的态度,自然是因为他们比以往理学传统中的儒者对佛道两家有着更为深入的涉入。龙溪与佛道二教的因缘笔者曾有专门的探讨,此处不赘。[31]而这在阳明的第一代传人与后学中并不是个别现象。如萧蕙好佛老,魏水洲长期修炼道教养生术,罗念庵习静等等。而龙溪之后许多阳明学者与佛道两家的关系则更为密切。如周海门、陶望龄(字周望,号石篑,1562-1609)与禅僧的交往,焦弱侯对佛道两家经典的研究等等。对佛道两家的深度涉入,尽管并不必导致儒家基本立场的放弃,却无疑使得这些阳明学者对佛道两家的了解远比以往的儒家学者来得深入。转贴于

另外,阳明学这种正统与异端观念的转化,也不能排除朱子学与阳明学之间学派之争的因素。由于朱子学在整个有明一代始终居于意识形态的正统地位,作为对朱子学的反动,阳明学本身恰恰可以说是儒学内部的异端。事实上,在当时以至于后来清代的朱子学者眼中,阳明学也的确是和佛教一道被视为异端的。罗钦顺(字允升,号整庵,1465-1547)、吕柟(字仲木,号泾野,1479-1542)、魏校(字子才,号庄渠,1483-1543)、崔铣(字子钟,号后渠,1478-1541)、陈建(字廷肇,号清澜,1497-1567)、冯柯(字子新,号宝阴,1523-1601)等人,曾经从各个不同的方面和角度对阳明学进行过程度不同的批评。这些批评的共同之处,就是都认为阳明学与禅宗难脱干系。而禅宗既然历来被儒家视为异端,阳明学自然也就不言而喻。极端的朱子学者如清初的吕留良(字用晦,号晚村,1629-1683)等人,甚至视阳明学为洪水猛兽。此外,阳明学确实被作为异端邪说而于嘉靖年间三次遭到官方的明令禁止,其中虽然包含着权力斗争的因素,而朱子学与阳明学作为两种不同学派的对立,也是其中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因素。[32]至于从万历二年到万历十二年围绕阳明从祀一事的争辩,同样在政治权力争夺的同时,纠结着朱子学与阳明学之间的学派之争。[33]因此,阳明学者将正统与异端之辨由儒学与佛道两家之间逐渐转换到儒学内部的“为己之学”与“为人之学”之间,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为自己谋求合法性的一种表现。并且,就象在三教融合思想上的基本差异一样,如果说中晚明的朱子学或倾向于朱子学的学者基本上普遍坚持视佛道两家为异端这一固有立场的话,阳明学者在正统与异端这一问题上的不同看法,在一定程度上也成为在总体取向上区分朱子学与阳明学的标准之一。

不过,即便我们不能忽略学派之争的因素,阳明学者将正统与异端之辨由儒学与佛道两家之间逐渐扭转到儒学内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出于对儒学异化的批判。对于儒学的异化现象,许多阳明学者都有痛切的观察和反省。譬如,唐顺之(字应德,号荆川,1507-1560)在给罗念庵的信中曾感叹佛老求道真切而学圣贤者却多假托之人,所谓:

近会一二方外人,见其用心甚专,用工最苦,慨然有叹于吾道之衰。盖禅家必欲作佛,不生化超脱则无功;道人必欲成仙,不留形住世则无功,两者皆假不得。惟圣贤与人同而与人异,故为其道者皆可假托溷帐,自误误人。[34]

龙溪嘉靖四十一年壬戌(1562)在松原会晤罗念庵时,曾提到唐顺之此书并深表同感:

尝忆荆川子与兄书,有云偶会方外一二人,其用心甚专,用力甚苦,以求脱离苦海,祛除欲根,益有慨于吾道之衰。盖禅宗期于作佛,不坐化超脱则无功;道人期于成仙,不留形住世则无功。此二人者,皆不可以伪为。圣贤与人同而异,皆可假托混帐,误己诓人。以其世间功利之习心而高谈性命,傲然自以为知学,不亦远乎?甚矣!荆川子之苦心,有类于兄也。[35]

从龙溪的这段话来看,罗念庵也显然持同样的看法。另外,焦弱侯在给耿定向的信中对此也有一针见血的观察与批评:

承谕“学术至今贸乱已极”,以某观之,非学术之贸乱也,大抵志不真、识不高也。盖其合下讲学时,原非必为圣人之心,非真求尽性至命之心,只蕲一知半解,苟以得意于荣利之途,称雄于愚不肖之林已耳。[36]

朱子学与科举制相结合并成为官方意识形态的重大流弊,便是导致儒家思想由“身心性命之学”异化为口耳之学、利禄之门。这可以说是儒家“为己之学”的最大异化。因此,对儒学异化的批判,不免在实际的针对上更多地指向当时的朱子学。但是,就这些学者的议论本身而言,批评的对象却并非只是异化了的朱子学,凡是不能出于“必为圣人之心”、“真求尽性至命之心”者,都可以“假托混帐”,以至于“误己诓人”,都可以说是儒家内部的异端之学。当然,对儒学异化为功利俗学的批判,并不仅仅来自于阳明学者,许多朱子学者也对这一现象严加伐挞。这说明,尽管被作为官方意识形态与科举的典范,朱子学本身在当时还并不就等于功利俗学。在秉承儒家道德理想主义的朱子学与假朱子学以为利禄之媒的功利俗学之间,始终存在着本质的区别。

如此看来,阳明学者将异端的矛头由佛老转向功利俗学,又显然不只是学派之争的反映,而其实可以说是儒家道德理想主义在当时的一种表现方式,显然具有鲜明的现实批判意义。在中国历史上,儒家对佛老的批判,往往主要是着眼于其社会影响与效果的层面。而一旦儒学变质为功利俗学所产生的社会危害超过了佛老,这种功利俗学便理应成为儒家批判精神的首要目标。韩德森(JohnB.Henderson)曾经以早期基督教、犹太教、伊斯兰教以及理学传统为素材,探讨了不同宗教传统中正统与异端形成过程中一些具有普遍性和共同性的特征。在有关异端的建构(theconstructionofheresy)的讨论中,韩德森指出,异端本身是一个包含不同等级系统,不同异端的等级区分取决于其危害性的大小。[37]换言之,最高等级或者说最大的异端是那种对社会最为有害的思想。尽管韩德森的理学传统主要以程朱理学为依据,但这一点也适用于中晚明的阳明学。对中晚明的阳明学者来说,功利俗学的危害既然已经远远超过了佛道两家,儒家批判异端的锋芒首先指向儒学异化而成的功利俗学,无疑便是理所当然的了。其实,朱子本人也曾称赞佛教可以使人超脱世俗,所谓:“盖佛氏勇猛精进,清净坚固之说,犹足以使人淡泊有守,不为外物所移也。”[38]这说明在朱子内心的价值坐标中,即使佛教作为异端毋庸置疑,但与功利俗学相较,佛教也仍然处在较高的位置。而朱子生前遭党禁并被贬为伪学,死后其学却在被定为官方意识形态和科举考试典范的情况下竟沦为俗儒作为谋求功名富贵的工具,不能不说是历史发展的一大吊诡。当然,儒学异化的现象之所以在中晚明达到空前严重的程度,除了朱子学与科举制结合所产生的流弊之外,还与当时商品经济发展所导致的社会变迁密切相关。由于中晚明商品经济的高度发展,奔兢、功利之风席卷天下,这无疑给当时的儒家知识分子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儒家传统的许多价值观念如义利之辨、公私之辨等等,都遭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挑战而逐渐开始发生变化。[39]而这一点,是在尚未受到西方文化这一“外力”强行介入之前就已经产生于中国社会内部的了。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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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阳明学的衰落期,另一位阳明学的代表人物是浙江的周汝登(字继元,号海门,1547-1629)。

[2]见张廷玉:《明史》卷一百三十九《李仕鲁传》。

[3]薛瑄:《读书录》卷七。

[4]胡居仁:《居业录》卷七。

[5]胡居仁:《胡敬斋集》卷二《归儒峰记》。

[6]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七十八。

[7]黄宗羲:《明儒学案》卷四十四,页1063。

[8]黄宗羲:《明儒学案》卷四十九,页1162。

[9]陆九渊:《陆九渊集》卷三十四《语录上》,页402。

[10]《拔本塞源论》是阳明《答顾东桥书》的最后一节。见王守仁:《王阳明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页53-57。

[11]王守仁:《王阳明全集》(上),页230-231。

[12]王守仁:《传习录下》,《王阳明全集》(上),页107。

[13]王守仁:《王阳明全集》(上),页257。

[14]同上。

[15]王畿:《王龙溪先生全集》卷一《三山丽泽录》。

[16]王畿:《龙溪会语》卷三《别见台曾子漫语》。

[17]王畿:《王龙溪先生全集》卷十七《三教堂记》。

[18]张廷玉:《明史》卷二八八。

[19]徐光启:《尊师澹园焦先生续集序》,见焦竑:《澹园集》附编二,北京:中华书局,1999,页1219。

[20]黄汝享:《祭焦弱侯先生文》,见焦竑:《澹园集》附编三,页1234。

[21]焦竑当时三教领袖的地位,甚至利玛窦(matteoRicci,1552-1610)在其回忆录中也曾提到。利氏这样写道:“当时,在南京城里住着一位显贵的公民,他原来得过学位中的最高级别(按:焦竑曾中状元),中国人认为这本身就是很高的荣誉。后来,他被罢官免职,闲居在家,养尊处优,但人们还是非常尊敬他。这个人素有我们已经提到过的中国三教领袖的声誉。他在教中威信很高。”参见利玛窦、金尼阁:《利玛窦中国札记》,高泽译,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页358-359。转贴于

