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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文化的概述十篇

发布时间:2024-04-25 18:30:18

儒家文化的概述篇1

内容提要:以往对于儒学史的研究大多是在时间一维的线性思维模式下展开的。无论是“三期说”,还是“四期说”,所强调的都是儒学义理间的“连续性”。笔者在此提出了“中断性”研究视角的概念,并且认为,儒学史是在“连续性”与“中断性”的相互纠葛下完成的。当然,以“中断性”为视角治儒学史并非意在否定“连续性”的研究,而是意在为儒学史研究提供一种立体性的多样化的研究视域。基于对儒学史的变化因子的分析,笔者认为,儒学史分别经历了三种形态:“实存道德描述形态”、“形上学形态”和“形上道德实践形态”;因此,现代新儒学既不是独立的新形态,也不是“接着宋明儒学讲”,而是“形上道德实践形态”的丰富和发展。这便是笔者所谓的儒学发展“三期说”。

关键词:中断性连续性儒学形态三期说

作者简介:程志华(1965-),男,河北武强县人,哲学博士,美国肯塔基大学哲学系交换博士生,现任河北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领域为中国近现代哲学和中西比较哲学。

 

回观整个人类的哲学发展历程便会发现,哲学史的形态更迭表现为这样一种现象:当旧有的哲学派别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问题解答”以后,就会遇到越来越多的“难题”,从解答不了到出现危机,旧有的理论必然像一件不合身的衣服一样被能够解答“难题”的新衣服换掉。这种新旧“衣服”更换的理论同样适用于有着绵长历史的儒学学说。就儒学来讲,其几千年迁延的历史就表现为这些新旧“衣服”间的不断更迭,即,从传统经学的诠释视角来看,新的原创性诠释对于旧有诠释的不断替代便构成了儒学的发展历史。固然,新旧诠释之间由于诠释对象的相同或相似使得新旧理论间表现出相当强的连续性。因此,以往的儒学史研究大多强调的是“连续性”,不论是牟宗三和杜维明的“三期说”,还是李泽厚的“四期说”[1],拟或还是其他人的“五期说”[2]等,“对其自身来说,至少是把时间衔接和连贯的现象作为基本主题,按照发展的模式分析这些现象,进而描述话语的历史脉络。”[3]毋庸置疑,对连续性的强调是必要的,而且是合理的。因为正是内在的连续性才使得书写儒学历史成为可能。

然而,儒学史的连续性是相对的,它是在与差异性不断的相互“纠缠”下所形成的。因为如果没有儒学义理间的差异性,便无所谓儒学的变化和发展;或者说,正是新旧诠释义理间的这种差异性才构成了儒学的发展史。康德说:“人类完成其全部天职的历程,看来就是不停地中断”[4],历史总会“遇到一个转折点”。[5]实际上,新旧理论的差异就表现为新旧理论义理之间的“中断”。既然差异表现为义理间的“中断”,因此,在治儒学史时,既然可以以“连续性”为视角去研究,当然也就可以以“中断性”为视角去研究。也就是说,在治儒学史时,我们可以摆脱“连续性”的“纠缠”,走出时间一维的线性思维模式,以“断裂、缺陷、缺口、实证性的崭新形式乃至突然的再分配”[6]为视角对儒学不同形态间的转换进行分析。至少,这在逻辑上是可能的。

然而,虽然以“中断性”为视角研究儒学史是可能的,但在展开相关研究之前需要说明两个问题:其一,以“中断性”为视角研究儒学史作为一个重要的维度,并非是对以“连续性”为视角的研究进行攻讦或否定,而是为了进入到更为立体和多样化的视域之中研究儒学史,从而清理儒学在“中断性”背景下的发展、变化和迁延理路。因此,虽入手处不同,但“中断性”视角与“连续性”视角一样,其目的都在于研究儒学发展的理路。其二,作为一种学术,儒学在历史上曾出现过三次历史性的“遮蔽”:秦朝倚重法家语境下的“焚书坑儒”、南北朝至隋唐时期倚重佛学语境下的“灭儒”、新文化运动至“文革”期间倚重西方文化语境下的“打倒孔家店”。这三次“遮蔽”不可谓不大,其“中断性”表现不可谓不突出,但因为其均源自外在政治的干扰,而非儒学自身的学理所致,故不在本文所谓“中断性”探讨的范围之内。

以“中断性”为视角来回顾、研究儒学史是非常复杂的,不仅要着重研究“中断性”之关联的新旧理论间的变化因子,而且甚至还要涉及话语方式的变化。一般来讲,新旧理论的变化因子大致包括四个方面:

其一是核心论题的变化。对核心论题的反复论辩和基于核心论题的体系展开是一个哲学学说“安身立命”的根据,因此,新旧理论的“中断”首先意味着其核心论题的转向。就西方哲学来看,其核心论题曾经过几次大的转向:泰勒斯所开创的以探讨“万物始基”为核心论题的古希腊自然哲学在经历了一段时间之后,苏格拉底通过“认识你自己”的智慧训谕,开启了以追求“至善”为核心论题的伦理哲学形态。之后,笛卡尔借助“我思故我在”这一命题,搁置了经院哲学探讨“上帝本质”的核心论题,开创了以“知识来源”为核心论题的哲学学说。而维特根斯坦则根据“家族相似性”的游戏规则,把哲学的核心论题转向为意义活动的“语用研究”。显而易见,核心论题的变化是不同哲学学说以及同一哲学学说中不同派别更替的根据。

其二是概念的变化。实际上,哲学的核心论题的变化是通过概念的变化来承载的。当一种新的理论开始用来解释生活时,其原有的占统治地位的词语和话语方法也不再有用,于是必然代之以一套新的概念系统。美国当代哲学家理查德·罗蒂说过:“有趣味的哲学……是逐渐令人生厌的既定语汇和正在形成中的新的语汇(它模糊地应许伟大事物)之间的竞争。”[7]因此,“哲学是形成和发明的艺术,是制造概念的艺术。”[8]比如,殷周时期哲学思想中的核心论题是“天命”,承载这一论题的概念是“天”、“帝”、“道”等。后来孔子以“天下如何归仁”为核心论题构建起了儒学体系,而承载这一核心论题的概念是“仁”、“义”等。在宋明时期,儒学的核心论题出现了新的转向,其核心论题具体表现为对“理”与“心”等概念的形上建构。具体讲来,程朱理学的核心论题是“性即理”,其核心概念是“理”;而陆王心学的核心论题是“心即理”,其核心概念则是“心”。

其三是“实证性关系”的转换。所谓“实证性关系”是指哲学学说的实证的或实用的侧重面向。就儒学来讲,殷周时期的核心论题“天命”的实证面向是秉承“天道”而治,因而了解“天道”和顺应“天道”成了这个时期哲学思想的主导。但是,春秋战国以至后来的秦汉时期,战争纷起,民不聊生,寻求“天道”和顺从“天道”已变成死路一条,因此改造和提升道德人心就成了一种无奈的选择。这就是原始儒家探讨“仁”这一核心论题的实证和实用面向。在宋代,儒学以恢复道德规范在现实社会生活中的权威为责任,其实证的实用的侧重面向在于“理”所代表的普遍理性。到了明代,王阳明决心恢复程朱理学出于普遍理性的建构而取消的主体在道德建构中的责任感和主动精神,他建构起了以“心”为实体的心学本体论,其实证的实用的侧重面向变为了“心”所代表的主体性。

其四是诠释文本的变化。哲学的发展往往体现为对历史文本的解读尤其是通过对原典文本的哲学诠释而推陈出新的。因此,诠释文本的转换也是哲学发展的重要标志。就中国哲学来看,处于“轴心时代”的诸子百家即都有自己的诠释文本。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9],“读《易》韦编三绝”[10],他是在对以《周易》为代表的周礼乐文化进行诠释的基础上创立儒家学说的。之后,《庄子》以《老子》为诠释文本,《孟子》是《论语》的最好“注脚”,这是毋需多言的事实。在汉代,探究“天人之际”的儒者董仲舒所依据的诠释文本主要是《春秋公羊传》。再往后看,宋明理学的主要诠释文本是《大学》、《中庸》、《论语》和《孟子》为主的《四书》。之后,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是元、明、清三朝的哲学教本,不论是赞成理学的儒者,还是反对理学的流派,都以朱熹的文本作为思想创新的“依傍”。

如果以“中断性”为视角,以上述四个方面的变化因子为依据来考量儒学古展史的话,我们可以看出儒学史发展过程中不同的分期。这些分期以古代儒学几次大的“中断性”和继此而出现的儒学形态转换为依据,每一个分期反映着儒学史上的一种形态。

众所周知,商周的天命观念生化构成了中国上古世界观的基始,孔子承担周礼文化之命托所创制的儒学的直接依据就是这种天命观念。不过,孔子的重点是发现仁和倡导仁,而不是为仁寻找形上的根据。“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11]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我于老彭。”[12]孔子是以在实践层面寻求仁之落实为鹄的的,而非为现实层面的仁寻求超越的形上根据。在孔子之后,糅合了商周天命观念和孔子之仁学的“思孟一系”,即又是面向现实层面的一种美德伦理体系。荀子的儒学礼法体系和天道性命观念更侧重发展了孔子仁学的实际面向,构筑了原始儒学的社会哲学理论框架。“从前轴心时代到轴心时代,中国文化演进的突出特色是人文性和人间性,从而,它的理性更多地是人文的、实践的理性,其理性化主要是人文实践的理性化,这在春秋时代更为明显。”[13]此时之儒学重视的是人之作为一“活生生的实存而有”的存在,它所展示的是“生活世界”与“孝道的伦理观”。[14]之后,两汉、魏晋、隋唐诸代的儒学学说便都大致依此进路展开。

应该说,孟子与孔子的一个很大不同就在于孟子直接言性说天。《孟子?尽心上》指出:“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孟子的确是在有意为性善寻找终极原因,并将这个原因归结到了天。不过,孟子之心性论所表达的只是人伦道德的实存面向。或者说,孟子虽然为性善找到了形上根据,但这种形上根据只是生成论意义上的,而并非本体论意义上的。这里值得一提的是《中庸》“诚”的观念。《中庸》曾试图论证“诚”为天道的本质属性,并力图以此打通天道与性命之间的关系,为儒学的道德论确立一个哲学基础。但是,这种论证因缺乏必然性而具有独断的嫌疑,因为它并没有具体回答何以天道具有伦理属性的问题,因此它未在存在界与道德界建立必然联系。因此,从总体上看,先秦儒学在根本上是非玄思的,而是实存描述的;是非本体抽象的,而是道德实践的。“敬天命而远之”等言论是此旨的绝好反映。

而且,孔子所创制的儒学自一开始就越过宇宙本源问题,直接进入到经验世界讨论君臣之道和人伦关系。“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15],“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16]“子不语怪力乱神”[17]等寥寥数语即圈定了一个此岸世界,同时也推开了一个彼岸世界,从而拒斥了超世的神圣世界和超越的终极关怀。在儒学,对人生和社会的顿悟以及对理想的向往等统统被纳入到了亲身实践和现实经验之中,用当下的伦理尺度去规限一切成为儒学的重要特征。“整个中国的轴心时代,如果从公元前800年算起,并不是因为认识到自身的局限而转向超越的无限存在,理性的发展不是向神话的诸神进行伦理的反抗,更未导致唯一神论的信仰。在中国的这一过程里,更多的似乎是认识到神与神性的局限性,而更多地趋向此世和‘人间性',对于它们来说,与其说是‘超越的'突破,毋宁说是‘人文的'转向。”[18]正因为如此,黑格尔说:“孔子只是一个实际的世间智者,在他那里思辨的哲学是一点也没有的——只有一些善良的、老练的、道德的教训。”[19]

可见,在先秦到隋唐间,儒学既不以本体论为追求,也拒绝了神圣世界与终极关怀,此时儒学所可选择的路径只有回到人生活的现实世界。梁启超曾说:“原来儒家开宗的孔子不大喜欢说什么‘性与天道',只是想从日用行为极平实处陶养成理想的人格。”[20]而且,儒家学者认为,人异于万物之“几希”处只在于人所具有的道德属性。“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21]因此,儒学必须担负起探讨人的道德属性、表达人的道德理想、引导人过一种有德性生活的责任。此时之儒学既有孟子的“性善论”,认为人生而性善;亦有荀子的“性恶论”,认为人生而性恶。这是关于道德属性的探讨。关于道德理想,孔子认为人只有过一种有德性的生活才有意义,尧、舜、禹以及文、武、周公等就是这种道德理想的人格典范。与此相应,关于社会理想,无论是“小康社会”,还是“大同社会”,都奠基于德性生活的基础之上。至于引导人过有德性的生活并从而实现“小康”与“大同”的社会理想,自然就成为孔子所开创的儒学之天职了。

如果依据上述变化因子来考量的话,自先秦到隋唐时期的儒学其核心论题是“天下如何归仁”,其基本概念是“仁”、“义”、“礼”、“智”、“信”、“忠”、“孝”、“节”、“义”等。在这些概念中,“仁”承载着儒学的核心意旨,它统摄并决定着其他概念。此时期之儒学的实证的实用的面向是通过对以“仁”为核心的上述概念的论证和对道德理想的设计来直接指导现实的道德践履。而且,在此时期儒学中,本体与工夫、性与情、理与欲、内圣与外王、人生与社会、义理与践履等命题还均处于潜存状态,因而是没有张力可言的。就诠释文本而言,周礼文化以及《论语》、《春秋》等是这一段时期儒者诠释的主要“依傍”。总的来看,自先秦至汉唐间的儒学以对实存道德的描述和对道德理想的设计为特征,这种特征的儒学,不妨可以称之为儒学之“实存道德描述形态”。

然而,在魏晋、尤其是隋唐时期,尤其在与佛、老的竞争中,儒学“实存道德描述形态”的理论局限日益暴露出来。当时,人们在儒学名教义理中不仅难以通过道德修为达至成贤成圣的目标,而且一当涉及有关个人安身立命等终极问题,人们不得不改换门庭,跑到佛、老那里去寻找精神寄托和理论依据。此种情形被形容为“儒门淡泊,收拾不住,皆归释氏”。而且,当时还流行着一种“分工论”:“以儒治世”、“以道治身”和“以佛治心”。这就是说,儒家因为其理论解释力不足只能在经世外王领域“活动”,而有关个人身心性命的内圣和超越领域则应由佛、道二教来占领。正因为儒学对个人安身立命和终极关怀等问题缺乏理论解释力,佛教因此而攻讦儒学过于浅薄,称儒学是一种未经严密深刻论证、缺乏理论魅力因此根本不能与佛教相抗衡的“执迷”之说。佛教对于儒学的攻击集中于两个方面:一是佛教攻击儒学在理论方面过于浅薄,认为儒学理论多为对道德实存形态的描述,缺乏本体论即形而上学的深度。二是佛教攻击儒学心性论方面的漏洞,认为儒学对心性论的论证不严密,且有诸多武断之论,因而缺乏理论魅力。

就儒学“实存道德描述形态”的实际情况看,应该说佛教的攻讦是准确而切中要害的。面对佛教的攻讦,儒学只有修正、完善自身的理论体系,增强自身学术的理论解释力,以重新参与到与佛、道的竞争中去。在敏锐地意识到佛教“身心性命”理论的魅力和其对儒学所构成的威胁后,出于巩固儒学地位的目的,宋明儒者终于从原始儒家“实存道德描述形态”中超越出来,在儒家本有的学术资源之上,勇敢地但却“偷梁换柱”式地开始汲取佛、道“身心性命”的思想精华,把儒学经世外王理论建立在形而上的心性基础之上,从而使得上(天理)下(人性)相通、内(主体心性)外(生活世界)合一。很明显,这是借助于佛、道而展开的一种儒学形而上学建构“运动”。历时性地看,宋明儒学的形而上学建构分为前后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以程、朱等为代表的理学阶段,即常言的程朱理学阶段;第二个阶段是以陆、王为代表的心学阶段,即常言的陆王心学阶段。