[22]焦竑:《澹园集》卷十二《又答耿师》,页81。

[23]焦竑:《澹园集》卷十六《盤山语录序》,页182。。

[24]焦竑:《澹园集》卷十二《答耿师》,页82-83。

[25]杨起元:《太史杨复所先生证学编》卷一。

[26]冯少墟:《少墟集》卷一《辨学录跋》,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233,页32。

[27]周汝登:《东越证学录》卷一《南都会语》。

[28]焦竑:《《澹园集》卷十二答钱侍御》,页84。

[29]赵贞吉:《杂著》,见黄宗羲:《明儒学案》卷三十三,页756。

[30]杨起元:《太史杨复所先生证学编》卷一。

[31]参见彭国翔:“王龙溪与佛道二教的因缘”,《中国哲学史》,2001年第4期,页91-100。

[32]参见郑德熙:“从官私学派纠纷到王学传习禁令”,《中国哲学》第十九辑,页250-270。

[33]参见ChuHung-lam,theDebateoverRecognitionofwangYang-ming,HarvardjournalofasiaticStudies48,1(1988),pp47-70。

[34]唐顺之:《与念庵》,黄宗羲:《明儒学案》卷二十六,页602。

[35]王畿:《王龙溪先生全集》卷二《松原晤语》。

[36]焦竑:《澹园集》卷十二《答耿师》,页80。

[37]JohnB.Henderson,theConstructionoforthodoxyandHeresy:neo-Confucianism,islamic,Jewish,andearlyChristianpatterns.newYork:StateUniversityofnewYorkpress,1998,pp131-132。

儒家思想与道家思想的异同篇5

佛教传入中国以后,三教之间的冲突成为历史常态,特别是佛教作为外来文化,长期受到儒道两家的排挤和攻击。大多数情况下,它们主要借助思想论辩化解这些冲突,南北朝时期的因果报应之争、夷夏之争、神灭神不灭的论争等便是明证。这些论辩客观上使三教思想得以相互砥砺,推动了三教之间的文化对话。与相互冲突、相互排斥相伴随的是它们在思想和实践层面的相互融合、相互补充,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

第一,问题意识上相互接近。问题意识是哲学思考的逻辑起点。在不同历史阶段,三教有许多趋近甚至相同的哲学问题。例如,天人关系问题作为中国哲学的基本问题之一,在先秦时期即是儒道两家的共同话题,形成了不同的思想主张。魏晋时期,玄学的基本问题是“有”与“无”、“名教”与“自然”的关系问题,这是当时儒道两家学者共同关注的问题,他们基于不同的思想立场形成了贵无论、崇有论和独化论等派别。玄佛合流中,玄学家讨论的“有”、“无”关系问题与般若学讲的“空”、“有”关系问题也是相近的。隋唐以后,三教先后出现了心性论转向,儒学讲心性,道教讲道性,佛教谈佛性,尽管它们使用的概念不同,但都是在各自思想架构内探讨理想人格的可能性和内在根据问题。

第二,思维方式上相互借鉴。思维方式在哲学体系中居于核心地位,对于哲学体系的逻辑建构有决定性影响。思维方式的融合在三教关系中也是比较常见的。如佛学家资取玄学思维诠释佛教空观,形成了“六家七宗”与僧肇哲学,以至于有学者认为,“六家七宗”中的本无宗、心无宗、即色宗可以与玄学中的贵无论、崇有论和独化论相呼应;隋唐时期的道教理论家如成玄英、李荣、王玄览等援用佛教中观思维,对《道德经》进行创造性的诠释,建立了思辨色彩浓郁的重玄学,也把道教的理论水平提高到历史最高点;宋明时期的新儒学又吸收佛教、道教的形上思维,对孔孟儒学进行了改造和提升,把儒学带到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

第三,价值观念上相互融通。三教的价值观念有着重大差异,儒学充满入世精神和人文情怀,道教和佛教本质上主张出世主义。但是这种差异并非表明它们是决然对立的。儒学是不是宗教,学术界争论很多,但是无论从何种角度看,儒学具有与宗教相类似的终极关怀。佛教和道教虽以出世为究竟,但也有入世精神。道教的基本纲领是理身、理国。理身着眼于个人修身养性,得道成仙;理国旨在治国安民,理国的理念带有经世、济世的价值导向。大乘佛教以菩萨作为理想人格的化身,强调自利利他、自度度他。如果说自度尚可以离世求解脱,度他则必须涉入世俗生活。佛教、道教的入世精神还体现在他们对儒家伦理观念的高度认同。如东晋道士葛洪将儒家伦理融入到道教的修道理论中,强调欲求神仙,应以忠、孝、仁、和、顺、信、仁为本,若德行不修,但务方术,皆不得长生;北魏道士寇谦之主张天师道要以礼度为首,等等。在佛教中,倡导忠、孝、仁、义等伦理观念的高僧比比皆是,宗密、契嵩等佛学家还对儒佛互通作了系统论证。除此之外,中国佛教还翻译甚至伪造了许多与儒家伦理相契合的经典,如《六方礼经》、《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佛说盂兰盆经》等等,这也反映了佛教对儒家伦理的认同。

第四,社会功能上互为补充。古人常云,儒学治国、佛教修心、道教养身,说明三教的社会功能是有所不同的。明末高僧憨山德清也说:“不知春秋,不能涉世;不精《老庄》,不能忘世;不参禅,不能出世。此三者,经世、出世之学备矣,缺一则偏,缺二则隘。”③涉世、忘世、出世代表儒、道、佛不同的人生态度和价值取向。然而它们在指导人生修养和社会实践中又能相互补充,“缺一则偏,缺二则隘”,因此在历史上,“即世又出世”成为无数知识分子孜孜以求的人格理想,而许多朝代实行三教并尊的文化政策,则是看到了三教在维护社会稳定、教化人心方面的积极作用。正是由于三教之间存在的相异互补关系,使它们在保持相对独立性的同时,又能不断从对方汲取思想养分,实现各自哲学意识、文化观念的转进,这是三教形成不同发展阶段的重要原因。它们在整个中国文化中相得益彰,各显其能,共同塑造了中国传统文化精神。中国哲学则在三教之间的冲突和融合中获得发展、创新的动力,最终形成了有别于其他国家或民族哲学的鲜明特色,而儒学、道学、佛学也构成中国哲学的基本内容。

儒释道三教的相异互补关系得到了相当多研究成果的支持。然而,当它们进入中国哲学史研究视域,则是另一种境遇。纵观近百年来的中国哲学史书写,比较偏重儒学,对佛道两家有所轻视。中国哲学史学科的早期开创者陈黻宸、谢无量等径直将道术或者儒学等同于哲学,将哲学与经学混为一谈,他们的哲学史讲义或著作自然无法涵盖佛教和道教的哲学。而冯友兰30年代出版的两卷本《中国哲学史》(以下简称《哲学史》)充分利用西方哲学的观念和方法,对中国传统哲学进行了系统的梳理,使中国哲学史成为一门真正意义的现代学科,无可争议具有典范意义,但是该书也没有很好地处理三教关系问题,当时即引起了胡适、陈寅恪等学者的注意,所以本文便以此书为起点进行讨论。从三教关系来看,《哲学史》贯穿着明显的儒家正统史观。胡适最先指出,冯友兰的观点是中国正统派的。所谓“正统派”的观点,是指冯友兰对孔子的评价。冯友兰认为,孔子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有系统思想的哲学家,所以中国哲学史应该从孔子讲起。他又把孔子与苏格拉底相提并论,认为苏格拉底的思想经过柏拉图、亚里斯多德的发扬,成为西洋哲学的正统;孔子的思想经过孟子和荀子的发扬,成为中国哲学的正统④。对于胡适的看法,冯友兰也予以承认,不过自认为这种观点是以批评的态度得出来的。胡、冯两人的分歧不仅表现在历史考证方面,更重要的是哲学史观上的重大差异。胡适进一步推论:“根据这个正统的观点,中国哲学的第一阶段一定是始于孔子,从公元前一世纪到公元二十世纪的中国哲学第二阶段必定是‘经学时代’,也就是儒家思想的经学时代。尽管有道教自然主义的强大影响,佛教征服中国千年的历史以及作为宗教的道教的产生和发展,惟有儒家思想最为重要。”⑤

#p#分页标题#e#胡适的推论并非毫无根据。冯友兰把中国哲学史分为“子学时代”和“经学时代”两个阶段。“子学时代”是从孔子到淮南王,相当于西方哲学的上古期;“经学时代”是从董仲舒到康有为、廖平,相当于西方哲学的中古期。这种分期方法既参照了西方哲学史,又依据了儒家思想的地位迁变,冯友兰说:“儒家思想之兴起,为子学时代之开端;儒家之独尊,为子学时代之结束。”⑥值得注意的是,他把董仲舒以后的中国哲学称为“经学时代”,表明他是把儒家经学当作这个时期中国哲学的主流,佛教思想只处于从属地位,而道教思想根本不在哲学史的研究视野之内。为了能把佛教思想统摄到经学时代,他对经学作了新的解释。他认为,经学时代的哲学家无论有无新见,都必须依傍子学时代的哲学家表达自己的见解,他形象地称之为“旧瓶装新酒”。佛学也是如此,“中国之佛学家,无论其自己有无新见,皆依傍佛说,以其所见。其所见亦多以佛经中所用术语表出之。中国人所讲之佛学,亦可成为经学,不过其所依傍之经,乃号称佛说之经,而非儒家所谓六艺耳。”⑦这种解释虽然富有新意,却抹煞了佛道二教在中国哲学史中的独特地位。除胡适外,李世繁也有类似看法。他以宋代哲学为例,指出冯友兰对同时期哲学家的取舍也含有正统观念。

冯友兰对于理学派的叙述颇详,对于心学的叙述很略,对于王安石的学说和南宋的功利派弃而不论。李世繁分析,这样取舍可能与冯友兰对中国哲学的看法有关,即冯友兰认为中国的玄学、道学(宋明新儒学)、义理之学,可与西洋哲学相当;玄学家、道学家、义理学家可称为哲学家。而王安石和功利学派的思想,大概认为不是道学家、不是正统派。即便道学是中国哲学,道学家是中国哲学家,冯友兰也不是把一切道学家看作正统派,而是承认理学是道学的正传,朱熹是道学的正统,心学不是道学的正传,陆象山也不是道学的正统⑧。面对李世繁的质疑,冯友兰自然有自己的理由,例如他认为王安石只有政治思想而少有哲学思想。然而,从他对唐宋时期三教关系的诠释策略来看,确实存在着某种正统观念。他更多关注三教之间的思想差异,对它们的相互交融着墨不多。《哲学史》只在叙述宗密、李翱、周敦颐、邵雍等人思想时,谈到三教融合问题;至于张载、二程、朱熹等人,很少论及这些思想家对佛道思想的吸收、借鉴,而是作为思想要点引述了他们对佛道的批判,说明他是站在儒家的正统立场看待佛道思想的。陈寅恪在为《哲学史》下册写的《审查报告》中就指出,“新安之学”(即朱熹理学)受到道家思想的影响,而当时没有学者能把这层关系解释清楚⑨。陈寅恪虽然没有点名批评《哲学史》,显然《哲学史》也不是“惬意之作”。总的来说,《哲学史》没有完全做到以平等的态度看待各家各派。冯友兰以后,学术界出版了无数哲学史教材或著作,建立了其他学科范式,但是儒家正统意识对后来的哲学史书写仍然有一定影响,表现在大部分哲学史著作或教材也是以儒学为主线来写的,所以对儒学的发展阶段有较清晰的论述,同时期儒学内部各派别(如理学、心学)的演进脉络在哲学史书写中也有所体现。而对于佛道思想,则往往以某几位高僧、高道的思想代表整个学术流派的思想,这实际上是一种以偏概全式的叙述方式,其实佛教、道教内部各派别也有一个形成和发展的历史过程。

还有一个重要现象是,儒学在中唐以后的哲学史书写中“一统天下”,佛道思想基本处于缺席状态。事实上,宋明时期佛教和道教的理论创造力虽然大大削弱了,但也有新发展,如道教出现了全真道、净明道等新道派,天台、华严和禅宗等佛教派别则发生了思想转型,三教之间的互动关系也从未间断。同时,自汉魏以来,在道教之外一直存在着《道德经》、《庄子》的诠释传统,形成了源远流长的道家哲学演变史。这些情况在现有中国哲学史著作中都没有得到很好地体现。当然,形成这种书写范式的原因很复杂,除儒家正统史观外,也与近代以来人们以西方学术观念去理解传统哲学和宗教有关,这里不再展开。站在今天的视角来看,以儒学为主导书写中国哲学史有不容忽视的局限性。首先,这种书写范式由于忽略了中国哲学内部的多样性,便不能完整地构建中国哲学史学科的知识体系。其次,中国哲学史学科还承担着传承旧文化,建设新文化的重要职能,儒学主导型书写范式有可能使中国文化的传承出现结构性断裂,中国哲学和文化的创新失去稳固的基础。

一部好的中国哲学史尤其是通史犹如一幅完整的地图,能够清晰、准确地勾勒出中国历史上各种哲学思想的方位。这样的地图既不是线性的,也不是平面的,而应该是立体的。基于上文的考察,我们主张以三教关系为视角,贯彻立体的哲学史观,作为重写中国哲学史一个选项。初步提出以下几点设想,仅供参考。第一,坚持“三教并重”原则,平等、客观地看待中国哲学中的各个子系统。哲学史书写是一种客观的学术史叙述活动,不应受形形的文化正统意识的拘囿,而应据它们实际的思想造诣和学术贡献作出合理的历史定位⑩。我们并不否认儒学在传统文化中的特殊地位,只是从哲学史的角度看,儒学对中国哲学的贡献未必胜于其余两家。三教之间的相异互补关系表明,以任何一家为主导书写中国哲学史,都难免有所偏狭。我们主张以“三教并重”作为哲学史书写的方法论原则。这个原则既是一种价值中立原则,也是一种开放性原则,既要求平等、客观地看待三教在中国哲学史中的地位和功能,也要平等、客观地评估儒、释、道之外其他哲学系统或派别的地位。要把这个原则贯彻到底,哲学史工作者要有开放的心态、扎实的基本功、广阔的学术视野,能够打破自身研究领域的局限,充分吸纳各领域研究专家的学术成果。第二,坚持历史主义的态度,适当弱化学派式的叙述结构,注意主流派别、非主流派别的合理区分。

将各种学术思想分成不同派别,是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常用的方法。在数千年的中国哲学史中有很多派别,这是历代学者根据这些派别的思想立场、理论特点等进行的一种类型学分类。这样做的好处是能使我们容易把握某个哲学思潮、流派、人物哲学思想的基本内容及其特点。但是任何分类都是相对的,原因在于任何学派或人物的思想往往具有多重因素,因此历史上有许多哲学家或著作,我们很难简单地判定他属于哪个派别。例如《易传》是儒家的作品还是道家的作品,抑或儒道皆有?三种看法都有一定道理。再如,王充是儒家还是道家,学术界也没有定论。对于这些悬而未决的问题,最好是尊重事实,未必要强行地给它进行学派归队。对于同时期主流学派、非主流学派的区分,要根据思想演变的自然进程来判断。如程朱理学是不是宋元时期的主流?有种观点认为,程朱理学之所以成为宋代儒学的主流,在相当程度上是由于朱熹理学后来被推为官方哲学,而作为朱熹理学源头的“北宋五子”也变得重要起来。然而从哲学史的自然进程看,“北宋五子”在当时的学术影响和思想创造力未必就超过范仲淹、司马光、王安石等人。如果上述观点能够成立,那么把程朱理学作为宋元时期新儒学的主流派别来对待,可能会违背哲学史研究所要求的历史主义原则。#p#分页标题#e#

儒家思想与道家思想的异同篇6

【关键词】爱人如己;儒家;基督教

儒家与基督教思想是东西方文化的瑰宝。儒家思想的核心

是“仁爱”,并由“仁者爱人”推及到“由己及人”和“爱人如己”;基督教思想的精华是“爱上帝”和“爱人如己”。儒家与基督教的“爱人如己”思想是否相同?本文从多角度探讨二者之间的异同,旨在为中西方比较文学研究提供参考。

一、儒家“仁爱”思想的内涵与演进

“爱人如己”是儒家“仁爱”思想的重要体现,儒家思想通过对“仁爱”的演进从而实现社会的政治理想。

儒家思想的核心价值是“仁爱”,对于“仁爱”儒家经典有如下解释:“樊迟问仁。子曰‘爱人’”。(《论语・颜渊第十二》)孟子认为:“恻隐之心,仁也。”(《孟子・告子上》)“爱人”是“仁爱”的基本内涵,即人与人之间要彼此相爱,这一结论已成为对“仁爱”的经典解释。

“仁爱”后来演进为“爱人如己”而成为一种“泛爱”。“泛爱众,而亲人”。(《论语・学而第一》)“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理,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论语・颜渊第十二》)这些不仅提出要爱自己的亲人,也推演出“由己及人”与“爱人如己”。因此“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礼记・礼运篇》)仁由亲及仁,“爱人如己”已超越了亲情与血脉,成为理想化的博爱。

在己与人的关系上,“爱人如己”对自身也提出了新的要求。即“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第六》)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颜渊第十二》)强调只要设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将心比心,以身为度,和谐相处,就可以达到“仁爱”的新境界。