就第一个阶段来看,程朱理学基本上是围绕着论证“理”的先天性、正当性和合理性展开的,而对“理”的建构又是通过诉诸于佛教心性论展开的。唐宋时期的著名理学家几乎都经历过出入于释、老而后归之于儒门的思想过程。理学的先驱周敦颐就曾在几座寺院中参学问道,之后他一变罕言性与天命之儒家传统,将天道伦理化,开创了儒学形上化的历程。继之,张载以“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二元说”为构架,进一步深化了儒学与佛教心性论的结合。之后,二程和朱熹继续通过对佛教心性论的诉求,最终建构起儒学以“理”为本体的道德本体论。从周敦颐经张载再至程、朱,其思想历程反映着“理”逐渐抽象化和本体化的过程。这一过程的完成对于儒学有着重要的意义:一则“理”本体的建构使得儒学作为道德哲学有了“合法性”基础;二则“理”本体的确立使儒学因有了本体论思想而变得“深刻”,不再受“浅薄”之攻讦。与“实存道德描述形态”的原始儒学相比,程朱理学之最大的不同在于建构起儒学的形而上学基础,因而使儒学具有了全新的学术形态。

然而,迨至明代,由程、朱所建构起的理学体系却日益显露出其局限性。借用牟宗三的概念,程朱理学只是一种“道德底形上学”(metaphysicofmorals),而非“道德的形上学”(moralmetaphysics)。“道德底形上学”与“道德的形上学”是两个含义不同的概念,“前者是关于‘道德'的一种形上学的研究,以形上地讨论道德本身之基本原理为主,其所研究的题材是道德,而不是‘形上学'本身,形上学是借用。后者则是以形上学本身为主(包含本体论和宇宙论),而从‘道德的进路'入,以由‘道德性当身'所见的本源(心性)渗透至宇宙之本源,此就是由道德而进至形上学了,但却是由‘道德的进路'入,故曰‘道德的形上学'。”[22]因此,在与佛、道竞争的过程中,程朱理学因局限于道德范阈并不足以完全抵制佛、老的冲击,因而日益显示出其理论解释的无力和卫道行为的无奈。而且,从程、朱所设计的理学模式来看,理学实践可以比作一次永远难及终点的“长途旅行”,而“旅行者”继续前行的动力则源于他们始终坚信目的地是可以到达的。

宋明儒学的第二个阶段是陆王心学。从逻辑上讲,陆王心学是继理学之后而生发的,它是对理学的一次反拨和救正。陆王心学大大地简化了“旅行者”达及终点的路程,为“旅行者”提供了一种既便捷又有效的途径。与程朱理学相比,陆王心学的心性论更为精细、简易和完善,其对主体性的强调使得心学、因而亦使得儒学的理论魅力大大提高。王阳明认为,本体即在人心中,人的本性“德性具足”,因而根本不需去外在寻求“天理”,只要反省内求,去欲望除昏蔽,在经历一番“擦拭”的工夫后,本性之纯善即可显露。与程朱理学不同的是,陆王心学不仅将程朱理学之“理”由身外移到了心内,更为重要的是,陆王心学将“心”本体改造成超拔于道德本体的“实体形上本体”,不仅为道德存在而且为万有的存在提供一个最终的依据,使得儒学由道德形上学进入到“实体形上学”的新形态,或者说,由“道德底形上学”进到“道德的形上学”。因此,陆王心学不但解决了道德哲学的“合法性”问题,而且解决了儒学作为一般哲学的“合法性”问题,从而亦解决了儒学“实存道德描述形态”下无法解决的“人道”与“天道”的统一性难题。

这样,从中唐韩愈发起复兴儒学的运动之后,经过宋明两个阶段的发展,儒学在明代中期终于建立起了一个熔儒、释、道三教思想于一炉,以儒家的纲常伦理为核心内容,以佛家和道家的哲学思辨为形上基础的庞大且严密的道学体系。就上述诠释的变化因子来看,此时期儒学的核心论题已由“天下如何归仁”具体化为“如何建立儒学的形上基础”,为儒学成为一种哲学寻求“合法性”的根据。相应地,其主要概念为“理”、“气”、“心”、“性”、“体”、“用”、“工夫”等,其中,“理”和“心”是其核心概念。但“理”和“心”这对概念的关系在理学与在心学并不相同:在理学,“理”决定着“心”;而在心学,“心”则决定着“理”。从实证的和实用的角度来看,“理”强调普遍理性的挺立,因而重视来自外在规范的约束;“心”强调主体性的挺立,因而重视主体内在的道德责任意识和自觉能动性。就诠释文本来看,这个时期的儒学以《四书》、《易传》等文本为阐释的主要“依傍”。总的来看,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虽是两种不同的问学路径,但均以建构儒学形上学为使命,故我们可以把宋明时期儒学称为儒学的“形上学形态”。

然而,宋明儒学在建构形上基础与完善理论体系的同时,由于学术的异化而边缘化了若干在儒学“实存道德描述形态”中本有的概念和义理,使得宋明儒学在理论上处于一种严重“失衡”状态。这种“失衡”从整体上表现为由原始儒学的“交融伦理”异化为宋明儒学的“慎独伦理”甚至“顺服伦理”。所谓“交融伦理”是指原始儒学作为一种实践性的存在样态,其所理解的宇宙是一个统一和谐的世界,其概念义理因处于潜存状态而未表现出张力与冲突。所谓“慎独伦理”或“顺服伦理”是指在帝皇专制政治的干预下,儒学的外王面向无法开出去,不得已只好返回来强化内圣,因此而落得个以追求“慎独”和“顺化”为旨的内倾、自闭倾向。这种倾向带来了儒学“形上学形态”中若干义理之间诸如阳明心学建构的“实体形上本体”与程朱理学的道德本体之间、情与性之间、本体与工夫之间、内圣与外王之间的张力。“慎独伦理”和“顺服伦理”成为明末清初儒学学者批判的对象,亦因此成为儒学创新的论题资源。

在这样的一种情形下,以黄宗羲、王夫之和顾炎武为代表的明末清初儒者在批判继承儒学“形上学形态”的同时,建构起一种新的儒学形态。新的儒学形态体现出如下的理论特征:首先,化解了道德形上本体与“实体形上本体”之间的张力。在与佛、道竞争的过程中,儒学的道德形上本体明显捉襟见肘、力不从心。为了提高儒学的理论竞争力,陆王心学把“心体”建立在道德范阈之外,使之成为一个宇宙之精神本体。从现实的角度来看,“心体”不仅对于道德有解释力,而且对于之外的领域也有了话语权。但是,由于“心体”超越了道德理性,道德理性对其失去了控制和调节能力,因此“心体”不仅可以导致与佛、道的沟通,而且亦可能为瓦解道德规范进而为情识而肆提供理论支持。这种情况引起了以黄宗羲为代表的诸学者的焦虑。黄宗羲通过“盈天地皆心”的理论建构和对阳明心学“四句教”的解读,把“心体”由“实体形上本体”拉回到道德范阈,使其再次担纲起道德本体的职责。就儒学的传统来讲,这种本体的直接变易无疑是化解陆王心学与程朱理学本体论张力的最有效方法。

其次,新的儒学形态还化解了天理与人欲(情与性)、本体与工夫之间的张力。我们知道,由程朱理学对道德理性的强调必可推出“存天理,灭人欲”和强调工夫的主张,而由陆王心学对个体性的强调则必可推出虚无化道德规范以及边缘化工夫的结论。就社会的现实功用来讲,这两种理论都有其偏颇之处。于是,在明末清初,围绕着天理与人欲、本体与工夫,儒学界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争论的旨归是在天理与人欲间、本体与工夫间寻求一种“平衡”之道。争论的最终结果是,黄宗羲在汲取前人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了“无情何以觅性”的情性统一论和“心无本体、工夫所至即其本体”的本体工夫统一论。黄宗羲的这些思想把普遍理性与个体性、心学本体与切实工夫有机地结合起来,成为对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的综合和超越。

最后,新的儒学形态还表现为内圣外王间张力的消解。在长期的帝皇专制政治下,原始儒学之内圣外王对列并举之模型被窄化甚至被“恶化”为单一的内圣之学。内外并举因而变为内倾、自闭,外王的事功事业开不出,几经反复反而演变为儒学的心性境界超越理论。这种理论模型与原始儒学内圣外王通透并举之义理精神相距甚远。黄宗羲出于两个方面的考虑努力开拓和重构儒学外王之学:一种考虑是通过外王事业的开拓,恢复原始儒学“实存道德描述形态”下内圣外王对列并举之模型;另一种考虑是通过外王事业的开拓为陆王心学的主体精神施以某种限制。基于此,黄宗羲从考据训诂、提倡“绝学”、重构社会秩序三个方面来着手重建儒学的外王之学。迨至清朝初年,经过黄宗羲等儒者的共同努力,儒学恢复了对于经世之学、“绝学”和社会的关怀,原始儒学内圣外王对列并举之理论模型复现出来。

很明显,与宋明儒学“形上学形态”相比,明末清初的儒学是一种全新的哲学形态。这种新的哲学形态以对宋明儒学“形上学形态”和原始儒学“实存道德描述形态”两种形态的超拔与综合、即“扬弃”为特征,因此它可称为儒学“形上道德实践形态”。具体来讲,“形上道德实践形态”作为道德形上基础上的实践性学术,其核心论题是“儒学之‘仁道'如何实现”,其主要概念是“理”、“气”、“心”、“性”、本体与工夫和“经世致用”等。在实证的实用的面向上,“形上道德实践形态”表现为形上基础上的儒学整体性学术的“经世致用”。“形上道德实践形态”体现为一种对原始儒学高层次的复归,此时的儒者共同表现出向原始儒学寻求学术资源的倾向,故其诠释文本亦主要以儒学原典为主。

但是,非常不幸的是,这种新的儒学形态好景并不长,它作为一种学术并未获得充分的展开和完全的发展,儒学“形上道德实践形态”在清代中期即开始出现转向。这种转向不是出于儒学学术自身的原因,而是迫于外在的强力的政治干扰。正是因此,现代新儒家牟宗三忽略了儒学“形上道德实践形态”所代表的这个重大转向,认为儒学发展到刘宗周后已随明亡而俱亡。牟宗三把整个儒学分为另外三个阶段:以先秦孔孟荀到汉董仲舒为第一期;以宋代周、张、二程、朱熹至明王阳明、刘宗周为第二期;而以为现代新儒家直接上承宋明理学故为第三期儒学。因此,牟宗三认为自己是“接着宋明理学的路子讲”。但是,他的思想具有明显的儒学“形上道德实践形态”的特征,即在形上基础上的实践性:他汲取了康德的形上思想,建构起以“圆善”为核心的道德形上学,同时,他又极力主张从内圣中“开出新外王”,体现出极强的实践性。因此,接着“宋明理学路子讲”的并不是现代新儒家,而是明末清初以黄宗羲为代表的儒者;牟宗三等人所代表的现代新儒家所“接着讲”的不是宋明儒学,而是黄宗羲等人所开创的明末清初儒学;现代新儒家的思想不是宋明儒学“形上学形态”的丰富与展开,而是明末清初儒学“形上道德实践形态”的丰富和展开。

从以上对儒学史的回顾不难看出,儒学曾经经历的这三种形态各有其致思的核心论题,也都有其一套概念的“范式”以及其不同的实证的实用的学术面向,而且不同形态也表现在诠释文本的变化上。可以说,儒学的每一种形态都是由核心论题、概念、实证面向所构成的框架体系。就这三种形态之关系论,它们之间表现出明显的儒学义理间的“中断性”:宋明儒学与原始儒学表现为儒学“形上学形态”与儒学“实存道德描述形态”间的“中断性”;明末清初儒学与宋明儒学表现为儒学“形上道德实践形态”与儒学“形上学形态”间的“中断性”。这便是以“中断性”为视角对儒学发展史的阶段性反映。不过,在做此结论之时,还有一点需要说明,即,上述三种形态为儒学阶段性之差异,而非何者是儒学、何者不是儒学之问题。这一说明意在回应本文开始部分所提出的一个观点,即,“以‘中断性'为视角研究儒学史作为一个重要的维度,并非是对以连续性为视角的研究进行攻讦或否定,而是为了进入到更为立体和多样化的视域之中研究儒学史,从而清理儒学在‘中断性'背景下的发展、变化和迁延理路。”也就是说,以“中断性”为视角的研究与以“连续性”为视角的研究纵然可以具有相同的目的,但其各有不同的理论意义。这是不容忽视的一个问题。

[1]李泽厚认为,儒学第一期是孔、孟、荀所代表的原始儒学,以董仲舒为代表的汉儒是第二期,第三期是宋明理学,而现代新儒学的熊十力、冯友兰、牟宗三等人为第四期。

[2]成中英将儒学发展分为五个阶段:先秦儒学发展的原初阶段为第一阶段;从古典儒学到汉代儒学为第二阶段;宋明新儒家为第三阶段;清代为儒学发展的第四阶段;现代新儒家属于第五阶段。

[3]福柯.知识考古学[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212.

[4]康德.历史理性批判文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70.

[5]康德.历史理性批判文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150.

[6]福柯.知识考古学[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218.

[7]rorty.contingency,irony,andsolidridge[m],cambridge:cambridgeuniversitypress,1989.9.

[8]gillesdelleuzeetfelixguattari.qu'est-cequelaphilosophie[m],minnuit,1991.8.

[9]论语·述而[m].

[10]史记·孔子世家[m].

[11]论语·公冶长[m].

[12]论语·述而[m].

[13]陈来.古代宗教与伦理——儒家思想的根源[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6.12.

[14]林安梧.儒学革命论——后新儒家哲学的问题向度[m].台湾:学生书局,1998.175-197.

[15]论语·雍也[m].

[16]论语·先进[m].

[17]论语·述而[m].

[18]陈来.古代宗教与伦理——儒家思想的根源[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6.4.

[19]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119.

[20]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3.

儒家文化的概述篇2

在西语语境中,自由概念的意涵虽然复杂,但英国著名思想家互·伯林关于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的划分,为把握自由概念提供了重要的分析框架。根据伯林的论述,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的概念与两组不同的问题有关:前者涉及控制的范围问题,后者涉及控制的来源问题。正是基于对这两组不同问题的回答,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具有不同的概念内涵。消极自由的内涵是;个人拥有不受他人控制独立地作出选择和活动的范围;自由本身不能不受到法律的限制,因为存在着与自由的价值同等或比自由的价值更高的价值;必须保留最低限度的自由,因而公共权力对自由的限制本身不能不受到限制。在此意义上,消极自由概念的实质是,个人自由应该有一个元论如何都不可侵犯的最小范围,因而应当在个人的自由权利和社会的公共权威之间,划定一条边际界限。这也就是严复所说的“群已权界”之意。积极自由概念则与之不同,它源自个人想要成为自己的主人的愿望。它的内涵是,我希望我的生活与选择,能够由我本身来决定,而不是取决于任何外界的力量;我希望成为我自己的意志,而不是别人意志的工具;我要做一个主动者,能为自己作出选择并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上述两种自由概念不仅意义内涵相互区别,而且属于不同的范畴系统。消极自由涉及个体权利与公共权威之间的关系,处理的是社会政治问题,属于社会政治理论的范畴;它基本上不涉及意志自由的问题,不属于道德哲学的范畴。因此,j·s·密尔在其《论自由》一书中,开宗明义便指出其所要讨论的自由“不是所谓意志自由,……乃是公民自由或称社会自由,也就是要探讨社会所能合法施用于个人的权力的性质和限度。”①积极自由涉及个体“以自由意志追寻人生中道德的尊严与创造的意义问题,”②它以意志自由为根据,导出道德自由之结论,并由此引入政治社会自由的讨论。因而,积极自由主要是个人伦理和道德哲学的范畴。

本文作者看来,两种自由概念不仅意义内涵和范畴性质相互区别,而且具有不同的文化特征。消极自由作为社会政治概念,它对个体基本自由权利的确认与维护,对公共权力侵害自由的警惕与防范,体现的是西方近代以来市场经济和市民社会的历史要求,具有鲜明的现代性特征,是典型的西方文明的价值理念。积极自由作为道德哲学范畴,则有所不同。就其强调道德意志的自由、自主、自律而言,显然不能视为西方文明所独有的思想资源。

基干上述两种自由概念的解析,以下将从两个层面检讨儒学与自由概念的关系。

早在1895年,启蒙思想家严复在那篇著名的《论世变之亟》》里比较中西文化的区别时,就已经点出了以儒学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中自由思想资源匮缺的事实:“夫自由一言,真中国历古圣贤之深畏,而从未尝立以为教者也。”③谙熟西方自由思想传统、翻译过密尔《论自由》的严复,其立论的基本理论参照正是上述社会理论意义上的消极自由概念。问题是,从这一概念出发,判断儒学传统匮缺消极自由思想资源的主要依据是什么?