“仁爱”所演进的范围已经不仅局限于“亲亲”的原则,而超越了家族、国的界限,进一步推向天下和万民,使“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论语・雍也》)至此,“仁者爱人”已突破了宗子之爱,血缘之亲,成为中华民族的共同追求的道德规范。

二、基督教“爱人如己”的渊源和表现

基督教被称为“爱的宗教”,耶稣思想的核心也是“爱”,基督教教义的核心是“爱上帝”与“爱人如己”。

耶稣“爱”的诫命有两条,第一条戒律为“你要尽心、尽性、尽意爱主,你的神”。第二条戒律就是要“爱人如己”。这两条诫命是律法和先知一切道理的总纲。“我赐给你一条新命令,乃是叫你们彼此相爱;我怎样爱你们,你们也要怎样相爱。你们若有彼此相爱之心,众人因此就认出你们是我的门徒了。”(《约翰福音》)耶稣要求信徒像他爱世人一样彼此相爱,从而形成了早期基督教“爱”的思想。

这种“爱”包含了两个方面:一是同上帝相联系的爱。基督教信徒认为上帝注视着世间的每一个人。“他是你们的创造主,是你们的父亲。”(《旧约・申命记》)“在他一切所行的,无不公义;在他一切所作的,都是慈爱。”(《旧约・新篇》)上帝是爱着每一个人,因此,每一个人也要向上帝表达自己的爱,这种爱是对上帝的绝对信仰。

另一方面是人与人之间的“爱”即博爱。上帝发出了“爱人如己”的诫命,要求人们要向上帝爱自己一样去爱每一个人。这里的人包括亲朋、邻居,也包括陌生人、异族人与敌人,即世界上的每一个人。耶稣用对人提出了更高的标准――做一个全面的人。上帝要求“不可报仇,不可埋怨你本国的子民,却要爱人如己;对待异族人要看他如本地人一样,并且要爱他如己。”这种爱在伦理上超越了亲情、民族与国界。对人格规范更高,对内心要求更严,是一种难以迄及的境界。

三、二者相异之源

基督教与儒教“爱人如己”思想是相异的,其主要原因在于两者文化渊源与追求的终极目标不同。

基督教根据原罪的教义和人性卑微的观点,认为人生而有罪。人单靠自己的努力是达不到“天国”理想的。人若单靠自己,只能从罪恶到罪恶,从卑微到卑微,根本无法到达天堂。而耶稣的“爱”是一种“救赎”,他普照众世,普爱所有人,因此,人必须求助于神,必须由神以一种“恩赐”,从“上面”实行拯救,在“前面”进行引导,实施博爱。全体信徒要像上帝爱世人一般彼此相爱,爱人如己,而是人的灵魂最终靠近或进入天国。

儒家的“爱人观”是基于“人性善”的文化渊源。既然人性为善,人就有可能实现普遍的“仁爱”。“仁爱”是君子所倡导和追求的德行,儒家的爱,是人自身对于“仁”的追求。人性的善决定了普遍施行“仁爱”的可能,“爱人如己”也在这一过程中转化为现实。儒家对神的冷淡疏远就是肯定人有足够的能力,通过自身努力,就能实现理想。

基督教的“爱人如己”具有超越性,基督教要求信徒从“爱上帝”到“爱人如己”,众生要向天父一样普洒阳光,普爱所有人,要做一个全面的人。

儒家学说是一种理性的处事规范,儒家思想把外在参照物变成了衡量自我的标准,成为君子而变为一代代国人的不懈追求。

四、两者的相同之处

基督教与儒家“爱人如己”思想的相同之处主要体现为强烈的自律精神与社会功用价值的实现。“爱人如己”就是把对别人履行的义务和责任看成对待自己。基督教指出:“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体现了自我对他人付出的期待,从别人对自我的确认来实现自我与他人权力和义务的共融。“你们也要怎样待人”,体现了自我与他人所做出的共同标准,并以此而作为自我义务。

儒家以“爱人”释“仁”,它把形式上的“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之礼转换为将心比心的沟通与体验,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把“人”与“己”看作一体的感情,实现人与人的尊重以及对自我约束和自律。

“爱人如己”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看成相互的,彼此都应承担相应的道德义务和责任,从而实现和谐,因此二者在思想上都体现出一种强烈的自律精神。

“爱人如己”是人人所向往的社会理想。这种理想,在基督教那里就是“公平要住在旷野,公义要住在肥田,公义的效果必是平安,公义的效验必是平稳,直到永远。我的百姓必住的平安居所。”(《弥赛亚书》)的弥赛亚时代;在儒家思想就是礼记所描述的“大同”世界。基督教所追求的从公义无罪的天国图景和儒家学说认为通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过程所能达到的大同社会,这种理想是人们向往,社会力图构建的景象。从最深层意义上说,两者都具有终极的社会功用价值。

儒家与基督教的“爱人如己”思想有着深刻的思想体系和文化内涵。两者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在源头上影响东西文化,形成东西方大致相同的文学母题与流彩纷呈的多彩文化。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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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思想与道家思想的异同篇7

   一、作新王:以《春秋公羊传》为代表的王道论体系

   在秦汉初期的思想领域,除了秦始皇与秦二世信奉法家学说之外,占据主导地位的是《吕氏春秋》《淮南子》和黄老之学,他们共同的特点是以老子道家思想为根本,建构起了以自然时、空演进为框架的天道论体系。与之同时,儒家学派也在顺应时展,积极建构自身的思想体系。当时在朝的一些儒家学者,如陆贾、贾谊等,他们的思想来自于现实社会政治本身,推崇儒学的伦理政治主张,但在建构思想体系的时候,往往都要借用道家思想,自觉不自觉地以自然之道作为思想体系的建构基点。而真正担当起以儒学为根本来建构体系化思想任务的,则要归功于那些在野的儒家学者群体,他们以先秦儒家所传承的古代经书为依托,阐述其王道政治理想,最终成为汉武帝时期儒学独尊的真正的源头活水。孔子儒学是先秦时期的显学,与其他诸子相比较,儒学的最大特色在对上古、三代元典文化的继承弘扬,史载孔子“删《诗》《书》,定《礼》《乐》,修《春秋》”,经典研究遂成为儒学的特色,成为儒家学派传播文化知识及其自身学派价值理想的媒介,在孔子以及孟子、荀子等大儒身后有一个庞大的经典研究群体存在。在儒学传承的经典中,《春秋》一经尤为特殊,它为孔子所“修”,即为孔子所“作”,而与其他四经以“述”为主大不相同。对于孔子“作”《春秋》的深意,孟子就有揭示:“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3]。”后来的儒家学者继承发挥孟子的观点,提出孔子“素王”说、“王鲁”说等,认为在王室衰微、诸侯乱政的礼崩乐坏的时代,孔子“作新王”,以着作《春秋》的方式来表述自己的王道理想,为万世立法。在战国末至秦汉初期,关于《春秋》经的研究在儒学中蔚为大观,而在西汉初期真正产生巨大社会影响和思想影响的首推《春秋公羊传》。《春秋公羊传》传说源自孔子弟子子夏,“子夏传与公羊高,高传与其子平,平传与其子地,地传与其子敢,敢传与其子寿。至汉景帝时,寿乃共弟子齐子胡母子都着于竹帛”②。《春秋公羊传》继承孔子以来儒家经典研究的传统,在秦汉初期儒学受到抑制的历史境遇中,薪火相传,为汉武帝时期“独尊儒术”政策的实现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以《春秋》公羊学为代表的儒家学者在建构思想体系上是十分自觉的,它以经典解说的形式,容纳先秦儒学的思想精髓,建构起了一个系统的王道论体系。王道是儒家学派在人伦政治上的一贯主张,司马迁转述董仲舒的话概括孔子作《春秋》之意说:“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4]3297。”《春秋》记录史实极为简略,但后人认为,孔子在整理、删定的过程中对史实的记载寓有褒贬之意,后世称之为“春秋笔法”。根据《春秋》公羊学派的说法,孔子是承天命作《春秋》为汉代立法的,其中藏有“微言大义”,这个“微言大义”的实质就是孔子以《春秋》当一王之法。《春秋公羊传》王道论体系的理论基点就是人伦政治的主宰者“王”,要用王来一统天下。《春秋公羊传》在解释《春秋经》第一句“元年春,王正月”时说:“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岁之始也。王者孰谓?谓文王也。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③。”这里提出“大一统”,而“大一统”在这里是“大”“一统”的意思,即推崇以王为基点的天下一统。王不仅是人道的基点,同时也是天道的基点,所谓“王正月”。但《春秋公羊传》提出“王”指的是“文王”,即它并非完全以现实王者为基点,而是以理想中的圣王“文王”为王道政治的基点,从中也可以看出,《春秋公羊传》所推崇的王道是孔子儒家变化了的王道政治,是一种理想的政治,而非《春秋经》所记载的春秋时期维持现实人伦政治秩序的旧礼制,当然更不会是当时的种种“非礼”之制。《春秋公羊传》阐述以王为基点的王道论体系,其基本内涵则是儒家学派所主张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司马迁转述董仲舒的话说:“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豪厘,差以千里’。故曰‘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渐久矣’。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弑之诛,死罪之名[4]3297-3298。”这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政治规范,既是孔子儒家对上古三代王道政治的继承,也是孔子借修《春秋》所蕴含的“微言大义”,它对维护传统中国宗法等级社会的稳定、有序是最有效的,而以《春秋公羊传》为依托的《春秋》公羊学之所以在汉代盛行一时,原因即在此。《春秋公羊传》王道论体系的实质内涵是尊王、大一统、君臣等级制度等,但在理论体系的组织结构上,它是以人类社会历史的进程作为框架依据的。它通过评价人类社会历史进程中发生的事件来阐述自己的理论,以批判现实、追求理想的王道政治为理论体系的归宿,所谓“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着明也”。后代的《春秋》公羊学者总结出《春秋公羊传》中所阐发的体例、义法,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东汉何休的“三科九旨”说,“三科九旨者,新周、故宋、以《春秋》当新王,此一科三旨也。又云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二科六旨也。又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是三科九旨也④。”这种体例、义法就是《春秋公羊传》历史解释学中所体现出来的王道论体系的基本结构,它所遵循的是人类社会历史的进程,而不同于秦汉初期占据主流地位的《吕氏春秋》《淮南子》、黄老之学等所遵循的天道自然的时、空变化。《春秋公羊传》开创的这种以儒为本,通过经典诠释所阐发的王道论体系在秦汉时期影响深远,是“独尊儒术”前夜儒学的最主要的思想创作,为董仲舒的儒家经学哲学体系奠定了基础。这种思想体系强调“法古、法圣”,从历史中总结王道政治的根本,但关于王道政治的论述缺乏天道的依据,易限于历史相对主义,所以司马迁在记述伯夷、叔齐之事后感慨:“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余甚惑焉,傥所谓天道,是邪非邪?[4]2124-2125”另外,这种思想体系受制于儒家经典诠释的限制,往往湮没了其思想的体系性。

   二、大一统:董仲舒对秦汉初期体系化思想的继承与发展

   董仲舒的主要活动年代在汉武帝时期,此时距西汉建国已经过了60余年的时间,距秦王朝开创大一统帝国则有了80余年的时间。而在学术思想领域,占据主导地位的黄老之学逐渐不能适应时代要求,如何会通百家,尤其是汲取《吕氏春秋》《淮南子》、黄老之学的天道论体系,同时继承弘扬秦汉初期儒家经学尤其是《春秋》公羊学的王道论体系,建构起一个能够适应政治上大一统的帝国的学术思想体系,成为摆在董仲舒等儒家学者面前的紧迫任务。董仲舒是西汉《春秋》公羊学的代表人物,他的思想体系是在《春秋公羊传》和之前的《春秋》公羊学派的影响下提出的,但就董仲舒思想体系而言,其内涵非《春秋公羊传》所能笼络。董仲舒的着述,主要有《春秋繁露》一书和保存在《汉书?董仲舒传》中的《天人三策》。《春秋繁露》是董仲舒的主要着作,也是儒家学派的重要典籍之一,徐复观先生曾对《春秋繁露》一书的内容作了分类,认为由“《春秋》学”“天的哲学”以及其他一些关于礼制建设的内容等3部分组成[5]。徐先生对《春秋繁露》一书内部结构所作的划分基本可信,但可再作斟酌,即第3部分杂论祭祀等礼制的内容实可归属于其“天的哲学”部分。所以,笔者的观点是,从《春秋繁露》来看,董仲舒的学术主要有两部分内容,即“《春秋》学”与“天的哲学”,前者来自于对之前《春秋公羊传》为代表的儒家王道论体系的继承发展,后者则更多地汲取了《吕氏春秋》《淮南子》、黄老之学的天道论体系,两者融为一体,正显示出董仲舒对秦汉初期两大体系化思想潮流的综合创新。董仲舒对于建构统一的思想体系是十分自觉的,在着名的《天人三策》中,他答对汉武帝的策问,明确提出“独尊儒术”。“《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6]2523。董仲舒认为,思想统一了,才能有统一的法度,人民才能有统一的行为准则,这样才能巩固和维持君主集权制度。在答对汉武帝的策问中,董仲舒还进一步阐述了大一统政治的实施措施和效果,他说:“臣谨案《春秋》谓一元之意,一者万物之所从始也,元者辞之所谓大也。谓一为元者,视大始而欲正本也。《春秋》深探其本,而反自贵者始。故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四方正,远近莫敢不壹于正,而亡有邪气奸其间者。是以阴阳调而风雨时,群生和而万民殖,五谷熟而草木茂,天地之间被润泽而大丰美,四海之内闻盛德而皆徕臣,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毕至,而王道终矣[6]2502-2503。”这里的一元论也就是大一统论,董仲舒提出元作为万物和人类的最高本原,元也就是天,以天统率王、以王统率天下,在宇宙上是统一于天、元,在政治上则是统一于王。所谓大一统,就是要使自王侯至于庶人的人类社会,以及自然的山川、万物统统置于天子的治理之下,大一统不仅是政治统一,也是社会秩序的统一、宇宙秩序的统一,这是大一统的最高境界。董仲舒所说的“大一统”来自于他对《春秋经》《春秋公羊传》的解释发挥,但从其所处时代的思想背景来看,则显然也和以《吕氏春秋》为代表的天道论体系的道本源论相关,也和当时流行的“太一”崇拜相关。“大一统”主要有两种意思,即“大”一统和“大一”统,前者是主张政治上以王为中心的统一,后者则是主张宇宙论上以太一为本源的统一。在董仲舒的思想体系中,天、道、一、元、气等概念都是对本源的指称,天构成了其思想体系的基点,天既是宇宙的本源,又是王道的本源,天、王合一,尊天、法古合一,这从表面上看是向上古三代天命论和先秦儒家天道论的回归,而实质上则是对以《吕氏春秋》为代表的天道论和以《春秋公羊传》为代表的王道论的综合。董仲舒把儒家王道政治理论与秦汉杂家、新道家的天道自然论融合起来,所以班固才会评价说:“汉兴,承秦灭学之后,景、武之世,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阴阳,为儒者宗[6]1317。”董仲舒从理论上论证了天道天意——圣人之意——儒家经典的内在统一性,他说:“古之圣人,謞而效天地谓之号,鸣而施命谓之名,名之为言鸣与命也,号之为言謞而效也。謞而效天地者为号,鸣而命者为名。名号异声而同本,皆鸣号而达天意者也。天不言,使人发其意;弗为,使人行其中。名则圣人所发天意,不可不深观也[7]647。”董仲舒把圣人所发天意而制的名号看作是真理的化身,是人们必须遵循的行为准则,所以,集中了圣人名号的《春秋》《诗》《书》《易》《礼》等古代传下来的书籍自然就成为人们必须学习、遵守的经典了。以

儒家思想与道家思想的异同篇8

【论文关键词】儒家文化;伊斯兰文化;异同点

中国不是一个宗教国家,但是又能以宽容的心态接受各种宗教乃至不同文化。在中国,儒家的正统地位,尤其是吸收佛道精髓的宋明理学,在元、明、清几代被钦定为官方权威思想,形成为定于一体的文化语境。伊斯兰教传入中国已有1300多年的历史,并与中国传统文化互相渗透与融合,形成了独具特色、内涵丰富的中国伊斯兰文化。作为意识形态范畴的伊斯兰伦理文化与儒家伦理文化有众多一致,二者相互交融,在人们的宗教行为与现实生活中发挥重要影响。

一、伊斯兰文化与儒家文化意识形态的不同关怀

伊斯兰教作为一种外来文化,其教义中某些部分与儒家思想和精神相通,为穆斯林在中国参与政治、经济和文化活动,提供了可能性。另一方面,伊斯兰教在中国的本土化、民族化发展过程,实际上是寻求与儒家相互认同、发展、融合的过程。伊斯兰文化和儒家文化意识形态的不同,具体表现在本体论、认识论、人性论等方面。

(一)本体论

兴起于阿拉伯半岛的伊斯兰教,强调严格的一神信仰,以安拉为本位,以人与安拉的关系为重点,强调对安拉的崇拜和顺从,强调人对安拉的义务,甚至把宗教信仰和功修视作人之本性;而源于农业文明和家族社会的儒家文化的主流,重视现实人生,重视人伦道德,强调家庭亲情,关注社会生活,具有鲜明的人本主义精神。

中国儒家一贯主张是天命就存社会人事之中,不能离开社会人事谈及天命,只有搞好人事关系,才能得到上帝的赞许。近现代以来,对伊斯兰文化基本精神的认识更加明确,著名学者马次伯指出:“不尽人情,不合理性,不切实际,不可得而知的东西,违反了人性的需要的信仰,为回教(指伊斯兰教)所鄙视而认为异端。其基本精神,与儒家‘至诚’、‘尽性’、‘成德’、‘立本’的主张完全符合。不过回教更进一步,很具体地指出了人类对宇宙万能主宰的应有的态度,这就成为他宗教的本质。”

(二)认识论

就认识论而言,而伊斯兰教认为“夫正道之原,自开辟之初,乃真主自立,敕降天仙,……代已极,阐扬至道,道立纲常,而后有教。”即认为知识是由真主创立的,是人类不能企及的。伊斯兰伦理道德要求穆斯林爱真主所爱,恶真主所恶。然而中国儒家相信知识是人们自己创造的,它来源于社会生活。