从价值系统来看,儒学传统重视的是人伦秩序,如《礼记·礼运篇》》的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就被称为十义,孟子也有所谓五伦之说:“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孟子·腾文公上》)人伦秩序强化的是伦理规范、道德义务,不是政治法律意义上的权利意识。在儒家人伦秩序的笼罩中,义务是第一次序的概念,人的权利意识则始终被压缩、消解在义务观念之下。随着人的权利意识的压缩与消解,自由的范围也就无从确认,因为自由的范围实质是人的权利范围。

就政治思维而言,儒学视野下的政治与伦理并无边界区分,政治生活不过是入伦秩序的延长。“在政治领域内,王或皇帝自然是人伦秩序的中心点。因此,任何政治方面的改善都必须从这个中心点的价值自觉开始。这便是‘内圣外王’的理论基础”①所谓“格君心之非”、“仁心仁政”、“正心诚意”,都只是对权力掌握者的伦理道德的约束与规范。这一思想基调使儒学传统内部始终无法形成一套系统运用法律、制度对于政治权力加以约束、制衡的观念。缺乏这一观念是儒学传统不具备消极自由概念的另一重要标志,因为消极自由概念的基本要义之一即是要通过法律、制度的约束以防范政治权力对自由范围的侵犯。

以社会功能来说,自汉代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始,儒学的社会功能逐渐定位于传统中国政治合法性的理论论证。董氏以“王道之三纲,可求干天”(《春秋繁露·基义》)揭开了合法性论证的序幕,儒学也由此开始了经学化的历史进程。从今文经学、古文经学到宋学,经学形态的演变并未改变经学化的儒学所承担的社会政治功能。历史的经验表明,承担合法性论证的儒学支撑的是以皇权为中心的专制政体。于是,在社会政治功能层面,儒学与消极自由的精神理念形成高度紧张和尖锐冲突,因为社会政治意义上的自由理念恰好是专制政体的对立面。这也是五四时期儒学传统受到政治自由主义者否定、批判的基本原因。

需要指出的是,上述分析主要不是价值评判,而是儒学传统匮缺消极自由思想资源的历史事实描述。陈述这一历史事实旨在表明,古老的儒学传统与现代性社会政治理念毕竟相隔甚远。因此,既不能从儒学传统内部单向地直接开出消极自由观念,也不能在二者之间进行简单的双向对接。儒学与消极自由观念的现代连接必须走出思想理论演绎的思维误区,建构于社会土壤条件的培育。这意味着儒学与消极自由观念的现代连接需要构筑相应的社会前提,而消极自由观念之精神落实干制度运作、其基础植根于市场经济是根本性的两个方面。这是因为,消极自由不仅是一套观念体系,更重要的是保障人的基本权利的制度框架、防止公共权力侵害自由的制衡机制。同时,消极自由无论作为思想理念还是体制结构,本身是市场经济的产物,换言之,市场经济是消极自由的观念和体制根本性的支撑条件。在非市场的经济条件下,由于作为公共权力的国家是社会资源的主要垄断者,是各种服务和就业机会的唯一提供者,它“拥有无限的强制权力”,消极自由根本就无从谈起。只有随着体制结构和市场机制这些相应的社会土壤条件的建构和培育,消极自由观念才能获得坚实的基础,儒学与这一现代观念的对话、勾通。

连接才能找到现实的支撑。从这个角度来看,儒学与消极自由观念的现代连接确实不是观念层两点一线的理论推演所能解决的,它本身是三点(市场经济及相应的社会政治机制一消极自由观念一儒学)之间逐渐调适的社会演化过程。

儒学传统虽然匮乏社会政治理论意义上的消极自由的思想观念,却蕴涵着极为丰富的道德哲学意义上的积极自由的思想资源。这一思想资源集中体现为“为仁由己”的命题表达,其实质是对个体道德意志自由的确认与凸现。“发现道德意志的自由,并自觉到它的重要性,中国自孔子已然。这在中国史上,的确是一次极重大的发现。经此发现以后,人才有真实的自我,人的尊严和做自己的主人这些重要的人理才能讲。”⑤

从儒学传统的历史来看,确认、强化个体道德意志选择的自主、自由,是贯穿其思想发展的一条主线。孔子就再三强调“为仁由己”(《论语·颜渊》)、“我欲仁,斯仁至矣”以论语·述而》)、“当仁不让于师”(〈论语·卫灵公〉)。孟子把对“仁”的自我寻求扩展为对“义”的主动选择:“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皆得,舍生而取义者也。”(《孟子·告子上》)宋学家则进一步把仁确认为“天理”,使之提升到本体论的高度,并强调对天理即仁的自觉体验、践履以及对私欲的自我舍弃、抑制:“仁者,本心之全德。……心之全德,莫非天理,而亦不能不坏于人欲;故为仁者,必有以胜私欲而复于礼,则事皆天理,而本心之德,复全于我矣。”(朱熹:《四书集注·论语卷颜渊》)从先秦到宋代,高扬主体的道德自律,树立人的伦理学主体性的庄严伟大,构成了儒学传统中宝贵的精神资源。

儒学突出主体的道德自主、道德自律不仅在道德伦理层面展示出普遍的积极意义,而且在社会政治层面发挥着特殊的规范功能。如果说前者的普遍意义指向的是每个个体,主张人人皆为尧舜,成为君子、成为道德人;那么后者的特殊功能主要针对的是统治者,要求他们自我道德完善、道德自律,成为圣人。因而,一方面,成圣成德者方可为王,修齐治平的内圣外王之道构成获取、掌握权力者的规范模式s另一方面,“治道必本于正心修身”(《朱子语类》卷一0八页),统治者要严于律己,正人正己。只有正己,才能正人。“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论语·子路》)统治者应当经常反省自身,检讨自己:“行有不得者反求诸己”,这样才能“其身正而天下归之”(《孟子·离娄上》)。显然,高度强调权力掌握者的道德自律,“这是儒家政治伦理哲学所能达到的高层境界。”③从这一角度来看,儒学传统中丰厚的道德哲学意义上的积极自由的思想资源在政治领域中确有其正面的功能和意义,因为道德自律始终是约束权力掌握者不可或缺的重要方面。

然而,如上所说,儒学传统始终混淆伦理道德与政治的边际界限,并把政治伦理道德化,由此却导致了其积极自由的道德资源在政治领域中的运用具有双重后果:一方面,积极自由所体现的内在的道德自律,在缺乏对权力的外在制度制衡条件下,作为对权力的道德约束,它在政治领域的功能发挥会遭到软化并最终归于无效。因为中国传统政治的历史经验表明,对暴君昏君贪官污吏讲正心修身、道德自律事实上完全无用。另一方面,作为积极自由之体现的道德自主,在儒学话语系统中意味着克己无我、成仁成德,即成为圣人。但问题是圣人不仅要立己而且要立人,不仅要成己也要成物。立己、成已是存心养性、立修身之德,立人、成物则是事天济众、施教化之功。从立己到立人、从成己到成物,便是从内圣到外王的转化过程。这一转化赋予了圣王在社会生活中的道德主宰、道德教化的功能,即宋儒所说的“启众生之蒙,去众生之昏”。在圣王的道德主宰之下,个体完全丧失了作出任何道德选择的自由,只有“存天理,灭人欲”,只有彻底服从的义务。为了确保个体的服从和圣王的绝对主宰、统治,刑法与教化成为圣王不可或缺的两大统治手段:“圣王为治,修刑罚以齐众,明教化以善俗。”(《二程集·河南程氏遣书》卷二)前者是以刑杀人、硬性控制,后者是以理杀人、软性约束。这样,从圣人到圣王的转化实际上是圣人的道德自主异化为道德(教化)与政治(刑罚)双重专制的过程:道德层面的积极自由终于在社会政治领域走向了自由的反面。

由此可见,儒学传统中积极自由的思想资源犹如一把双刃剑:在伦理道德层面,它高扬道德主体的意志自由,强化主体的道德自律、道德完善,具有政治伦理的规范功能;然而,在社会政治层面,它却最终导向道德与政治专制,走向自由的反面。笔者认为,化解这一双刃性的关键在干,设置积极自由的伦理道德的边际界限,即把积极自由的意义功能定位于个体、定位于伦理道德领域。这样,一方面可以确保个体道德选择的自由,从而也有利于发挥道德自律的政治伦理功能。在此条件下,儒学传统中积极自由的伦理道德资源,诸如自我节制、严于律己、正心修身、讲究气节等等,将在现代生活中包括对政治人格的塑造起到积极作用。另一方面,则是避免个人道德意志的选择问题与社会政治问题的混淆,从而为消极自由观念的建构赢得独立的空间。因为上述概念分析表明,消极自由属于社会政治范畴,其指向是社会政治领域,涉及对个体基本自由权利的政治法律体制的保障,与积极自由所指的个体意志自由、道德选择无关。套用儒家的话说,消极自由是“治人”的范围,积极自由是“修己”的领域。把“修己”混同于“治人”,不仅会削弱、损害“修己”的伦理道德意义,更重要的是将妨碍对“治人”(政治法律)的制度性设计。总之,只有通过边界划分(伦理道德与政治法律)、功能定位(个体与社会),儒学传统中积极自由的伦理道德资源才能获得现代意义,上述消极自由观念的建构才能赢得独立的发育空间。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的结论是:在社会政治层面,儒学传统之社会必须外引消极自由的观念,并使其精神落实于制度运作、其基础植根于市场经济。在此条件下,儒学与消极自由观念的现代连接才能获得现实的支撑;在伦理道德层面,儒学传统之文化需要内接其积极自由的思想资源,将其定位于个人,并为之设置伦理道德的边界范围,发挥其政治伦理的意义功能。这是儒学与自由观念现代连接不可或缺的两个方面,二者的有机结合将导向消极自由与积极自由、政治与伦理、现代与(儒学)传统的相互支撑和双向互补。

注:

[1]【英】约翰·密尔:《论自由》,程崇华译,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1页.

②林毓生:《中国传统的创造性转化》,三联书店1988年版,申73页.

[3]]《严复集》第1册,王拭编,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3页.

④余英时:《中国思想传统的现代诠释》,江苏入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3页.

儒家文化的概述篇3

“历史核心素养”包含两个概念,核心素养和历史素养。钟启泉认为:“核心素养是指学生借助学校教育所形成的解决问题的素养和能力。”[1]“历史学科核心素养”是学生在历史学习中获知的关键能力和个人修养品质,是知识与能力、过程与方法、情感态度与价值观等方面的综合体现[2]。

新课改后的高中历史教材(以人教版为例),图画、材料多了,文字表述少了,很多知识点都“隐”了起来;加上教材编排重专题,不可避免地带来内容连贯性不强。因此,挖掘利用隐性知识非常有必要。

高考《考试说明》在“关于知识的考核深度”中指出:“高考命题对于挖掘和分析隐性知识给予应有的重视。”从近几年的文综高考和各省高考试题来看,考查“隐性知识”的比例和范围都超过前几年的要求。以2016年的江苏高考题为例,第12题涉及印度支那的概念问题,就属于隐性知识。

综上所述,不论从理论还是实际需要来看,隐性知识都是如此重要。但是,作为教材的重要内容的隐性知识,在常态教学中常常被忽视。善于发掘隐性知识,利用隐性知识,对于丰富课堂内涵、激发学生学习兴趣、提高学生学习能力,着实提升学科核心素养有着重大意义。

结合历史课堂教学实际,以人教版历史必修三的第一单元为实例,我发现课文中的一些总结性、表述性的隐性知识内容,教师如果设置有梯度的设问,引导学生合作探究,就大大有助于学生理解和掌握知识点,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切实提高历史素养。而且,如果放到复习课当中应用效果更佳。

1.第一课“百家争鸣”和儒家思想的形成。教材对于战国时期儒家思想的地位是这样表述的:“孟子、荀子对儒家思想加以总结和改造,又吸取了一些其他学派的积极合理成分,使儒学体系更加完整,儒家思想更能适应社会的需要。战国后期,儒家思想成为诸子百家中的蔚然大宗。”[3]结合这段文字,我们可以引导学生思考这几个问题:其他学派主要有哪些?儒家思想与其他学派的思想是什么关系?战国时期儒学在诸子百家中的地位如何?通过这样设问,引导学生学习并补充:儒家思想尽管是后世的正统和主流,但在战国时期只是“百家”之一,绝不是最受欢迎的主流思想。再引出战国――秦朝――汉朝占统治地位的主流思想。通过这样挖掘,既拓展了知识,使得课文内容平稳过渡,又激发了学生的兴趣。使学生在愉悦讨论求索的过程中能力素养得到了提高。

2.第二课“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对于汉代儒学的影响表述为:“此后,儒家思想成为历代统治者推崇的正统思想,逐渐成为两千多年来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这段表述如果应用在单元复习中,让学生以表格形式概述儒学发展历程,并对这段话进行论证,就会起到良好的知识引领和素养提升作用。部分学生对宋明理学和明清进步思想家思想会有种错觉,感觉儒家思想消失不见了。实际上程朱理学也好,陆王心学也好,甚至明清之际的几个进步思想家,他们本质上都是儒学家,他们只是不断融合吸收其他思想适应时展的需要,而促进儒学不断丰富与发展。

3.第三课“宋明理学”,对理学的影响是这样表述的:“宋明理学历经几百年的发展,对中国社会政治、文化教育和伦理道德都产生了深远影响。”那么理学对中国政治、文化教育和伦理道德都产生了什么影响呢?教材言而不明,但是从考试和历史素养的养成角度看,这段隐性知识的补充非常必要。

政治上,正如张载所言:“为天地立志,为生民立道,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理学体系对规范人心,重振纲纪,强化三纲五常伦理道德起到了重要作用。

文化教育上,为了传播理学,宋明重视教育,促进书院教育的勃兴。朱熹、王阳明为代表的理学大家都曾参与其中,对文化教育的发展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伦理道德上,中国文化中的注重气节、品格、立志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等民族性格的塑造,都是理学强化三纲五常伦理道德的积极产物。

当然,强调理学积极影响的同时,我们也不回避理学为君主专制服务、强化思想专制、扼杀人性和创造力的消极影响。通过这样的分析与挖掘,增加课堂容量的同时,对学生的精神追求产生影响。

4.第四课“明清之际活跃的儒家思想”最后一句这样表述:“明末清初,黄宗羲、顾炎武和王夫之三位进步思想家对传统儒学的批判继承,促使我国传统文化重新焕发生机,对后世产生了巨大影响。”对于这一段文字我们可以设计这样的问题:明清之际三大进步思想家是如何对传统儒学进行批判继承的?引导学生讨论后列表概括:针对“君权神授”,黄宗羲抨击“君主专制是天下之大害”,继承先秦孔孟思想中的民本思想,提出“天下为主、君为客”的民主主张;针对道学家空谈义理、脱离实际,顾炎武提出“经世致用”思想,并继承传统儒学的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提出“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的主张;针对理学的唯心主义思想,王夫之针锋相对地提出唯物主义辩证法思想。通过这样的讨论,使学生对课文内容有更深刻的认识。

历史核心素养的提出,表明历史课程改革又到了一个新的阶段。以教材为载体,对隐性知识大胆发现、巧妙应用,必将有助于学生和教师的共同成长,也必将为课程改革书写华丽的篇章。

参考文献:

[1]钟启泉.核心素养的核心在哪里――核心素养研究的构图.中国教育报,2015-4-1.