总之,伊斯兰文化的核心是宗教信仰,儒家文化的重心则是伦理道德。“天即吾教所谓天地人物万有之真宰”,“天”即“真宰”,“天道”就是神道。

(三)人性论

关于人性论,伊斯兰教认为。至善、完美是真主安拉的重要属性,真主是“至仁至慈”、“至睿至善”、“至尊至大”的。人性的问题上,伊斯兰教认为人性具有善恶两重属性,一方面,人由于禀赋了真主的本性,人是天地问最高的典型,人具有最美的形态;但同时,人又是脆弱的、易受诱惑的,人具有作恶的趋向。

人性的善恶问题上,中国儒家在历史上有各式各样的争论,除了孔子以外,孟子、荀子、告子等都各有自己的观点。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孟子认为“皆有善性,但当充而用之耳。”荀子性恶说却持相反的言论,他认为人性皆恶,不以礼义矫正,则不能为善。告子论性则称:人性易变,无分于善不善。他说;“食色性也。”求生存和求配偶是人类的本能,是天命之性。”但宋明以后,“理学家普遍主张‘人性二元论’,即把人性分为‘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理学家所建立的‘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的二元结构,”代表了中同古代人性论思想的最高成就。

二、伊斯兰文化与儒家文化意识形态的相同之处

“如果摆脱一元化的思维方式,从多元化的文化结构与宽容的文化立场来看,每一种文化或文明体系都具某一个特定的方向而有其特色,从而也自然具有其局限”人类有着相同的本性,也有相同的人生问题或相似的社会问题,所以伊斯兰文化与儒家文化必有相同之处。

儒家文化虽以人学为主,以伦理为本位,但儒家文化不绝对排斥灭道,儒家主流派不否定宗教,还把发挥宗教的社会功能和情感功能作为圣人教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儒家典籍不讳言“天”的主宰的意义。“儒家在积极关注社会人生的同时,并不否定天道。儒家虽不热衷于宗教,但主张适当保留宗教,而且把神道看成人道的继续和组成部分。”国家甚至把祭天作为国家宗教,极为重视。“天”字包含二义,一指形象之“天”,与地相对;一指造物之“天?,与物相对,是各教尊奉的最本根之存在。所以对于伊斯兰文化和儒家文化共性解释应该“和而不同”的观点,一方面承认东西文化的差别,另一方面主张文化之间应该保持和谐。

三、结语

儒家思想与道家思想的异同篇9

关键词:求贤诏儒学文风

一、汉初求贤以实用主义为核心

汉初实用主义人才观是时代环境的产物。自刘邦得天下至武帝刘彻登基这近百年间,黄老思想一直是政治上的指导思想,在社会上居于支配地位。汉高祖刘邦认为他的天下“于马上得之”,忽视舞文弄墨的知识分子。当是时,儒者很难在仕途上有所作为,据《史记·儒林列传》记载:“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者,而窦太后又好黄老之术,故诸博士具官待问,未有进者。”[1]p343在“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思想指导下,汉初经济复苏,政治局势平稳,政权得到巩固。汉初奉行黄老思想,同时兼顾法家思想,是法治指导下的道法并济,其实质并没有脱离秦代严酷控制的法家治国手段。文、景在诏书中,反复申言:“法者,治之正也,所以禁暴而率善人也。”“夫吏者,民之师也。”《汉书·宣帝纪》中有这样一段话:“汉家自有法度,杂王霸而用之,奈何欲纯用周政,任儒生乎?”[2]p289可以很好地总结汉初治国思想的政治实质。道法并用、外道内法的治国理念,适应汉初重建战后社会秩序、削平尖锐的割据反抗势力、稳固统治基础的需要。

然而,在外道内法为统治集团大力倡导时,唯独陆贾、贾谊对儒家经典十分推崇,并对黄老思想进行了批判。他们宣扬儒家的仁义道德,批判道家清静无为的思想。陆贾以儒家的仁义德治思想为中心作《新语》,劝谏刘邦“于马上得天下,安可马上治天下?”贾谊与陆贾思想立足点基本一致:攻守异术。认为在兼并进取的时候,法术诈力是必要的,但统一之后,为了巩固政权,就应该改弦更张,施仁心、行仁政,以仁义为本,以礼治国,攻守异术的思想观念在当时无疑是一股异道新鲜之风。贾谊、陆贾等人围绕“攻守异术”大力弘扬和倡导儒术,使得统治集团注意到儒家治国理念对守天下的重要意义,为儒学正统地位打下基础。

到了汉武帝时期,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崇尚简朴、无为的道家思想已经不能适应日益兴盛的经济文化生活。以司马谈《论六家要旨》为代表,黄老之术在整个政治、社会生活领域的统治地位到达顶峰,另一方面,也拉开了儒家思想登上政治舞领的序幕。经过汉初近百年的休养生息,生产恢复,人民富足,与汉室初定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史记·平淮书》载:“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文中极写文景之治期间人民生活富足,国家仓廪丰足,同时也指明在黄老极致简朴思想引导下导致的社会生产力的巨大浪费。黄老思想中崇尚自然,提倡简朴,反对生活享受,反对文教、教化及物质文明进步的思想特质,到了汉武帝时代已经不能适应社会发展的要求,甚至阻碍了社会物质文明及精神文明的进步。至此汉武帝顺应时代潮流,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并适时的改变了人才观念,更新了选用人才的标准,以“疏于进取、精于守成”的儒生为主,由循资叙提升改为破格进用,由重武功改为重德行道艺。社会风气为之一变,并带来了治国理念、社会风气、思想观念、外交政策等各个方面的巨大改变。

二、武帝求贤诏凸显儒家人才观

西汉前期各位皇重视人才的发掘,留存有大量的求贤诏书。在这些诏书中,历代皇表现出思贤若渴、望天下贤士尽归之的爱才之心。对于贤才的标准谓何,不同时期有不同内涵。高祖以实用为贤,惠帝、文景帝崇尚道法。至武帝,以积极入世为核心价值的儒生成为选贤的主体。以儒家人才观为标准选拔人才,是从汉武帝时期确立的,他的求贤诏中也鲜明的体现出儒家人才观。

王绾、董仲舒“举贤才”观念成就了西汉人才辈出盛况。董仲舒一生经历了文景之治、汉武盛世三代西汉王朝的极盛时期。公元前134年,汉武帝下诏征求治国方略。儒生董仲舒在著名的《举贤良对策》中系统地提出“立学校之官,州郡举茂才(秀才)孝廉。”[3]p332于是武帝大范围制度化的要求各州郡广选茂才。《汉书·武帝纪》载:“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元朔元年十一月,下诏令有司察举孝廉,“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4]p569“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用处罚手段保证招贤纳士的有效施行,足见武帝纳贤之决心。由于武帝重视人才选拔,多次下诏求贤,因此人才济济,群星璀璨。可见汉之得人在武帝,武之得人在选举与儒学,而选举和儒学的提倡则发自董仲舒。王绾是武帝宰相,在建元元年武帝求贤诏下达后,王绾请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奏罢。”武帝奏可。可见到了武帝时期选才标准已经由汉初时重道法、斥儒生,全面转换为独尊儒生。由此,天下学风为之一变,儒家经典成为天下文人求索之必读。

举孝廉是儒家人才观的政治表达。高祖、文景时期都曾下诏要求各州郡向朝廷举荐贤人。如《汉书·高帝纪》载:“贤士大夫有肯从我游者,吾能尊显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其有意称明德者,必身劝,为之驾,遣诣相国府。”体现了刘邦礼贤下士,尊重人才的观念。文帝前二年,十二月望,日又食,文帝因而下诏:“其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思之所不及,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文帝把天有异象归结为自己疏忽选才任能的过失,可见选才在他心目中份量之重。可是,高祖及文景帝时期,并没有对贤能的标准有明确界定,并没有形成人才选拔和任用的体系。直到武帝元朔元年下诏令各级官员各郡国每年向朝廷举荐孝子廉吏,并细化了不同人口州郡选拔的比例,至此举孝廉成为定制。儒家重“忠”“孝”,对国家忠诚,对父母孝顺是儒家评价个人的必要标准。“孝廉”正符合儒家思想对人才的要求。被举之人,多为州郡属吏或通晓经书的儒生。自武帝起,察举成为入仕的清流正途。

儒家仁义、德治的治国理念是以德为贤人才观的来源。武帝元光元年策贤良制曰:“盖闻虞舜之时,游於岩廊之上,垂拱无为,而天下太平。周文王至於日昃不暇食,而宇内亦治。”[5]p212元光五年策贤良制曰:“盖闻上古至治,画衣冠,异章服而民不犯。”两篇制诏时隔五年,起首两句均由上古圣王着笔,勾画上古治世图景,表达出对上古时期天下大治的向往。上古不用严刑峻法,就可使人民安定,无非是道德教化的作用。尧舜是儒家圣君的典范,武帝倾慕上古,实际是对儒术的认可。在元朔元年冬的求贤诏中,同样可以看到类似的写法:“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诏书中写到上古治世的根本原因是仁和义,也即儒家道德的核心品质。“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正是儒家提倡的做人做学问的关键;“三人行,必有我师”则反映了儒家尊师重教、虚心谦逊观念。

三、“浮新”到“弘奥”文风的转接

《文心雕龙》诏策篇中对汉代前期诏书的文风有过这样的评价:“观文景以前,诏体浮新;武帝崇儒,选言弘奥。”[6]p302文帝、景帝之前,不用儒生,所做诏书大多内容浮泛杂乱。汉武帝后独尊儒术,他启用大批儒生任职中朝机构,参与到诏书拟制中来,促使诏书文风宏伟深奥。文景以前,国家各项事业处于休整恢复状态,各项制度处于重建完善之中,人才的匮乏也给诏书的写作质量带来挑战。武帝以后,汉朝综合国力大大提升,雄踞东方。教育的发达、充沛的人才资源以及恢弘的大国气度也使得诏书中有了雄伟气象、日月光华。对比这两个时期的求贤诏,同样可以看出以上特色。

浮新文风是各派思想繁杂交融的结果。汉高祖刘邦及其统治集团出身布衣,少读诗书,又不任儒生,从而决定了其求贤诏书的风格是径情直叙,直白质朴的。如高祖十一年二月的《求贤诏》:

……

贤人已与我共平之矣,而不与吾共安利之,可乎?贤士大夫有肯从我游者,吾能尊显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御史大夫昌下相国,相国酂侯下诸侯王,御史中执法下郡守,其有意称明德者,必身劝,为之驾,遣诣相国府,署行、义、年。有而弗言,觉,免。年老癃病,勿遣。

这篇求贤诏明白晓畅的告诉天下贤人为皇帝出力的好处是得到尊贵的地位,有发现贤达之人要请到相国府,马车伺候等等,语言十分质朴。尾句更是直接喊出“衰老残废有病的人,不要送来”从中也能很显然地看出儒家学说并未得到刘邦的认同,刘邦选才以实用为标准。这和汉武帝崇儒之后诏书的典雅含蓄文风和尊老仁爱思想有着天壤之别。文帝景帝崇黄老,兼法术,所作求贤诏没有形成写作套路,也不引经据典,大多不加修饰,不事声华,就事论事。

弘奥文风是求贤诏中大量用经的结果。综观西汉前期求贤诏,可以看出汉武帝之前,包括高祖、惠帝、文景帝的求贤诏中没有用经的习惯,而汉武帝之后求贤诏中大量广泛引用儒家经典,如汉武帝元光元年策贤良制曰:“当虞氏之乐,莫盛于《韶》,于周莫盛于《勺》。”又如:“《诗》不云乎‘嗟尔君子,毋常安息,神之听之,介尔景福。’儒学经典充实了求贤诏的内容,从而使武帝的求贤诏书如日月照耀的光辉,如和风细雨的滋润,又有如重叠霹雳的声威。这正是汉武帝治国方略的反映,也是其贤人政治的思想根源。而“儒学化”诏书也对儒学的传播提供了上层通道,使得儒学更快速更广泛地传播。

参考文献:

[1][汉]司马迁:《史记》卷一百二十一儒林列传第六十一.吉林:延边人民出版社,1995.

[2][汉]班固:《汉书》宣帝纪.河南: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

[3]姬汝茂:《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研究》.北京:线装书局,2009.

[4]钱玉林主编:《中华古代文化辞典》.山东:齐鲁书社,1996.

儒家思想与道家思想的异同篇10

[关键词]宋明理学;权威重建;朱陆之辩;程朱理学;陆王心学

宋明理学(又称宋明道学)的兴起是有着深刻的历史和社会原因的。它一方面迎合了唐宋以来混乱的社会局面和思想状态对儒学复兴的要求,另一方面也回应了佛道两教对传统儒学社会地位的冲击。理学的兴起与迅速发展给宋明及其以后的中国社会带来了深刻而广泛的影响。宋明理学的主题是重建儒家伦理道德在社会思想界的宗元地位。在这个主题下理学内部存在着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两种发展思路。两种思路宗旨虽同,而在方法上却产生了分歧。朱陆之辩正是此两种思路的一次全面较量。

一、理学兴起的历史考察

8世纪末至9世纪初期,经历了安史之乱的动荡,本来十分强盛的唐王朝开始衰落,各地拥兵自重的藩镇形成了枝大于干的局面。这种政治权威失重的状态又连锁地引起了社会思想界的混乱:传统儒家伦理规范好像失去了对社会思想控制的主动权,失去了往日不言而喻的权威。这种思想混乱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北宋初期。10世纪60年代后,经过南杀北伐,北宋政府大体上恢复了中国统一的局面。然而经历了长时间的混乱无序状态,社会思想却很难一下子就回到儒学一统天下的局面,这就给儒学的复兴提供了历史契机。

佛教和道教的广泛传播和冲击是宋明理学兴起的另一重要原因。自魏晋南北朝以来,佛教和道教在与儒家的冲突、协调与适应过程中一直在侵蚀着主流儒学的领地。佛教在南北朝之后中国化的步伐越来越快,至六祖慧能顿悟派禅宗取得胜利时它已在中国思想界稳稳地扎下了根。虽然中国化的佛教吸收了大量的儒家思想与术语去迎合中国民众的心理,但其出世的宗旨仍与儒家的入世精神相去千里。与此同时,中国土生土长的道教也开始依附经典和借用佛教的一些术语而得到了迅速的发展。至唐王朝时期一度还被尊为国教。佛道这样的广泛流行和中央的一再亲近佛道的行为无疑给保守的儒家知识分子敲响了警钟:儒学已经到了非改造不可的地步了,否则就难以继续生存。

以上两个因素都是宋明理学兴起的外在原因,而由此引发的重建儒家伦理道德权威的要求才是推动儒学变革的内在动力。自两汉以来,尽管儒学一直经历了重重磨难和数次改头换面,但其社会伦理道德宗元的地位却是愈加巩固。长期以来儒家思想一直是社会的主流思想,也是国家、社会权威建立的思想基础。儒家的价值规范、伦理道德观念和规范化形式化的礼学体系一直是不容置疑的。而在唐宋时期由于思想混乱和佛道流行却导致了人们开始对传统儒家缺少系统的本体论证支持的方法论思想产生了怀疑。而传统儒学面对怀疑情绪却无从应对。问题摆在了宋明知识分子面前:怎样消除人们心中的疑问去恢复儒家伦理道德思想的权威?解决问题的中心任务之一就是对传统的伦理规范和观念进行系统化地论证。宋明的思想者勇敢地担负起了重建时代精神、重新构筑人们伦理价值世界的重任,理学应运而生了。

二、理学要解决之中心问题——重建伦理道德的宗元地位

“天人合一”思想一直是儒家的重要思想范畴。天人相通,由天道而及人性正是儒家发展其伦理道德的思路:由天道的不证自明而及于人性本善的不证自明,从而至于伦理道德规范的不证自明。但是在儒家学说的发展史上,关于“性与天道”的论证一直相当薄弱,对道德学说所依据的终极真理的论证十分稀少,有的只是只言片语和浅尝辄止。伦理道德学说的合理性其实需要一种可以言说的系统理论和价值基础的支持,可历史上儒者一直把它作为现实的肯定的不证自明的价值基础。但是当它受到外来的佛道两教及其他思想的冲击时,儒者却拿不出更好的理论去解释“为什么是不可论证的真理”时,人们就会怀疑其可靠性:凭什么道德是社会价值的唯一尺度?失去了稳定知识判断前提和价值基础的人就会追问反思。这种追问反思曾经给佛道留下了生存空间,使得关于终极真理的论述和关于人性本原的论证成了儒者十分尴尬而其他思想十分活跃的领地。

这种追问与反思也是儒学复兴和权威重建的起点。从中唐韩愈李翱的“道统论”、“复性说”的提出一直到北宋五子再到朱熹陆九渊,儒家学者一直试图在思路上超越道德与秩序,追问其背后的根源。他们重新诠释了“性与天道”的问题,引入了许多佛道思想资源,对伦理道德的合理性基础给予了系统的本体论证和方法论证。宋儒逐渐地确立和明确了“性”、“理”、“心”、“情”等一整套观念,核心是将过去合理性的依据从“天”转向“人”,把人的本性“善”作为不证自明的本原与“天道”相通,确立一种贯通天人的绝对真理,从而恢复伦理道德学说的形而上地位。宋儒在这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功,他们建立起了完整的理论体系并对其进行了周密的论证,但理学在建立和发展过程中内部也出现了论争。

三、理学发展中的两种思路

其实在宋明理学诞生之初其内部就一直存在着争论。被公认为是理学奠基人的二程兄弟的思想就各自代表着一种不同的思路。程颢从孟子思想中阐发了“仁”的观念,推崇“吾养吾浩然之气”的修养方法。在他看来,人必须了解到人与万物本原为一的道理,然后他所要做的只不过是把这个“理”放在心中,就会诚实地遵从这个道理。而程颐则通过《易传》发挥了“理”的概念。他认为人与宇宙万物无时无刻不在遵循着外在的超越的“天理”,人们需要身体力行地去体会从而践行这个外在的“理”。两兄弟看似细微的差别却成了陆王心学与程朱理学的分歧的开端。