儒家文化的概述篇4

电影最初是作为一种“舶来品”传入中国,在其传入中国之后的迅速发展离不开中国千年的传统文化给养。1905年,北京“丰泰照相馆”的老板任庆泰与照相技师刘仲伦一起拍摄了中国电影史上的第一部电影《定军山》,这部电影便是取材于中国古典小说《三国演义》。由此可见,电影在中国最初的发展就根植于中国文化的土壤之中,在百年的中国电影发展长河里,传统文化或显性或隐性地萦绕在电影的发展当中,并随着时代的发展变化,呈现出独特的民族风格。随着华语电影逐渐走向世界电影的舞台,要真正了解与把握华语电影的文化精神内涵,就一定要认识到传统文化对中国电影成长的灌溉。

《儒家文化传统与中国电影的民族品性构成》这本书对于传统文化与中国电影的影响这一问题作了最全面与深刻的解读。作者尹晓丽在对以儒家文化为主流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刻把握的基础之上,结合中国电影的发展脉络,对中国文化对电影的影响进行了详尽剖析,并从全球化语境下儒家文化与中国电影的双重困境以及跨文化语境里儒家文化与中国电影的变化两个方面分析了中国电影民族性建构的意义与途径。论文联盟

全书一共分为绪论、上中下三编和结语五个部分,从儒家文化的核心内容与电影的密切联系出发,纵向历史性地描述了在不同的历史文化背景下,电影对于儒家观念的接受情况以及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开拓中国电影民族性的可能途径。在绪论部分,作者对书中涉及的主要概念、研究对象以及研究方法、论述思路进行了简要的说明概括,并对此论题的国内外研究状况进行了简单说明,阐述了该论题研究的社会文化价值所在。上编侧重从儒家传统的道德教化理念对中国电影文化形态的影响,从道德理想主义、入世批判精神、儒家的文艺观以及理想人格四个方面阐述了儒家道德教化理念对中国电影主题、风格和人物形象等方面的影响;中编主要从家庭伦理观的角度分析儒家的伦理道德与乡土意识的中国电影的影响。具体分为五个章节阐述了以下内容:“孝悌和亲”的伦理文化与中国电影家庭的文化形态,电影中的父子关系的儒学意蕴,意识形态话语与伦理法则的冲突与共鸣以及儒家的乡土观念与中国电影的民族风格建构。下编针对儒家文化中的糟粕部分对中国电影的负面影响以及对中国电影的文化内涵反思进行论述,针对中国电影的发展现状提出了重构中国电影中的儒家传统资源这一关键性的问题。全书以浸淫于儒家文化百年的中国电影的主题思想为主,结合具体的电影作品,详细讨论分析了儒家文化与中国电影的联系,考察了中国电影发展的不同阶段与儒家文化的内在融合与外在表达,探索了电影这样一个现代艺术形式内在隐藏的传统文化理念的优点与弊端。

儒家文化对中国电影的影响颇为巨大。儒家所强调的入世、忧患以及教化民众等思想,也是众多电影创作者的创作初衷。如20世纪30年代面对外族入侵民族危亡的时刻,中国电影果断从20年代的靡靡之音当中抽身出来,直面社会现实,积极承担文艺的宣传教化功能,肩负起时代所赋予的历史重任。对于儒家传统文化来讲,一个民族的文化不仅是具有历史沉淀下来的厚重感,同时也要具备从历史中走来所带的开放性与包容性。因此,中国电影在坚持表达独特的民族性的同时,更要兼顾传统文化的现代性。中国电影怎么样能做到即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电影这一问题事实上已经被众多电影创作者思考与尝试。陈凯歌的《无极》虽然遭遇了“滑铁卢”,但是从另一方面可以说是对世界性的民族电影一个失败的尝试。企图兼顾中西方观众的文化审美趣味无疑是困难的,与其如此,不如在民族范围内坚持属于自己本民族的文化。《十月围城》将民族大义与人文关怀,伦理道德以及打斗场面很好结合起来,这样带着传统文化气息的大手笔大投资的华语大片可以说是中国电影逐渐在摸索一条突围的新的电影策略。

儒家文化的概述篇5

丸山真男接受西方现代化理论,对什么是现代化的表述,与西方语境并无两致。他与国粹、国学者都保持不小的距离。然而他对现代化论中的“西方中心说”显然抱怀疑的态度。他提出“历史古层”的史学观,采用精神考古的方法,以丰足的资料描述现代化在日本固有文化中“自行”演化的历程。不过丸山在学理思想上依然对西方科学技术、民主制度、理性思维表示热忱的欢迎。工具、制度层面的西学论与文化层面的传统论的结合是丸山思想的一个重要特点。

关键词:朱子学与徂徕学“历史古层”文化“现代化”

本文:

丸山真男是当代日本学术界对民族文化关心最多的史学家之一。他从解析传统积淀、解读精神构造入手,分析日本近世以来政治、社会形态与结构特质,开展政治思想研究。他研究日本儒学、国学与徂徕学相互间的关系,论述日本传统如何“自己”走向现代化,对“西方中心说”取审视与批判的态度。他的“工具”是西方的,所站的位置却在文化民族主义一边。他对传统在现代化文化建设中所起的作用表示了足够的关心与重视。

一、西学与文化民族主义的协调组合

丸山对什么是民族主义有自己的独特认识,认为:民族主义发生的原始土壤只是一种“乡土爱”,是人们对生于此长于此的乡土的眷恋情怀,一种本能的情感意识。这样的初始感情“也不能很快成为创造政治性民族的力量”,只是对“自己之外事物的习惯性依存”,如此而已。因此乡土感情要发展为民族主义还需要某些条件的催化,其中一个必要条件是跨越狭隘的乡土局限,将这种情感放射到更广阔的国家范畴去,扩大为民族感情。民族感情既可以转化为政治民族主义,也可以在文化上促成“民族道德”的形成。因此民族感情、民族道德、政治民族主义、文化民族主义等概念在丸山那里被归入同一个大范畴,即民族主义,各自表现自己的特殊含义,而民族道德、文化民族主义则受到特别的关注。

有关“民族道德”的论述从明治中期开始在政治家与教育家中被广泛地强调,到“大正时代”,则更顽固生存下来,成为保守阶层的特殊意识形态用语。丸山承认在正面意义上,这是维新后日本面对西欧化浪潮袭击,为保持民族统一性在道德层面上所做的努力,意在保持日本精神文化与道德的“统一”。当时一般知识分子中也都主张将道德重心放到儒家思想中来。他们被称为“民族道德论者”,明治时代的井上哲次郎就是代表人物之一。

然而必须看到的是,当这样的“民族道德”走过了头,即出现时代的谬误。丸山意识到这点,明治时代直至二战,有人鼓吹回归儒教、佛教与神道,以培植“帝国臣民应遵守的新道德”,建立日本的“新国教体系”。结果,这样的“努力”竟与专制化“绝对主义”相连接,在思想史学上留下负面的记录。

是否应该将儒家思想确定为日本的道德原则,丸山的态度是保留的。他评论福泽《脱亚论》时有以下的一段话:

针对对儒教的教义本身,不如说是针对被歪曲为体制意识形态的“儒教主义”这个病根。其在国内表现为父子君臣等上下关系的绝对化,对外方面表现为区分“华夷内外”的等级性国际秩序观。正是政治权利与儒教在结构上的这种结合,使中国的体制的停滞和腐败不断地重复出现。

他是福泽谕吉思想的宣传者,解读过《文明论概略》。与福泽相同,他对儒家思想中的非理性因素作过尖锐批评:旧儒学只知道美化古代,不知道变通与进步,将尧舜的世界视为理想境界,而无视后世人类的进步,实在是一种“堕落史观”。他同意福泽谕吉的意见,孔子创造了一种“模范主义”的教育模式。为什么要尊师,是因为“师”总是“模范”的体现,因此学生只有作模范生的份,永远无法超过老师,这又是倒退主义的教育观。丸山说如果中国文王是先生的话,以后的贤人智者也总是文王的“学生”,永远不可能超越老师,孔子眼中的历史是倒退、无进步、一代不如一代。他叹息这种“模范主义”的教育模式在现代日本依然盛行,产生很大的消极影响,民族思想中消极的“划一主义”,源出于此。丸山鼓励人们发扬怀疑与实验的精神,以促进文明与学问的进步,他认为儒家思想无法给人这样的启迪,与现代化绝缘,无法成为日本新道德的精神内核。不过他又补充说如果儒学发生解体与重构,情况也许会发生变化。这样日本文化现代化过程中发生重要作用的将是“新儒学”(如更新后的朱子学),而不是旧儒学。不过这样的“更新”也必须有日本本土文化的参与才行,历史上徂徕学、国学的出现是儒学更新的重要条件。

他说当一个人具有“普遍的理性”,就已具备了应有的“启蒙”精神。什么是普遍的理性呢?这就是人类的平等意识以及基于这种精神的“个人主义”。唯有使自己成为这样一种个人,才能成为一一个“近代的自我”。这样的理论无疑与福泽早年思想一致,表现出丸山式的自由主义倾向。

丸山是一个“自由主义”与“民族主义”兼顾的人。他努力将民族主义与个人主义调和起来。他说:当从“个性”的意义理解“个人主义”,“个性”的个人主义是“唯一性的个人主义”,这种思想在民族问题上的投影则为“现代”民族主义。按丸山的意思,个性的“个人”,组合成“个性的民族”,一个民族一旦找到它的“个性”,并将“个性”体现殆尽,“民族主义”即得到最大发扬,从这个意义上说民族主义是民族的“个性主义”。

他认为日本的武士不是“个人主义者”。在他们的身上找不到个人的独立性。他们从外表看象是快活不羁,但却有很大的荣誉心,这样的荣誉心与他们所依附见重的主君、先祖、家名有很大关系。这些都是独立于他们之外的社会存在。他们为这些外在的“社会存在”而“存在”;他们的名誉心也以这些“外在”为基础。这样,一个国家的主体人群既然不具备“个性”,这个国家与民族也就非“个性”的,由“个性”决定的“民族主义”也就无从说起。

日本战败后丸山曾写过《超国家主义的论理与心理》,这篇文章的发表使丸山在日本思想界初露锋芒。文章中他针对当时接受审判的日本战犯的心理作了评判。德国法西斯战犯在接受审判时一般直率地承担自己应该负有的战争责任。然而日本战犯总表现出转嫁责任的姿态。他以此批判了日本权利体制中固有的“无责任构造”。由于这样的的“构造”的存在使得“全体主义”成为民族的思想模式,个人主义受到压抑。加藤尚武说:丸山的日本文化“无责任构造的基调”论说明日本还没有实现一种“自主性的确立”,因此还处在近代化的“过程”之中。当然丸山也不同意近代化就是将日本文化“卖身”给西方,实现彻底的“西欧化”,他反复说日本存在着近代化的“草根”即思想基础。加藤先生的评论应该说是中肯的。

显然,丸山毫不留情地批评儒家,肯定个人主义,且又解说“民族主义”是个人主义在民族问题上的放大,并对民族主义作必要肯定,如此则试图将自由主义与民族主义这两个原本不和谐的概念合为完璧。从这里似乎可以把握丸山的基本学术观点,以及他研究问题的基本出发点。

二、“历史古层”史观与文化“现代化”

丸山在论著中,多次提到“现代”这个概念。他注目日本传统演化的问题,意在说明日本思想如何“自我地”走向“现代”。“现代化”问题是一直吸引丸山的重大主题意识。

1912年无政府主义者大杉荣等人创办《现代思想》杂志,较早提出“现代”概念。60年代以后,日本召开一系列有关“现代化”的演讲会与讨论会。80年代后日本学界一时聚集人气的“国际化”问题讨论,其实质也是一场现代化问题的讨论。

战时日本出现过“现代超克论”(“近代超克”)思潮,主张对“现代”概念做再诠释。认定西方“现代”文化,虽曾有过世界规模的优越性,但至现代已经“分崩离析”,“取而代之的将是新文化”,“新文化”的诞生地是东方。那时候言说这种观点的不仅有依附军部的喉舌,也有从左翼转化过去的知识分子。日本整个舆论界似乎发出同一个声音:知识分子的真正使命,是打倒英、美、法腐朽的自由主义观念。

超克论者认定:明治以后的日本“已经”实现了现代化。现代日本的最大病患是由于沾染了“过分吸收西欧近代文化和制度而诞生出的毒素”。“现代”的病态已经浸透明治后日本所有的领域,迫切要做的是将西方形态从日本思想界驱除干净。日本被“近代”思想“污染”以前,国学、儒学以及其他优秀思想,相互融和,已经形成优秀的“美的传统”。将“美的传统”从“现代”的“污染”中解救出来,“这才是日本应该对‘世界新秩序’建设所应作的贡献”。这样关于“现代”的讨论已经不再是学术之争,而是一个政治问题,表现日本实现“思想齐一化”的决心。

丸山写作本书之际,恰是知识界“现代超克论”甚嚣尘上的时刻。丸山对“现代”有自己的解释,认为它不仅是一个时代概念,还泛指文艺复兴后的西欧学术、艺术、技术、产业乃至政治组织的新型面貌与特质。丸山自称所写论文的观点总与现代超克论抗诘,而表达出自己特有的风貌。他直言:超克论越是成为最大的社会课题,“日本就越是不能现代化”。不过他在说出这番话的同时,又指明:日本古代思想一直发生内在的进步,实现着“现代”化。

加滕周一在与丸山真男对谈录:《历史意识与文化的样式》中,赞同丸山有关“历史的古层”的说法。这种“古层论”还可以说成是“历史的持续底音”论。此论以为日本存在着历史的“持续底音”。历史的旋律随不同的时生变化,而“历史的底音”不会因外界思想介入发生“根本”的变化,且会对外界思想作适合本国情况的改制。即使强有力的文化诸如西洋思想进入日本,历史的“持续底音”还在继续演奏。

他在《日本的思想·历史思想集》的《解说》第一章《历史意识的古层》中专门说了这个问题:在《古事记》与《日本书纪》中有神代史部分,潜藏着日本历史意识的“古层”。神代史观念认为:西方文化中人与宇宙被客观之物(如上帝)造成(つくる),而日本,人与宇宙乃自然生成(なる)。西方文化是他造的文化(或说是“他变”),日本文化是自然生成的文化,即自我主体的文化,分别为“つくる的文化”与“なる的文化”。而这正是日本“古层”的基本思维特质。丸山这个观点与他一贯的文化现代化论表述一致:既然已经论证日本文化是自然生成的的文化,而且这样的文化特质作为历史的古层,绵延不绝,成为“持续的底音”,那么现代西方思想输入对日本文化变动的作用就不值得夸大,日本文化现代更新的根本原因就不是西学东渐而是日本思想自身的演化。他在这方面所作的实证工作,主要从朱子学与徂徕学“持续的底音”研究开始。

三、朱子学、徂徕学的内在变化与文化现代化的途径

《日本政治思想史》是丸山的一生力作。其中第一章和第二章关系特别密切。第一章是《日本近世儒学发展中徂徕学的特质及其同国学的关系》。第二章是《日本近世政治思想中的“自然”与“制作”——作为制度观的对立》。两章内容相互补充,共同主题是:封建的正统世界观如何从内部走向崩溃。作者将儒学视为日本德川社会重要的价值资源与精神矿藏,通过开掘这样的“矿藏”,探悉日本政治思想演化的“日本式”特质,了解日本“最稳定的精神领域和‘最抽象性的’思考范式”如何解体,由内部崩溃。目的是要找到一个“检证”。有了这个检证,“那么同更加流动性、更加政治性的现实相连接方面的解体过程以及同经济基础的关联就比较容易把握住”。

为此,他似乎不主张从经济的视角研究思想史学,因为“前现代社会中,还看不到现代社会那种机能的分化,所以在这里,纯经济或纯政治的范畴本身,自然也不能产生。”这样意识形态与经济基础“大体上也不能分开,他们本质上相互纠缠在一起”。他认可卢卡奇的命题:在前资本主义社会中,“法的诸形态结构性地介入到经济的诸关联中”,“经济的以及法的范畴,在本质和内容上,都相互不可分地交织在一起”。

丸山受过西学思想洗礼,思想工具是“西学”,对“现代”概念的理解也是西方式的。但他研究的最终目的如前所说,却要证明日本思想如何“自己”走到“近代”(现代)。这样做自然会在表述上遇到困难,交织出许多纷乱的纠葛。正是这一点,引起日本乃至中国学术界的某些不解与疑惑。

丸山认识到,理学在日本近代思想史上起过积极的作用,曾是日本输入西学的精神桥梁。他举例说丁韪良有汉译的霍伊东的《万国公法》。这本书使用了“天地公道”、“万国普通之法”、“宇内的大道”这样的概念,引发人们连想理学中的“天道”观。

丸山说,关于《万国公法》,1868年瓜生三奄将这本书用日文再翻译了一遍。本书序言中译者云:天地人物皆有其“性理之所赋”。此“性理”进而施于日用万物之间,也可称之为“道”。小松带刀《万国公法和解》题辞则云“弱肉强食之祸蔓延,乃愿去私欲而存公法”。丸山感到,这里“天理”与“私欲”正是朱子学中两个对应的概念,是否可以说他将中国的儒家思想作了过滤与再解释,而用于对世界新事理的解析。