真正把“理”和“心”的区别发展到极致的是朱熹和陆九渊。淳熙三年(1175年)朱熹和陆九渊兄弟在江西上饶鹅湖寺展开了一场辩论,这就是有名的“鹅湖之会”。朱陆二人的分歧在辩论中全面爆发。正如与会的朱亨道在《象山年谱》中所言:“鹅湖之会,谈及教人。元晦之意,欲令人泛观博览而后归之约。二陆之意,欲先发明人之本心而后使之博览。朱以陆之教人为太简,陆以朱之教人为支离,此颇不合。”[1]最后谁也没有说服谁,辩论不欢而散。朱亨道之言的确涉及了朱陆二人在教人修养方法上的分歧。而在此背后却隐藏着程朱与陆王两种思路的全部差异。

1.理与心

朱陆在本体论上的差异首先表现在二人关于“无极而太极”的争论。“无极而太极”本是周敦颐《太极图说》的第一句话。朱熹把它解释为“无形而有理”,而陆九渊则反对于太极之上再加一无极。其实朱熹使用无极是用来修饰太极即“理”的无处不在,而陆九渊却认为太极即“心”,如加一无极则承认心外有心,则“心”就失去了本体的无上地位。“无极而太极”之辩实际上是朱陆二人在本体论上的辩论,即“理”本论与“心”本论的对立。

朱子哲学以“理”为本,是一个理本论的哲学体系。在他的这个体系中,“理”是万物的本原和依据,是万物的主宰。朱子以为:

未有天地之先,毕竟也只是理。有此理便有天地;若无此理,便亦无天地,无人无物,都无该载了!有此理,便有气化流行,发育万物。(《朱子语类•卷一》)

这“理”便彻底摆脱了宇宙生成论模式而成为一种纯粹的哲学本体论了。“理”是整个世界的根据,未有天地之先它已存在,天地塌陷之后它仍存在,它自身无生灭,却对万事万物的生灭运动起着主宰作用。“理”作为本体虽抽象却不空洞,有着十分丰富的内涵。“理”的内在核心仍是儒家伦理纲常。“理”的主宰地位也是为了证明儒家伦理纲常的合理性、至上性、绝对性和永恒性。

而象山哲学的根基是“心”,其代表观点是“心即理”。

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陆九渊集•卷一》)

心,一心也;理,一理也。到当为一,精义无二,此心此理,实不容有二。(同上)

陆象山认为“心”具众理。心本身是自足的,由心而发,无非此理。有此心则有此理,有此心则有万物。“心与万物”之间的关系是派生关系,并非实体意义上由“心”之存在派生出“万物”之存在,而是在“理”之意义上“心”与“万物”相通。“心”中之“理”与“万物”之“理”是同一的。

冯友兰先生曾指出陆王心学中之“心”并非个人之心,而是超越了单纯知觉之心的“宇宙的心”,此心是“义理之心”。象山对此“心”有特殊的理解与规定:

理乃天下之公理,心乃天下之同心,圣贤之所以为圣贤者,不容私而已矣。(《陆九渊集•卷十五》)

人心是个体的,但人心与人心之间的共同内容与特征即为“理”。

人心至灵,此理至明。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心即理也。(《陆九渊集•卷二十二》)

心有“四端”,为道德之源。心所具之理并非单指外在的儒家伦理规范,而是人对这些规范的接受能力,即外在的伦理在人心中内化为道德自觉性的可能性,即“仁义礼智”之“四端”。

由此可见,朱陆二人“理”与“心”的本质规定是有相同之处的,但其差异也是显而易见的。朱子之“理”侧重于外在的伦理规范对人的约束力,更具客观性和思辨性;而象山之“心”则更侧重于人心对外在伦理规范的真诚接受和内化,更具主观性和简易性。正是这个差异直接导致了二人在治学和修养方法上的直接对立。

2.“格物穷理”与“发明本心”

在人性论方面朱子与象山都主张“性善论”。他们认为人之“性”本于天,都是至善的,即所谓的“天地之性”。但是“天地之性”又很容易受到“气禀”的侵蚀而失去自己善的本性,呈现为“恶”的“气质之性”。人们所要做的就是找回自己的“天地之性”,即“复性”。在这个基础上朱子与象山各自建立了一套治学与修养方法。为求帮助个体“复性”,使个体协调自己的行为去符合外在的伦理规范,真正成为至善的道德主体。但是由于二人在本体上的差异,二人在修养方法和内容上也存在着巨大分歧,表现为“格物穷理”与“发明本心”的对立。

朱子把儒家的伦理纲常提升为本体的“理”,又认为“理”普遍地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所以对个体来说认真地体认外在事物之理,把外在的理内化为个人内在的道德自觉性才是修养的重要任务。他把这一件一件去体认外理的向外探求的道德修养方法叫做“格物穷理”。朱子在《四书章句集注》中专门“代圣贤之言”为《大学章句》补写了《格物补传》一节,这就是对“格物穷理”的高度概括。

所谓有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未有穷,故其知有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致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格物,此谓知之至也。(《四书章句集注•大学章句》)

由此可见,格物致知之目的在于“即物而穷其理也”,而要穷理,则必须对每一件有意义之事物去“格”:

上而无极太极,下而至于一草一木昆虫之微,亦各有理。一书不读则缺了一书道理,一事不穷则缺了一事道理,一物不格则缺了一物理。(《朱子语类•卷十五》)

把众物之理穷尽而后至于豁然开朗,体会出人生至理即伦理纲常的无上性。朱子的“格物穷理”说还就主体对于伦理的认识提出了许多非常细密的功夫,然归其大要,则专注于从事物上体会儒家伦理规范而内化为个体的道德自识。

陆象山同样也讲“格物致知”,且其解释与朱子不无相同之处。但象山对于“格物致知”之宗旨理解却与朱子大异其趣。在他看来所谓的“格物致知”却是至吾心之明,去吾心之蔽。此即象山之“发明本心”之宗旨。

象山讲格物,以孟子的“万物皆备于我”为依据,强调应在个人内心下功夫。他说:

人人皆有本心,心即理也。万物皆备于我,故人要先自立。(《陆九渊集•卷三十五》)

即知自立,此心无事时,须要涵养,不可便去理会事。(同上)

象山强调道德修养在于对本心的涵养,而不在于向外考察。向内修养的工夫也就是“存心”“养性”“求放心”。在应对学生问为学问题时象山也教以此理:

先生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至其知;致知在格物,格物是下手处。”伯敏云:“天下万物不胜其繁,如何尽研究得?”先生云:“万物皆备于我,只要明理。然理不解自明,须是隆师亲友。”(《陆九渊集.卷三十五》)

象山之意乃指为学的目的在于明理,明理则又为施行。为学在方法上是“理不解自明”的,因为“心即理”,其要只在于收拾人心。所以所谓“明理”最终落实在修养方法上只不过是“明心”而已。

由此可以看出,朱陆二人之最终目的同在于“明理”,即体认儒家伦理规范,凸现它们在人们心中的无上地位和对人们行动的指导作用,从而重建儒家思想在社会生活中的权威地位。正如黄宗羲在《宋元学案•象山学案》中所云:“二先生同植纲常,同扶名教,同宗孔孟。”然而在实践上程朱走的是一条由主体人伦之“理”上升到宇宙万物之理,再由宇宙本体之理来反证、支撑人伦道德之理的客观外求的思路。而陆王则首先将自我放大为整个宇宙,然后再由主体之“心”来收受整个万事万物,返回到主体自身。这显然是一种以个体体会到的主体为本体,主观内收的思维路线。

四、理学的发展及其影响

鹅湖之会成就了朱陆之辩的千古美名,朱子和陆象山也由于对理学的发展做出的突出贡献而为后学所铭记和景仰。事实上,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两派互相辩驳和论争也是学术发展中很正常的事情。正是要回应对方的发难才会促使两派不断地完善自己的哲学体系。但是由于门户偏见,“宗朱者诋陆为狂禅,宗陆者以朱为俗学,两家之学各成门户。几如冰炭矣”。[2]两派论争中的不和谐之音却妨害了各自从对手那里汲取有价值思想来充实自己,这确实是违反学术界百家争鸣原则的。

朱子的哲学体系从本体论到人性论,到方法论及政治思想,可以说是相当完备和严密,达到了理学的高峰。然而这也给其后学者造成了困难。朱子后学囿于道统之影响,固守师说,难于有所超越和突破。相反陆象山却是明确地开创了一个学派,其学说尚不完善,给其后学预留了发展空间,陆学后人杰出不穷,尤其以王阳明为集大成者。所以说当一个学说成熟之后,往往其自身难以有所作为。哲学的发展只有从外部予以突破,通过否定而实现新的肯定。这也许能给现代处于尴尬境地的中国哲学一些借鉴:不能囿于传统,要大胆吸收西方哲学、印度哲学及其他先进思想来充实自己,要勇于突破自己,敢于创新。一旦有了这种精神,中国哲学可能会迎来又一个春天。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