1853年,俄国时节来日,横井小楠在送川路圣谟的《夷虏应接大意》中说:应接外国使节,只以此天地仁义之大道即可。凡与外国相接,有其国是,其不过是与有道之国相通而拒绝无道之国。丸山评论:尽管这里还是使用了“外夷”的概念,但已将“夷”限定为“无道之国家”。日本的一般古学者,视西方为“夷”,痛恨排斥。相形之下,华夷论旧义在横井小楠那里发生了现代性变化。更耐人寻味的是这样的变化并没有摆脱儒学规范,而是以儒家之“道”重释儒家之华夷观,即以儒释儒。

丸山还指出朱子学的现代转型离不开日本历次思潮的推动。下面的一句话显示了他已经实践了的研究计划与思想路径:

因此,我们就从向徂徕学过渡的山鹿素行和伊藤仁斋的学说开始,并进一步再到与古学派抗争,晚年却又怀疑朱子学的贝原益轩那里,依此来探寻一下半个世纪以来朱子学思维方法的解体过程。

丸山就是依着上面的顺序开展朱子学解体与“现代”转型研究的。

他说山鹿将“‘人欲’的消极性加以积极的转化,并从这一方向对宋学合理主义进行批判”。另外伊藤仁斋则试图纯化儒学的原典思想,复归原始儒学。丸山说,研究日本儒学现代转型时,应该对伊藤仁斋有特别的注意,与山鹿不同,伊藤仁斋一生远离政治,他基本上是一个讲学于山林的醇儒。他对朱子学的释明更接近儒家原来的境界。仁斋明确地区分天道、人道、天命、理、仁义、礼智、性等范畴,目的是将儒学从静观的“堕落”中解脱出来,强调其实践伦理的性格。由此出人意料地“明显地促进了朱子学连续性思维”。与宋学的静观的、理性的自然观不同,仁斋的宇宙观带有很强的动态色彩。在仁斋那里,“理”明显地断绝了与“天”的绝对联系。天被限制为“物理”。他说:“圣人曰天道,曰人道,未尝以理字命之”。丸山说在中国哲学,尤其是宋学,天命的概念被单纯地与天道、天理的概念等同起来。这样,本来独立的人格就被淹没在一种泛神论中了。然而在仁斋那里,天命不管是与人性还是与天道都被完全区分开来。

丸山认为仁斋在理论上所作的最大贡献不是宇宙论与天命论,而是道德论、人道论。仁斋说:“凡圣人所谓道者,皆以人道而言之。至于天道,圣人所罕言。而子贡不可得闻之所以也”。道即人道,而非天道。孔子“罕言”天道。这看来偏激的言论说明仁斋决意将“道”限制在“人道”的范围之中。丸山说这体现仁斋追求人道的“热烈意欲”,他鼓吹“人外无道,道外无人”目的也在于强化日本(也包括中国与整个东亚----笔者)业已稀薄化的人性论与“人伦性”,用丸山的话来说就是人格的独立性。仁斋的人格性还表现在他对人的自然欲望抱着宽容的态度。“苟有礼义以裁之,则情即是道,欲即是义”,这样就使人想起本居宣长所说过的:“世之儒者,以不忧身之贫贱,不求富荣、不求快乐为之佳事,此乃非人之实情。多贪名伪作也。无意中与本居宣长的思想拉近了距离。

丸山在开展仁斋与朱子学关系研究的同时,又将目光转向徂徕学。他论证一方面朱子学“自己”走向来现代化,另一方面徂徕学在促进儒学作现代化转化的过程中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他讨论徂徕学的特点说:徂徕学的方法论离不开对古代文辞学的诠释与思考。在徂徕学看来为了正确理解圣人之道,首先必须懂得古文辞。这是因为语言随着历史不断变化,不懂得古文辞也就无法理解古典的意义。徂徕说:世载言以迁,言载道以迁。道之不明,职是由之。宋儒的问题就在于他们用今日的语言解释古文辞原义,昧于语言不断变化的道理,因此他们对典籍的理解也就难免偏颇。徂徕认为,宋儒总想一鸣惊人,故言孔论儒家,参杂了过多的主观成分,从而丧失了必要的理念客观性。

徂徕学认为旧儒家首论“治己之心”,而后推之为治国平天下,“乃佛老之绪论”。即使治心修身,将自己的品行修行得如同无瑕之玉,但无关人民的疾苦又有何益。丸山说,显然徂徕将道德看作了政治的手段,君主、士子即使注意自身修养,也不过为了在下有所敬信,否则命令不行。“然而不可推及修身以治民之道”,修身不能代替治国,一个好的统治者最终还要将注意力放在治国上,这样就必须将伦理的儒家还原成政治的儒家。丸山说照徂徕的意见,“为了安民这种政治目的,不合道理亦可”。这是对儒家道德作了大胆的价值转换,使人不由地想到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理论。丸山说,将政治从个人伦理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这一点看,《君主论》远比《太平策》彻底。这是被两个不同的社会情况所决定的。但是还是可以说,如果将《君主论》视为近代欧洲政治学的始祖,“则可以把日本德川封建制度下的‘政治’发现,归功于徂徕学”。在做了以上对徂徕学思想的介绍之后,丸山总结性地说:在徂徕学那里,“道”不仅是普遍性格与总括性的东西,还是客观性与具体性的东西。徂徕所说的“离开礼乐刑政别非所谓道”,就显示了这一点。

总之正如学界所认同的那样,丸山真男的学说使人们看到江户儒学发展的底蕴:作为正统思想的儒家思想,在经过山鹿素行、伊藤仁斋的古学,及至荻生徂徕的古文辞学,受到巨大刺激而向“现代”的方向转进。这是丸山对学界做出的重要功绩。当然即使这样说,人们还是发问,是不是宇宙间的一切“转化”都无须更广阔外界的帮助。伊藤仁斋与荻生徂徕固然推进了儒学的更新,但必然还是“内部”的,那么西学对日本思想的“外部”促进,处在什么位置呢?

余言

丸山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但他接受过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影响。此后又从他的导师南原繁那里则受到自由主义的熏陶,思想主线最终与福泽谕吉发生密切交织。应该说,他的思考方法是西方的。他接受西方现代化理论,对什么是现代化的表述,与西方语境并无两致。他与国粹、国学者或真正的“醇儒”都保持着不小的距离。然而不管他自己是否承认过,他对日本乃至东亚现代化论中的“西方中心说”显然抱否定的态度。他采用精神考古的方法以丰足的资料与雄辩的说理,描述现代化在日本固有文化中“自行”演化的历程。

儒家文化的概述篇6

摘要:儒、道、佛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体,三教的分合是贯穿近二千年中国思想文化史中一股重要的流,对中国文化乃至中国社会的变迁产生巨大影响。对于此种现象,学者多以三教合一统而论之。然而,从三教并立到三教合一,则有一个过程。元明间“三教合一”一词的出现可以说是三教间关系已经具有内质的演变。通过对三教融合过程的研究,为现代处理多元文化关系、促进社会和谐和文化繁荣提供经验与借鉴。

关键词:宗教;儒释道;三教合一

一、儒、道、释三教概念的发展

“三教”①,指的是儒、道、释三家。三教概念的发展,可以分几个阶段,魏晋南北朝是一个阶段,唐宋是一个阶段,元明清是一个阶段。最初的阶段里,虽然有三教的连称,不过彼此是独立的,当然相互间都有影响,儒、道、佛三者之所以相提并论,则是偏重于它们社会功能的互补。中间的阶段是一个过渡的阶段,主要在于彼此内在意识上的流通融合,逐步变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就其主流而言,依然各树一帜。只有最后的阶段才出现真正宗教形态上的三教合一。其中,第二阶段是在继续第一阶段三教功能互补的基础上更添新内容,第三阶段亦是在前二个阶段的底子上再演化出来“三教合一”的新成份,这也反映了三教合流的趋势越来越大。

三教在社会上的客观存在是三教概念出现的基础,不过三教概念的提出却是社会意识发展变化的结果。佛教的传入和道教的形成是在两汉之间,虽然“佛教传来以后的中国宗教史,是儒、道、佛三教的交涉史”,但三教概念的出现和被社会所广泛接受,却是在魏晋南北朝时率先由佛教表现出来的,三国之前人们的论著中是没有“三教”一词的。在这一时期,由于一些帝王的崇佛,以及佛教作为一种新意识形态所具有的生气和丰富内涵,使佛教成了三教的中心。梁武帝在其《述三教诗》中说他自己“少时学周孔”,“中复观道书”,“晚年开释卷,犹月映众星”,最后达到“至理归无生”的认识,非常形象地突出了佛教盖过其它二教的吸引力。这可以说是该时期三教关系的一个特点。

至隋唐两宋,不仅三教鼎立的局面达到了一个高潮,三教理念的交流也空前频繁。陈寅恪先生谓:“南北朝时,即有儒释道三教之目(北周卫元嵩撰齐三教论七卷。见旧唐书肆柒经籍志下)至李唐之世,遂成固定之制度”。当时,三教之间关系成了政治上的一个热门话题,隋唐宋诸朝间屡屡举行的三教辩论大会,虽然表面上呈现了三家之间的区别与矛盾,但客观上却为三教的思想交流和融合提供了绝好的机会,并反映了社会政治对整合三家的需要。

二、儒、道、释“三教合一”的过程

从统合的角度看,“三教合一”的含义无疑要比“三教”更进一步。关键在于对“合一”的理解。如果将“合一”视作儒、道、佛三家的内在义理上,特别是在道德标准取向上走向融合的一种趋势,当然可以,但此至少在明代之前是称为“三教合流”或“三教归一”的。其实一般现在的学术著作中在说三教合一时,也就是这个意思。

或许正是对三教合一之称在理解上的模糊,古人极少用三教合一这个词,至少是明代以前基本上没有人使用过此词。在明代之前,只有三教的概念,而根本没有三教合一概念的流行。或者说,明代以前的人们,尚未认识到三教在外在形态上有合一的可能性。当然,明代人所说的“合一”,仍可分二个层次。其一依然是以往“三教归一”、“三教一家”的那层意思,即主要指三家在道德价值观念上的一致性。陆氏所谓三教的两种合一,其区别正是表现于外在形态上,即当时人们确有主张将三教混为一体。

三教合一概念在明代的提出,必定是当时的社会中已经有了合三教为一教的某种实际形态存在,哪怕是一种模糊的存在。值得注意的是,当时社会上确存在三教形态上的共一。如到了明代,三教共同崇拜的神祗日益流行,其中最盛的是关帝信仰,实行了三教在信仰崇拜体系上的合一。从而使三教合一概念的内涵有了质的飞跃。

三、“三教合一”对社会形态发展的影响

在区分三教和三教合一时,有一条界限是需要分明的,即站在佛、道的宗教立场上说三教一家,和以三家观念统一到一个宗教形态之中是有着根本性的变化,虽然后者也可说是前者观念发展的结果。

纵观从三教到三教合一观念的变化,可以察看到中国社会的一些发展动态。首先,自唐以后,无论是从外在的政治统一,还是内在的专制集权程度,都甚于以往的朝代,而且是一代甚于一代。这种专制集权的大一统社会政治体制的不断加强,愈来愈需要更为一致的含有宗教形态在内的社会意识形态,于是三教合一的呼声也越加强烈。其次,鉴于自春秋至秦汉思想趋向一致所形成的传统,三教在长期并存的过程中,内质上通过交流,彼此的认同越来越加深,随着时间的推移,三教的真正合一就有了更充要的条件。再次,由于十三世纪以后佛教在印度的瓦解,使中国佛教再也难以吸收与中国文化异质的东西,这对加速与其它二家的同化,反而成了有利因素。最后,中国民众在宗教上一向是兼容并收的,儒、道、佛诸家的内容都早已司空见惯,三教合一把这些他们最熟悉的东西调和起来,推陈出新,民众是乐于其成的。这成了促成三教合一的重要社会条件。

三教合一概念及其相呼应的宗教形态在明代的出现既跟社会演变相关,也跟儒家学说的发展有关。林兆恩的“三一教”也好,其它形形的类似民间宗教也好,它们的社会道德取向却来自于儒家的价值观,可以说是宋明理学发展出来的一个副产品。

四、“三教合一”对中国的文化和文明的推动作用

“三教合一论”在明代得到了进一步发展,朱元璋对儒、释、道采取了兼收并蓄的态度,他认为三教之间可以取长补短、相互补充,在其三教合一的政策体系内,他以儒教为主,以佛、道二教为辅,将三教有机地统一起来,使之共为封建统治服务。

“三教合一”的主要作用是:儒教为社会提供了政治典章制度,伦理道德,纲常和君臣治国之道,由于这些的万世永恒性,因此,儒教的社会作用也是具有永恒性。但儒教在惩治社会罪恶方面缺乏有效手段,而儒教的这一缺陷正好由佛、道来弥补。佛、道两教,提出的信佛、修道、行善可以成佛、成仙。反之则堕落地狱之言教,可以促使老百姓去恶从善,可以使冥顽不化的愚民蛮夷受到感化。儒家是以明明德,注重私欲净尽,天理纯全。佛家以静寂为根,注重返观静寂,灭除杂念。道家以虚无为术,注重保养虚灵,返回无极。儒家的天理就是佛家的至善、就是佛家静寂。佛家的静寂便是道家的无极,无极即是真理。几千年来,中国社会在这“三教合一论”的有机理念中,人们遵守儒门的礼仪、效仿佛门的规诫、修行道门的功夫。(作者单位:湖北大学)

注释:

①其中儒家到底算不算“教”争议很大,这里暂且不论。本文除引文外,在以三教为通称时,仅是为了客观叙述的行文方便。虽然按本文的观点,儒家就总体而言,和标准的宗教还是有一定差距。

参考文献:

[1]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第二十六章[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2]任继愈.《中国佛教史》第三卷第一章[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

[3]黄心川.《‘三教合一’在我国发展的过程、特点及其对周边国家的影响》[J].《哲学研究》,1998(8).

儒家文化的概述篇7

内容摘要:尽管儒家伦理在其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强调了品格的塑造和个体美德的培养,但是儒家伦理并不像一些西方儒学家所认为的那样,是一种美德伦理学的类型。相反,儒家伦理是一种整合了美德与规则于一体的伦理学说。这不仅可以显示出儒家伦理对道德理解的独特方式,也有助于我们全面理解儒家伦理对当代西方道德哲学在建构一种完善道德理论上可能做出的贡献。

关键词:儒家伦理美德伦理规则伦理

在过去的几十年,当代西方哲学家对美德伦理表现了极大的兴趣。在美德伦理复兴的背景下,一些西方儒学家认为,儒家伦理在其发展的漫长历史上,都强调了品格的塑造和个体美德的培养。因此把儒家伦理视为美德伦理似乎是恰当的。尽管儒家伦理与西方美德伦理具有某些相似点,但是儒家伦理不是一种严格意义上的美德伦理学。把儒家伦理视为美德伦理并不能揭示其独特的特征。相反,如果把儒家伦理视为一种美德与规则统一的伦理学类型,不仅有助于我们理解儒家伦理对道德理解的独特角度,而且有助于我们理解儒家伦理对当代美德伦理与规则伦理之间的争论可能做出的贡献。

一、美德伦理与规则伦理

从历史上看,对美德的哲学研究具有相当长的历史。这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但是,现代伦理学家的兴趣大都转向了对行为的正当与错误问题的研究上、转向了对义务和责任原则的制定上。从18世纪以来,西方现代道德哲学基本上为两大哲学理论所统治,即康德的义务论伦理学和功利主义。迟至20世纪中叶,西方的哲学著作又开始表现出对美德伦理的极大关注,美德伦理的复兴也成为哲学伦理学领域最有前景的发展。结果,在当代西方道德哲学的发展中出现了美德伦理与规则伦理的对立。

美德伦理日益增长的吸引力不仅是由于其理论本身的独特优势,也是由于某些哲学家对现代道德哲学某些特征日益增长的不满。以1958年哲学家g.e.m.anscombe的《现代道德哲学》为先声,很多哲学家都从不同的侧面对现代哲学展开了批判。大体上讲,对现代道德哲学的批判主要集中在两点:其一,一个彻底的伦理学说必须提供一种对道德品格的理解;其二,现代道德哲学家忽视了这一点。他们不仅忽略了这个课题,而且对这一问题的忽略使得他们有时甚至去拥护一些歪曲道德品格特征的理论。[2]为了弥补这一不足,一些哲学家认为有必要提倡美德伦理的复兴。美德伦理的本质是“关注品格,并把人生当作一个整体来看待。”[3]但是在美德伦理学地位的问题上,这些伦理学家们却持有不同的观点。

第一种观点认为,任何一种发达的伦理学说,如果没有关于美德的论述附加其上,都是不彻底的。例如,w.frankena认为,尽管对美德的论述本身不足以构成一种完整的伦理学说,任何一种不包含有关美德论述的伦理学说都是不彻底的。在介绍他自己关于美德的观点时,他提出了所谓的“双面道德论”,即认为关于美德的论述从来都是一个彻底的伦理学说的特征之一,但这不是其最基本的特征。[4]同样,罗尔斯也认为有必要把对美德的论述整合到他的广义的规范论道德学说中来,但是,由于宣称“美德是一种出于相应的道德原则而行动的愿望”[5],他对美德的论述显然赋予了较规则而言相对次要的地位。因此,根据这种观点,完整的道德理论应当包含关于美德的论述,但是这种关于美德论述仅仅是有关行为正当性的道德理论的附加品。这种观点没有构成对规则伦理的根本挑战,相反,由于它向规则伦理做出了太大的让步,因此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种规则主义的美德观点。

另一种对美德伦理的观点更为激进。这种观点认为,美德是伦理学理论的核心概念,因此最好是通过美德的概念来理解伦理学。任何关于行为的判断都离不开美德,因为正当的行为是由美德的形式来定义的。与把美德定义为“按照规则而行为的愿望”的规则伦理相反,激进的美德伦理学家用美德来定义行为的正当。他们认为,规范伦理学的基本判断应当是关于主体、或关于人的品格的判断。因此,他们与规则伦理把美德伦理看作是一个完整的伦理学说的附属品不同,这些道德哲学家把美德伦理看作是一种彻底的、自成体系的伦理学说。他们认为,美德伦理应当被视为一种能够取代其它伦理学说的伦理体系------一种独立的、自身完善的伦理学。

正是这种比较激进的关于美德的观点构成了对传统的道义论和功利主义的挑战,并成为一种与规则伦理相对立的伦理学说。所谓的美德伦理也正是这个意义上而言的美德伦理。因此,规则伦理与美德伦理在关于美德问题上争论的焦点就集中在“美德是出于规则而行动的愿望”,还是“应当通过美德来定义规则”这个问题上。美德伦理认为规则源于美德,而规则伦理则坚持美德源于规则。

二、儒家伦理与美德伦理

在西方美德伦理复兴的背景下,很多西方儒学家认为,在儒家学说发展的历史上,儒家伦理学都一致强调了人格的塑造和个体美德的培养,因此把儒家伦理视为美德伦理似乎是恰当的。

尽管儒家伦理与美德伦理具有相似之处,但是基于这些相似点而把儒家伦理视为美德伦理是不足取的。这就如同仅仅因为一个中餐馆里有作汉堡包的原料就把这个中国餐馆视为某种形式的西餐馆的道理一样。对儒家伦理和美德伦理这两种伦理学说表面相似性的过分强调,掩盖了这两种伦理学之间所存在的更重要的哲学差别。儒家伦理对当代伦理学发展的贡献并不像某些哲学家所认为的那样,在于它是美德伦理,而在于它对道德理解的独特方式。由于这种对道德的独特理解,儒家伦理最好被看成是一种独特的、整合了规则与美德于一体的伦理学说。

那么,儒家是如何理解道德的呢?

中国古代的道德一词是由两个字组成的:即道与德。“道”最初是道路的含义。在儒家那里,大大扩展和丰富了“道”的含义,并用以指存在和适用于世界每个角落的、具有普遍性的宇宙秩序。“德”,通常被英译为’virtue’(即美德),最初用以指一种无需武力或体力就可以征服他人的力量。有时,德在功能的含义上相当于“力量”“能力”等。更普遍地,“德”通常是在伦理的意义上使用的,用以指一种优良的道德品质。

因为“道德”一词是一个早在中国古代就被使用,并用来翻译解释西方的“morality”一词,这就暗含了在中国传统伦理学中,对道德的理解包含了两个方面:即“道”和“德”。据说是从孔子开始,德就与道合用并具有了道德的含义。正如a.c.graham所论述的:在儒家看来,这两个概念是互相依赖的。一个人的“德”就是他按照道而行动的能力。这说明,儒家对德的理解从来没有脱离开道。[6]

德与道的关系也为那些认为儒家伦理是美德伦理的哲学家所意识到。基于他们所理解的道及其与德的关系,他们试图把儒家伦理重新建构为美德伦理。例如,a.s.cua认为:

“道”是一个评价性的概念。他关心的焦点问题就在于儒家作为整体的善生活或幸福人生的观念。“道”在功能上相当于理想的“生活方式”。……“德”是通过个体修养而获得的成就。当一个人成功地实现了“道”以后,他就具有了如“仁”“义”“礼”等美德。……在这个意义上讲,“德”是一个与“道”一样抽象的名词,因为它需要依靠“道”而获得自己的独特性。……因此,德在功能上相当于伦理德性。由于儒家伦理对道与德的强调,把儒家伦理视为美德伦理是恰当的。[7]

cua对儒家伦理的理解是一种亚里士多德式的理解。通过把“道”视为一种理想的生活方式、把德视为伦理德性,cua似乎成功地把儒家伦理建构为一种美德伦理。但是,这是建立在对“道”及其与“德”的关系的错误理解之上。

孔子在《论语》中从两个意义上使用了“道”的概念:一个是具体意义上的“道”;另一种是从一般性意义上使用的“道”。例如,孔子和他的弟子们经常提到“先王之道”、“文武之道”、“夫子之道”等。在这种具体意义上使用的道,通常仅仅是指所具体提及的人所提倡的道。[8]当cua讲道是一个评价性概念、功能上相当于理想的“生活方式”时,他似乎仅仅从此意义上理解“道”这个概念。在他看来,正是这些具体意义上的“道”为孔子及其弟子所仰慕和遵循,其功能相当于理想的生活方式。但是,尽管孔子在很多场合下都从具体的意义上使用“道”这个概念,在他思考“道”的广大精微时,都是从一般的意义上使用这个概念的,即普遍性的天地之道。儒家从这个意义上使用的“道”的概念,至少具有以下几层含义:

首先,道乃宇宙实存之道。

儒家的道首先不是一种如cua所讲的评价性的概念,而是如d.c.lau所讲的:一种“非常接近于西方哲学和宗教学著作中的‘真理’的概念。”“它似乎涵盖了所有有关宇宙与人的全部真理。”[9]

s.a.wawrytko在她的文章《孔子与康德:尊重伦理》一文中提出了一种对道的形而上学的理解,并用康德的道德法来解释道。在她看来,在道与康德的道德法之间存在着某种相似性,因为它们都是一种普遍的、不可动摇的标准。[10]她把道视为一种普遍性的原则而解释了道的客观性。而康德所谓的客观性意味着普遍性和必然性。因此她推断说道具有客观性就是指它所具有的普遍性和必然性的特点。显然,儒家的道是一种独立于偶然的具体情节的客观存在。不仅如此,道的客观性还表现在它是一种具有实体性特征的客观秩序和存在。

总之,在其更根本的用法上,儒家的道是指天地之道。与cua所认为的“道对于社区成员的实际重要性可能由于其不同的善观念而不同”相反,道是一种具有实体论特征的客观实存,而不仅仅是一个评价性的概念。在儒家伦理学中,是道决定了善是什么,而不是相反。

其次,道乃天道。

儒家的天是儒家精神性的源头,通常被认为是一种超验的力量。《说文解字》中对“天”的定义是“至高无上”。作为最高的存在物,天是世界万物的起源。天创造了万物,不是上帝创造万物意义上的创造,而是它以自己内在的旺盛生命力养育了万物。在《论语》上,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万物生焉。天何言哉?”当他在思考天的默然无语与天对于日月星辰以及四时运作的创作性结果时,他指出了一种不是因超验上帝的创造而神圣的自然,而是由于自然所赋予我们的秩序、和谐及目的。因此,尽管天不以文言的方式示人以理,我们也可以从天的创造活动中认识到它的创造性力量和宇宙客观秩序的存在。

《易经》用阴阳的概念来解释这种生生不息地产生生命的过程。阴阳代表了对立的两个方面、两个方向或两极,如天地、男女等等。尽管阴阳是二,在动态中就变成了一---也就是说,它们既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世界所有的事物和过程都在一个导向和谐与秩序的过程中相互联系着。而天是所有形式的生命的起源。所有源于天的万物彼此之间及其与天之间也就保持某种必然的联系。天不仅是万物的最初源头,也决定了万物继续存在的合理性。简言之,天内在于万事万物之中并构成了万物的内在本质。这对于人而言也不例外。因此,人道必须符合天道。

第三,道不远人。

尽管道是天道,但它不是某种神秘的、不能为人所知的东西。事实上,道不远人,而且也与人的生活紧密相连,因为它就存在于人的日常生活中,存在于普通的行为中和世俗的事务中。

在儒家看来,尽管天之道决定了人之道,如果人不能把它理解为人之道并把它有意识地应用于每天的日常生活之中,天道也就不能得以实现。为了认识天之道,首先必须认识人之道------从人自身发现道。儒家的宇宙论认为,人是天道的产物和表现形式,人的生命形态是天的创造性能量和生命力的自觉表现,人的有机体是整个宏观宇宙的缩影。在孔子看来,人作为阴阳关系产生的最高级的生命形式,应当充分实践人之道以达到人与天地参的目的。能否弘扬道、彰明道,还是贬损道、蒙昧道,都是取决于人的努力。因此,孔子说:“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11]

最后,道与德在圣人之心中是统一的。

根据《说文解字》,德的定义是“德者,得也。外得于人,内得于己。”一个人能“外得于人”的原因在于一个有德的人------一个认识了道、并在每天的日常生活中实践了道的人------自然能够得到人们的支持和拥护。一个人能内得于己的原因是,在儒家看来,道尽管是一种客观的存在,但是如果人们不能从自身发现道,那么道就不能成为现实的道。因此,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孔子说,“人能弘道,非道弘人。”[12]

那么,人如何才能弘道呢?

人如果要弘扬道,首先必须具有这种能力。在儒家那里,人之所以能够从自身发现道的原因在于,人的自性中具有一种精神力量,如果充分发挥这种力量,就能达到“赞天地之花育,而与天地参”的境地。在孟子看来,道呈现于每个人的心里,以此确保人正当的行为。因此,如果人能尽其心,则知其性;知其性,则知天矣。因此,人事天的正确途径就在于人能守其心、养其性。可见,孟子是通过心来讲性的。这远非仅仅是一种假设,在儒家看来,天被认为是通过心的种种功能来呈现的。心作为天的缩影代表了内在的超然性。因此孟子说:“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13]

因此,儒家强调了“诚”在自我反省中的重要性。因为人性本善,那么要知道我们是否还保存着本有的善性就需要反求于心,看它是否还在那里。通过诚其性,人就能够达到对天道的理解。正如《中庸》上讲的:“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也就是说,通过诚,人能够达到对道的理解。一个得了道的人,也就是圣人了。因此说,圣人知晓天道。这也就是圣人的德,一种自然与道和谐的能力。这样,道与德在圣人的心中就达到了统一。这意味着,儒家所讲的心是一种无限心。这种自在的无限心既是一个可以打开通向道德领域道路的道德根据,也是一个可以打开通向存在领域道路的形而上学根据。正是通过这个无限心,人才能达到“赞天地化育、而与天地参”的地位。

基于对道与德关系的理解,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儒家道与德之间的动态关系:尽管道是一个客观存在,但是如果没有人的理解和实践,道就不能成为现实的道。因为人性是天所赋予的、是天道的体现,因此要实现天道,就必须通过“诚其心”首先在人自身发现道。一个从自身发现了道的人就是一个有德的人,或一个圣人。因为一个有德的人就是一个得道之人,那么道与德就统一于圣人之心。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说,圣人、得道之人和有德之人的根本含义是一样的。

因此,在儒家看来,道不是一种理想的生活方式,而首先是一种实存于宇宙之间的天地之道。相应地,儒家伦理学中的德是那些得道圣人的品格状态。道与德------具有普遍性的道和主体的德在圣人心中是统一的。这就是儒家道德所蕴含的意义,即客观的道与主观的德的统一。

三、儒家伦理------道与德的统一

显然,儒家对德的理解是与道联系在一起的。道是一种普遍的道,或天地之道,是某种具有客观性和必然性的东西。德是那些通过主观的努力而得道之人的品格特征。因为圣人是得道之人,他们所遵循的原则就可以成为普通人应当遵循的普遍法则。同时,他们也制定一些道德原则和法则。对于那些普通人而言,这些道德原则就具有道德法的作用,而圣人们就是立法者。这样的道德法具有客观性,因为它们是建立在客观的、普遍的天地之道的基础之上的。

在这方面,儒家的德不同于亚里士多德伦理学中的伦理美德。在亚里士多德的目的论伦理学中,某种事物的德是与其功能分不开的。功能是某事物独具的特征。因此独特的人的行为存在于人的理性实践中,善也正是存在于人正确运用其理性能力实践的过程中。因此人的美德就是其理的完美实现。一个有德的人一定是一个遵循其内部的理性声音并认真遵循理性的指引的人。在亚里士多德看来,道德行为不是在人自身发现的、遵循普遍的道的行为,而是由理性来协调、衡量、调整的行为,更确切地讲,是由理性来衡量其是否导向人的存在的最终目的------幸福或善而美的生活。

幸福作为最终的目的没有使亚里士多德发现一种比幸福更高、比幸福更值得爱的善,这种善比幸福具有更高的地位,我们因为爱这种更崇高的善而爱幸福。因此,在他的理论中就出现了一种恶性循环:美德是作为通向善生活的手段而出现的;而美德本身也是这种善生活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因为没有美德就不存在善生活------作为目的的手段(美德)因此也就包含在善生活的概念中,并成为它所指向的目的的一个组成部分。[14]亚里士多德对美德的理解中没有一个象儒家的道这样一种具有至高普遍性的最终目的,因此他对美德与幸福关系的处理也是不能令人满意的。

随着基督教信仰的到来,最终的绝对目的不再是崇高的幸福。一种与儒家的道相对应的因素------上帝的神圣法则,以及可以由其原则推演得出的规则、规范出现在犹太---基督教伦理学中。但是基督教伦理学是建立在上帝是自然与人类的最高创造者的观念之上。人只能遵守神圣法则的规定。因此,基督教伦理学中的最重要美德是信、望、爱。儒家的道能够通过个体的诚而于自身之中发现,与此不同,神圣法是来自最高的绝对的存在上帝。相应地,人类生活的法则也不是圣人制定的,而是由高高在上的上帝教导的。显然,如果使基督教伦理学能够同意人具有与上帝一样的智慧和力量的潜能的观点是不可思议的。这就意味着,儒家的圣人与基督教的上帝是非常不同的。对于儒家而言,每一个普通人都能够成为圣人,只要他愿意并选择这样做。与基督教的立场不同,儒家思想反对那种认为道德努力的最终源泉是由于上帝恩赐的观点。相反,儒家伦理学认为,在自我实现的过程中,自我实现行为的基础在于人的道德心,这种道德心内在于每一个人。但是对于基督教而言,如果认为每个人都能成为上帝则是难以接受的。换言之,对基督教而言,它很难想象每个人都是一个潜在的上帝------不论你如何爱上帝,如何欣赏上帝的神圣法,你也仍然不过是上帝顺从的奴仆。正如j.maritain所论述的:

人类发现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种启示伦理,其本质上是一种宗教伦理。它给人一种来自上帝的、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绝对正确的权威。让我们回忆一下雷电的轰鸣和吹喇叭的声音、以及冒着火焰和烟雾的山谷吧,他们都使人感到颤栗并敬而远之;以及那种光芒四射的荣誉曾使得以色列孩童不敢正面凝望摩西的脸,因为他容貌的庄严和辉煌。戒律的内容就是在这样的盛装之下给予人类的,启示伦理就是这样在他们面前成为主教的。

道德秩序因此需要具有固定性、单一性和严格性;它以一种无条件的命令和绝对要求的形式而出现,这在古典哲学家们出于理性所精心构造的伦理学体系中从未出现过。正是由于犹太---基督教启示的影响,道德法的这些特征才刻留在公众意识中。[15]

结果,一种法律概念的伦理学建立了。g.e.m.anscombe认为,拥有一种法律概念的伦理学就是坚持认为遵从美德都是由神圣法所要求的。当然,除非你相信上帝是立法者,否则就不会有法律观念的伦理学观点。但是,她认为,由于这个概念统治了数百年,一旦被抛弃掉,那么与其相关的如“义务”,受法律约束或要求的概念即使失去了其赖以存在的基础,也自然仍会保留下来;如果“应当”一词在某些情境下一直都是在“义务”的意义上来使用,那么在这些情境再次出现时,它也仍会以一种特别强调的语气被使用。[16]anscombe认为,康德伦理学就存在着这样的问题。

康德对西方道德哲学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正如j.maritain所说,古典阶段的或康德以前的哲学在道德哲学上没有新的根本性的建树,是康德为其后复兴运动的道德哲学注入了真正新鲜的东西。牟宗三也说,“故念西方哲学,古代的哲学由古希腊起到康德以前的哲学都归到康德处,康德以后的哲学都由康德开出。”[17]在牟宗三看来,康德哲学是唯一可以与中国哲学进行对话的西方哲学。

在康德的伦理学中,康德区分了“感触界”(即感性所呈现给我们的世界)与“智思界”(纯理性所思的世界)。感触界和智思界的划分代表了一种变化的感觉世界和一种恒常不变的、智思的世界的划分。相应地,有一种能感受到现象世界经验对象的感性直觉和能创造物自身作为直觉对象的智的直觉的能力划分。在康德看来,人因为其感性而成为感触界的成员,由于其理智而成为智思界的成员。但是,由于受基督教传统的影响,在康德看来,只有上帝是无限的存在、才具有无限心。人类作为上帝的创造物是有限的存在,因此人类的心灵是有限的心灵。人不能认识智思界,只能知道它是某种“更高的”为感触界确定界限的东西。“如果实践理性也想从智思界引入一种意志的目标------也就是行为的动机,那么它就超越了自身的界限而装作了解它对其毫无知识的东西。因此智思界的概念仅仅是一种观念……”[18]因此,智的直觉不属于人类,仅仅属于上帝。只有上帝才对物自身有智的直觉,但是人却被局限在对现象的感性直觉上而不可能对智思界有任何知识。

否认人具有智的直觉似乎是康德伦理学的重大缺陷。正如牟宗三所讲的,承认人类具有智的直觉对于康德哲学和中国哲学都至关重要。但是要使康德哲学具有一贯性,就必须承认人具有智的直觉。

康德是西方历史上第一个提出道德是由道德法决定的,而不是由某种外在目的而决定的哲学家。根据康德的道德哲学,道德行为就是遵从绝对命令的行为,绝对命令不仅仅是简单的上帝的命令。我们通过康德所谓的自由意志(牟宗三所谓的无限心)而有能力按照绝对命令行动。自由意志是道德行为的超越基础,其自身是绝对的,具有无限的普遍性。它是绝对自主的,也就是说,它仅仅服从其为自身所立的法。在这种意义上,康德讲理性的人必须把自身既视为立法者也视为守法者。这个原则通过宣称应当把意志看成是实际上是遵循它自己所制定的道德法而确认了选择或道德自由的重要性。康德认为,其他的哲学家提倡一种他律的原则;也就是说,他们试图把道德义务建立在人的意志以外的东西上,并认为人类大都是由于受义务的束缚而违背其意志来遵循道德法的。相反,康德伦理学认为道德法是人的意志为他们自己所制定的,因此他提出了“为自己立法”的观念。然而,为自己立法的概念要求立法者具有超越的能力。但是由于康德否认了人具有智的直觉,意志自律也就很难得以实现。正如牟宗三所论述的,人要成为康德意义上的道德存在物,有限的人必须能够接近无限。如果人类的心灵在这个意义上不是无限的,那么它就不可能没有限制地制定命令,因而绝对命令作为道德的基础就成为不可能的了。

与康德伦理学相比,儒家道德哲学对道德主体的理解更令人满意,因为它认为人类的心灵是无限心。儒家的道德不仅仅是一个如康德所要求的遵循绝对命令的问题。从儒家的观点来看,道德是一个自觉地显现和发现自己的善良本性并决心努力实现自己固有的善性的问题。因此,很多儒学家们认为,儒家智慧最重要的贡献就在于它开立了主体。正如牟宗三所论述的,儒家认为我们每个人都生而具有无限心。这种自在的无限心既是一个可以打开通向道德领域道路的道德根据,也是一个可以打开通向存在领域道路的形而上学根据。存在的领域即智思界的领域。这就意味着,在儒家看来,每个人都既具有感性直觉能力,也具有智的直觉能力。这也就是为什么每个人都能够理解道而成为圣人的原因。

因为人类的心灵是无限心、具有认识天地之道的能力,那么道与德在圣人之心中就达到了统一。在这种境界下,心之所欲的就是道所要求的。遵循道既是人心所欲,也是德的要求。这就是孔子在七十岁时所达到的境界:“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19]

确认人心是无限心、因而具有理解天地之道的能力是儒家道德哲学的独特之处。因为人具有无限心,因此才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在这种境界下,客观的道和主体的德是不可分离的------这就是儒家思想所理解的道德。因此,在儒家伦理学中,对主体的德的理解从来都是与对客观普遍的道联系在一起的。道与德在圣人之心中是统一的。这就是美德与规则在儒家伦理学中相统一的根据。

四、结论

从以上的论述中可以看到,把儒家的道视为一种理想的生活方式、把德视为功能上相当于伦理德性的观点窄化了儒家伦理学中道与德的含义,忽视了道与德之间的动态关系和独特联系,因而也就不能达到对整个儒家伦理思想体系的彻底理解以及对儒家伦理智慧的全面洞察。因此,把儒家伦理视为美德伦理是不足取的。

儒家对道与德关系的理解暗示着一个彻底的伦理学说应当包含两个部分或两个方面,即主体的方面和客观的方面。这两个方面对于形成整体意义上的儒家伦理而言都做出了贡献。道和德这两个方面是互相支持、互相依赖的,而不是象当代西方规则伦理与美德伦理所认为的那样,是互相竞争、此消彼长的关系。道德的主观方面与客观方面是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这可以从历史上道德发展和道德实践的过程中看到。道德理论或伦理学的形成总是包含了两个方面,即外在的方面和内在的方面。也就是说,一方面,在人类发展和文明进展的过程中,人们以社会文化的方式抽象概括形成了某种道德价值观念,并把它们普遍化和社会化,使之成为一定的道德原则、道德规范和相应的道德价值体系。这就体现在某种规则伦理的形成或道德原则建立的过程中。另一方面,在人类文明发展的同一过程中,作为个体的人类通过人性的自觉和对道德价值的自我认同而把道德原则、规范和相应的道德价值体系具体化、个体化和内在化。这就体现在美德伦理的构建和某种道德品质的培养过程中。[20]

根据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的观点,人类社会实践活动是道德生活的源泉。道德的内在方面和外在方面都来源于人类的道德实践过程。这二者是相互依赖、相互支持的,正如鸟之双翼、车之两轮,缺少其中任何一方面的道德都是不彻底的。这就意味着,这两个方面一起构成了完整意义上的道德。正如万俊人所论述的,如果缺少内在的方面,道德就会变成与主体无涉的、非人格化的教条,甚至会降低为法律的规范或宗教的教义。如果缺乏外在的方面,道德就很难获得普遍的合理性。[21]

从儒家伦理对道德的理解中可以看到,正如中国古代的道德一词所暗示的,道德是一个双面的同一体------即内在的方面和外在的方面,或主观的方面或客观的方面。因此,一个彻底的、高度发达的伦理学说必须是一个统一了美德和规则于一体的伦理学说。无论是美德伦理还是规则伦理,都仅仅抓住了整个彻底的伦理学说的一个方面。因此,整合美德伦理和规则伦理于一个统一的伦理学说中是必要的,也是可以期待的。

[1]我非常感谢英国赫尔大学哲学系的brendaalmond教授、中国人民大学的焦国成教授、李萍副教授对本文的指导。

[2]jamesrachels,theelementsofmoralphilosophy,singapore,mcgraw-hillbookco.,1999,p.189.

[3]brendaalmond,exploringethics:atraveller’stale,oxford,blackwell,1998,p.110.

[4]williamfrankena,ethics,newjersey,englewoodcliffs,1973,pp.65-7.

[5]johnrawls,atheoryofjustice,harvarduniversitypress,1971,p.192.

[6]a.c.graham,disputersofthetao,opencourt,1989.p.13.

[7]a.s.cua,‘basicconceptsofconfucianethics,’incua,moralvisionandtradition:essaysinchineseethics,thecatholicuniversityofamericanpress,1998.

[8]d.c.lau,confucius:theanalects,hongkong,thechineseuniversitypress,1982,p.ix.

[9]同上。

[10]sandraa.wawrytko,‘confuciusandkant:theethicsofrespect,’philosophyeast&west32,no.3,1982.

[11]《中庸》。

[12]《论语·卫灵公》。

[13]《孟子·尽心上》。

[14]jacquesmaritain,moralphilosophy:anhistoricalandcriticalsurveyofthegreatsystems,london,geoffreybles,1964,p.36andp.50.

[15]同上,p.87.

[16]g.e.m.anscombe,‘modernmoralphilosophy,’philosophy33,1958,pp.1-19.

[17]牟宗三,《中西哲学之会通十四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p.39.

[18]引自h.j.paton编译的themorallaw:kant’sgroundworkofthemetaphysicofmorals,london,hutchinsonlibrary,1948,p.118.

[19]《论语·为政》。

[20]关于这一观点的详细阐释,参见万俊人:《比照与透析》,广东人民出版社1998年。

[21]同上。

theunityofruleandvirtue:acritiqueofasupposedparallelbetweenconfucianethicsandvirtueethics

儒家文化的概述篇8

摘要:在传统文化失传严重的时代背景下,国家提出继承传统文化的精华,紧密联系当今社会和时代的需要来批判的继承传统文化。同时,西方一些阴谋政治家抓住社会主义现代化过程中出现的一些不足点大放厥词,谬言中华民族历来就是一个缺乏公平正义的国度,并把一些发展中国家所必须经历的问题和情况夸大虽然关于儒家的种种思想的论述已经很多,可儒家社会公正思想在和谐社会的发展与建设过程中的作用,并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比如“什么是公平”、“什么是公正"的概念更是十分模糊.笔者在这儿旨在纠误、创新阐述一家之言,当然也是符合时展的需要和国家政策的号召。

关键词:儒家;社会公正;公平;正义

中图分类号:D61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0992(2010)08-0126-01

从读书的那一天起笔者就偏爱儒家文化,随着知识的丰富和兴趣的加深,笔者也越来越发现自己在儒家文化方面的欠缺与认识的浅显。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儒家典籍更是浩如烟海,由于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的文化知识还有待深化,所以笔者选择了去继续深造,继续接受传统文化的熏陶。经过多年的阅读与在读研期间的深化思考,笔者发现的问题也越来越多,也觉得越来越迷惑。关于儒家思想的论述可以说面面俱到,对于各种论说也莫衷一是。使得笔者对一些概念的理解也越来越觉得不太明了。但后来笔者经过大量的查阅和探索慢慢的形成了自己的一种思考,笔者认为关于儒家的思想文化研究并不是每个方面的都研究的彻底正确或者完善,相对于其他儒家思想文化的研究笔者认为在儒家的公平正义思想这方面的论述还是很欠缺的。在阅读和思考过程中笔者发现虽然一些作者已经做了相关论述但还是远远不够的,比如在论述自己的观点之前,许多作者并没有完全弄懂或者定义好在儒家的语言和文化背景下“什么是公平”,“什么是公正?","什么是正义?”如果这样的话写出来的文章也是含糊不清的。关于儒家的社会公正思想已经有少数学者做过论述,但笔者经过自己的思考与查阅还是决定提出自己在这方面的思考,虽然是一己之见,还请各位导师与专家啊批评指正。

关于原典的考查和论证历来很多,尤其是关于思想和文化的研究论述就更多了,可以说是面面俱全,几乎穷尽了儒家思想的全部范畴。我们耳目能详的一些儒家话题如:“礼”说,“仁”说,“忠君”说,“三纲”说,“孝”说,“仁孝”说,“忠恕”说,“仁恕”说等,其中以“礼”说和“仁”说的影响较大,并且理论界对此的说法已不下十余种。相对于这些思想而言儒家的公平正义思想反而受到了漠视。在和谐社会和法治社会的现代化建设过程中总是存在着一些这样那样的问题,尤其是在社会主义中国人民大众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社会财富不断增加的现实情况下,人民对社会公平公正也有了更高的要求,并进一步的把他推向了社会问题的核心位置。如果不解决的话这对社会的和谐发展是极为不利的。尤其是在传统文化失传严重的时代背景下,国家提出继承传统文化的精华,紧密联系当今社会和时代的需要来批判的继承传统文化。同时,西方一些阴谋政治家抓住社会主义现代化过程中出现的一些不足点大放厥词,谬言中华民族历来就是一个缺乏公平正义的国度,并把一些发展中国家所必须经历的问题和情况夸大。经过西方的煽动和蛊惑以及建国以来我们自身存在的一些问题,民众中一大部分人也一直存在着这样一种思想即中国几千年的文化是封建专制的文化,在封建社会时期的人们没有公平,更没有什么公正可言。这完全是一个误区。如果仔细阅读和思考的话,中华民族从来就不缺乏公平正义的思想。我们和西方一样有着非常丰富和优秀的公平正义思想源泉,甚至在五千年的每个文化符号中都包含有公平正义的元素。所以面对现实社会中的一系列问题和西方某些人的大放厥词,我们急需要做的工作就是继承传统文化的精华,紧密联系当今社会和时代的需要来批判的继承传统文化,并发掘展示我们自己的公平正义思想,这样不仅有利于我们和谐社会建设过程中的一些现实问题的解决,同时西方某些阴谋家的谬论也会不攻自破。但我们知道儒家思想自从汉代确立它的核心地位以来一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核心,继承和发掘传统文化中的公平正义思想也主要是发掘儒家文化中的公平正义符号。笔者认为既然儒家文化为传统文化的核心那么在历史文化长河的每个时期都是儒家思想处于主导地位,并且在每个历史朝代和时期都发挥了相应的历史作用,笔者在这儿旨在纠误、创新阐述一家之言,当然也是符合时展的需要和国家政策的号召。从另一方面来说,笔者还认为在时代的大背景下论述“儒家的公平正义思想”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在古代的历史背景下和儒家的文化语境下“什么是公正?”,“什么是公平?”。公平和公正在当今时代背景下的意义又是如何的?对于儒家文化人们曾一度认为他就是伦理纲常,是专制文化的根。殊不知这样的以偏盖全既是不客观的也是缺乏考证的。自从儒家文化创立以来,他就从未缺乏过公平正义的文化元素,例如孔子的“有教无类”思想,提倡教育面前人人平等。《吕氏春秋.去私》:‘天无私覆也,地无私载也,日月无私烛也,四时无私行也。……尧有子十人,不与其子而授舜;舜有子九人,不与其子而授禹;至公也。晋平公问于祁黄羊曰:‘南阳无令,其谁可而为之?’祁黄羊对曰:‘解狐可。’平公曰:‘解狐非子之仇也?’对曰:‘君问可,非问臣之仇也。’平公曰:'善’遂用之。国人称善焉。居有间,平公又问祁黄羊曰:‘国无尉,其谁可而为之?’对曰:‘午可。’平公曰:午非子之子邪?‘对曰:’君问可,非问臣之子也。’平公曰:‘善’又遂用之。国人称善焉。孔子闻之曰善:‘善哉!’祁黄羊之论也,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祁黄羊可谓公矣。”这是孔夫子在行政用人方面的主张即以公举人的实例,思想家门记录并赞扬这样的范例,这样的例子说明了只有以公心举人,所举之人,才有可能是真正的公正廉明之士,并依靠他们去实现人们所追求的社会公正。亚圣孟子也曾提出“民贵君轻,仁爱的思想”,即号召大家博爱公正。荀子在《荀子.王霸》:“人主不公,人臣不忠也。人主责外贤而偏举,人臣则争职而炻贤,是其所以不合之故也。人主胡不广焉,无恤亲疏,无偏贵贱,唯诚能之求。若是,则人臣轻职业让贤,而随其后。如是则虞舜还至,王业还起。”引导统治者公平正义的施政用人。以求达到社会的公平合理。再比如董仲舒在这方面的思想论述还有隋唐时期的科举制等等都是开诚布公的招纳贤才的一种方式和途径。当然历朝历代都有,笔者在这儿就不一一列举了。类此种种,是笔者在以后的研究和思考中所要主攻的方向,即发掘了我们传统文化中的公平正义思想,又可以起到现实借鉴作用。

儒家文化的概述篇9

(华南理工大学,广东广州510000)

【摘 要】“理一分殊”,最早由北宋理学家程颐提出,他将儒家的“仁体”视为“万物的本体”,这一解释道出了儒家哲学的宇宙本体论色彩,也为儒家人伦道德找到了形而上依据。此后的宋儒理学者诸如周敦颐、朱熹等,他们对理一分殊的释义,也基本离不开宇宙本体论的框架。不同于宋儒理学者,刘述先从“系统哲学”的思路去阐释“理一分殊”,“理一”不能脱离“分殊”,只有以动态的、发展的、有机的整体观去把握“理一分殊”,才能在现代社会中为传统的儒家思想找到合理定位。

关键词理一分殊;宇宙本体;形而上;系统哲学;刘述先

刘述先作为继承和弘扬儒家道统的新一代儒家学者,“理一分殊”不仅是其阐述儒家思想,促进儒家思想创造性转化的重要思想主张,同时也是中国哲学的重要命题和理论,并在中国传统的文化语境中有着重要意义。他通过对“理一分殊”的现代性阐释,不仅彰显出与前辈学者不同的儒学重释方式,也为中国百年的“传统儒学的现代转化”话题,提供了新的方法和另类思路。

1 宋明理学家对“理一分殊”的形上解释

1.1 “万物本体”:程颐的“理一分殊”

“理一分殊”这个哲学概念,最早是由北宋程颐在《答杨时论西铭书》提出。[1]程颐认为在不同的伦理情景下,有着具体不同的道德规范,但这些具体的道德规范都共本着同一个形上根据(即“仁体”),“仁体”即“理一”;这一形上根据在不同伦理职分中,按不同的等差,次第发用为不同的道德规范的情形,又体现为“分殊”。程颐从“万物本体”的角度去论证“理一分殊”,不仅为人伦道德找到了宇宙自然根据,也解决了道德秩序及其理想的形而上根据问题。

1.2 “太极”:周敦颐的“理一分殊”

周敦颐把“太极”看作是宇宙万物生成的本源和根据,[2]周敦颐的“太极”,其实就是统贯自然的阴阳生成过程和仁义生成过程的本体,从而说明宇宙万物都是从“无极而太极”分化出来的派生物。这样,“太极”便成为“理一”,而在“太极”生成下的万物便成为“分殊”。周敦颐把本体和万物的作用和人事的关系说明为理一分殊的关系,也从“太极”,即宇宙生成的角度为儒家道德伦理的建构寻找了一个形而上学的根据。

1.3 “太极即理”:朱熹的“理一分殊”

朱熹从“太极”出发,构筑了一个以太极为本原的宇宙生成系统。因此,天下万物只有一个理——太极,而这个“理”(太极)则化生为千差万别的事物,是为“分殊”。朱子的“理一分殊”,通过宇宙万物生成和宇宙自然秩序来解释,他将儒家的伦理道德与自然哲学观点相结合,从宇宙本体论的角度阐释了“理一分殊”。

宋明理学诸子对“理一分殊”作出的阐释,不管是从“万物本体”的角度去给儒家的道德伦理寻求形而上根据,还是从“太极”、“太极即理”等层面去论述传统儒家的“道统”,都是置于宇宙层面上去解释的,他们为理学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找到了较有说服力的宇宙论依据和本体论证明。于是,在这样思路阐释下的“理一分殊”,便具有了“宇宙本体”论和形而上学色彩。

2 刘述先对“理一分殊”的重释

不同于宋明理学家程颐、周敦颐、朱熹等对“理一分殊”从形而上思路对理一分殊作出解释,刘述先是站在现代性的视野,从“系统哲学”的视野中给予其重新转换。

2.1 “有机整体”观

刘述先认为,人与宇宙万物是一动态的、有机的生命整体。“刘述先试图提出一种哲学的全观,这种全观不是封闭的、机械式的整体观,而是一种开放的、创生的、不断在整合中的整体观。”刘述先把侧重点放在“分殊”,这也是刘述先与宋明理学家不同的地方。宋明理学诸子过分注重“理一”,并停留在对宇宙自然层面的论述。正像他自己所说的,“现代的表现与传统的表现最大的差别处是在:传统过分偏重‘理一’——由上而直贯下来,不免造成了一种压抑的结果。现在则更重‘分殊’,也就是说‘理一’的表现要富于多样性。”在“有机整体”理念下的“理一分殊”,更突出人与自然,人与天道互动的关系,更突出社会的多样性、强调现代文化的多元性,在天与人、天道与心性、超越与内在之间通而为一。

2.2 “功能统一”论

刘述先的思想中深受西方哲学特别是卡西尔符号形式哲学的影响,他自己曾说过,“我自己偏好卡西勒提出的功能统一的方法,企图籍以将宋儒的‘理一分殊’赋予全新的解释,而希望在绝对主义与相对主义之间,找到一条合乎中庸思想的道路。”

刘述先认为我们应该抛弃“实质的统一”而偏向“功能的统一”,“实质的统一”是西方传统哲学中所表现出来的理性精神,而依照这种理性精神,不能很好解释生命的创造能力,而唯有“符号”才对人类文化具有深刻象征意义,而符号的特征在于创造价值,在于探索可能性。这样,在卡西尔的“功能统一”概念影响下,“理一”不是封闭的、僵固的,不同的文化之间也不是紧张和对立的,它可以在“功能统一”观点之下对其进行和谐和综合,以更好适应当代多元开放的文化系统。

2.3 以曲折方式表现仁、生、理

刘述先指出,“我们必须采取一种间接曲折的方式,才能够更适切的表现出生、仁、理的超越理念,而决没有理由抱残守缺,丧失活力,麻木不仁,违反理性,为时代所唾弃。这才是当代新儒家必须努力的方向。”

“理一”,指向“仁、生、理”,也就是超越之无限,是具有永恒价值的终极关怀的对象,而“分殊”则是指有限的条件下的具体表现,是致曲之道所显现的万事万物。这样一种既重“理一”又重“分殊”的方式,不但保留了中国传统的终极关怀,而且注重超越理念的具体落实和现代表现,这样就使儒学能够与时推移,在新的时代以新的“分殊”形式来表现自己的“理一”内容。可以说,刘述先通过仁、生、理的间接曲折的方式找到了一条接通传统与现代的道路。

从“有机整体”观、“功能统一”论,以曲折的方式表现仁、生、理,刘述先都是从他的“系统哲学”思路来阐释“理一分殊”的,他从天人合一的整体观、文化的和谐和多元性、内在超越等去说明“理一”不能脱离“分殊”,二者是辩证的,不仅讲求形而上之道,更注重终极理念的具体落实,只有“理一”和“分殊”从系统的角度予以把握,才能在当代开放的、多元的社会和文化中找到与现代相承接的路。

3 结语

从宋明理学家到现代新儒家,“理一分殊”经历了它的语义转换和意义变迁,从一种形而上的本体论哲学变为一种价值哲学、生命哲学、意义哲学,刘述先是站在当今的时代语境对“理一分殊”作出了他的现代阐释的。

的确,面对不同的历史情境,“理一分殊”应有它具体的释义,特别置于现代文化多样性和价值多元性的大背景下,儒家文化必须要做出回应和对话,而不再是抱残守缺,一成不变。因此,只有跳出宋明理学对“理”的宇宙本体框架,以“理一”与“分殊”辩证的观点,或者是说从系统哲学的思路,以动态的、发展的、有机的整体观去把握“理一分殊”,才能在现代社会中为传统的儒家思想找到合理定位。

参考文献

[1]程颢,程颐.二程集(遗书卷2上)[m].中华书局,1984.

儒家文化的概述篇10

一、先秦儒家的农业发展观的思想基础

要探讨先秦儒家的农业发展观,首先要对其哲学思想基础天地人物的宇宙系统观念中所含有的朴素唯物主义因素作简要的论述。

有学者根据郭店竹简所表现的儒家思想,并根据儒家文献的记载认为,儒道两家都持“无为”说,而儒道两家的无为说,及其对他们之间的异同,要作系统性的研究与论证(2)。笔者认为,儒道两家“无为”说,基于他们对自然规律的思考有比较一致的认识。但他们的无为说却有很大的区别。无为说与有为说构成对立统一的观点,是儒家与道家无为说的最大区别。这首先要将先秦儒家的天地人的基本概念弄清楚。

将伦理道德引入天地人的关系之中,是先秦儒家的一大创造。但在先秦儒家论述中,既有渗透了伦理道德的天地人,也不乏自然意义的天地人。《易传·系辞》:“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地道焉,有人道焉。”这是自然意义上的天地人的“道”。对于天,儒家的代表人物对此虽然有多义的概念,但也有自然意义的天。如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论语·阳货》),实际上承认了天有自己运行的规律,所以吴承明先生认为这是自然义的天(3)。孔子对天道的思考可以说明先秦儒家对自然规律的一些正确认识。如《礼记·哀公》:“公曰:‘敢问君子何贵乎天道也?’孔子对曰:‘贵其不已。如日月东西相从而不已也,是天道也;不闭其久,是天道也;无为而物成,是天道也;已成而明,是天道也。’”《易传·系辞》:“子曰:‘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则暑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意思是说天自有其运行的规律,不管人们有多麼不同的观点和做法,而天总是按照自己的规律运行,所以有日月变化和四季转换。孟子的天是多义的,其中也有自然义的,而且构成他的农业思想体系的基础,否则他不能说出“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样正确表达出入与自然关系的论点(4)。至于荀子的天,更加是自然义的天。荀子的天也是有意志的,只不过他的有意志的天不是以人的意志所转移的,而是依照天自己的规律运行的:“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5)。这说明,先秦儒家在思考“天”时,对天的运行规律的认识还是有一些共同点的。地上生长的万物按照“天道”的规律生长,就是所谓的“地道”,如:《易传·序卦》:“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中庸·故至诚》:“今乎天,……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乎地,……万物载焉。今乎山,……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乎水,……鼋鼍蛟龙龟鳖生焉,货财殖焉。”所述意思都是自然义的“天道”与“地道”。

先秦儒家对于“人”是相当重视的,所以孟子和荀子都有“人本”观念。《孟子·尽心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虽是孟子从政治意义的角度来说的,但也是源于他对人的哲学意义的思考。《荀子·王制》:“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这是纯粹从“天人相分”的哲学观来说明人的概念。基于儒家对人的创造力量的认识,将天地人结合考察,就产生了儒家“人道”观的“无为”与“有为”的对立统一观点。儒家认为,人对天与地的认识,最重要的是能“参”,这是决定“无为”与“有为”的重要前提。人之性是以天地之性为前提的,而人之性又是“参”天地物的前提,是强调了人的主观能动性。《荀子·天论》:“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夫是之谓能参。”这是“三才”论中天地人相参的观点。李根蟠先生认为这一观点最能反映“三才”理论中人与自然的关系(6)。《礼记·月令》:“毋变天之道,毋绝地之理,毋乱人之纪。”就是说,天、地、人分别有其存在的道、理、纪,绝不可以乱的。《礼记·月令》在论述了“天之道”、“地之理”,“人之纪”的基础上说明了合理利用和保护自然资源的观点。

对待“天道”,最重要的是对天时的认识。在先秦儒家的论述中出现“趋时”的概念,即根据天时的变化有所动作,就是“变通”。《易传·系辞》:“法象莫大乎天地,变通莫大乎四时”,“刚柔者,立本者也。变通者,趣时者也。”变通是指人根据事物的变化所要采取的行动;行动的依据是四时的变化。“趋时”与“变通”的概念是先秦儒家对待天时的“无为”与“有为”的态度。

先秦儒家的“无为”观,有学者已经提出过。但没有将儒家的“无为”观与“有为”观结合起来论述(7)。实际上儒家的有为与无为的观点是对立统一的。《孟子·离娄下》:“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强调入的“可为”,而且是根据“为”的对象的情况,确定“不为”和“有为”,而“不为”是“为”的基础。在孟子看来,如果是人可为的事物,只要在人和的基础上,一定优于天时、地利(8)。这一观点与《荀子·天论》“故大巧在所不为,大智在所不虑”,以及“制天命而用之”的观点一脉相承。在儒家看来,天地人物皆有其性,《礼记·中庸·唯天》:“唯天地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能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认为在“参”天地万物之“性”以后,就能有所“为”。

这方面,“养”的概念是“为”的概念的延伸。《荀子·礼论》:“礼者,养也”,李根蟠先生认为“礼”被推衍到社会生活的各方面,其底蕴与农业有关(9)。在儒家看来,“养”有“天之养”与“人之养”两个方面。地上生长的万物,自有其消与长的规律,所以要尊重动植物的生长规律:“不夭其生,不绝其长”(10)。对天时的顺从,就是让万物按照自己的规律生长,人不必过多干预,就是“天之养”。《苟子·天论》认为“不为而成,不求而得,夫是之渭天职”,必须“不与天争职”,又说:“备其天养,顺其天政,养其天情,以全其天功。如是,则知其所为,知其所不为矣;则天地官而万物役矣。其行曲治,其养曲适,其生不伤,夫是之谓知天。”“明於天人之分”的含义之一也是主张将“顺天之养”和“人为之养”区别开来,将无为与有为的观点发挥到了极致。对动植物的“人之养”也要按照万物生长的规律。孟子以拔苗助长的故事来说明养浩然之气(11),虽然是一比喻,但也是对“人之养”中违反自然规律行为的批判。《吕氏春秋·本生》:“始生之者,天电。养成之者,人也。能养天之所生,而勿撄之,谓之天子。”《吕氏春秋·义赏》:“春气至则草木产,秋气至则草木落,产与落或使之,非自然也。故使之者至,物无不为,故使之者不至,物无可为,古之人审其所以使,故物莫不为用。”这里的自然是指自然而然,全句强调了生物生长对自然条件的依赖,并非自然而然地生长,但人可对生物采取“为”与“不为”的行为选择(12)。这是对“天之养”与“人之养”的最好注解。“人之养”只是助“天之养”,而不能干扰“天之养”。能顺“天之养”是无为,“人之养”是“有为”,认识“天之养”是实行“人之养”的前提,无为是有为的前提。所以《孟子·离娄下》说:“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所以儒家的无为说,与道家的无为说实在大异其趣。儒家将变通与人的创造活动联结起来,就是儒家有为说的重要哲学内涵。《易传·系辞》说:“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易传·系辞》:“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作结绳而为罔罟,以佃以渔……包羲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从上古文明的创造活动历史来说明“有为”的哲学观。这与道家的“绝圣弃智”的主张截然相反。可见先秦儒家的有为观是变通的,具有积极向上的因素。与道家“无为”说相联系的是愚民政策:“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冶”(13)。虽然儒家也主张“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愚民政策,但是儒家的“有为”观主张对民实行教化。这也是基于儒家的民本观念和对人的作用的认识作用前提的。儒家还将养的概念引到对人民的统治。《论语·公治长》论子产:“其养民也惠”。《尚书·无逸》:周公说周文王“怀保小民,惠鲜鳏寡”。由此还产生了儒家的一系列政治、经济观点。儒家将道德伦理观引入天地人物的宇宙系统观念中,构成了独特的生态伦理观,也形成了独特的农业发展观。

二、先秦儒家农业发展观的内容

先秦儒家的农业发展观涵盖了农业的技术系统、生态系统、经济系统,是将三者作为一个互相联系、相互关连的整体提出的。以下分三方面论述儒家的农业发展观。

l、关于农业技术系统

对于农业的技术系统,先秦儒家首先强调天时。在先秦儒家文献中保留了从上古时期就已形成的农事指时系统。最早的月令体物候历《夏小正》,其内容保留了不少夏代种植业、蚕桑业、畜牧业与渔猎采集业的信息,《竹书纪年》卷上记载禹“颁夏时于邦国”,正好与《逸周书·大聚》周公旦所述“禹之禁”相对照:“则有(生)[土](而)不失其宜,万物不失其性,人不失其事,天不失其时,以成万财。”表明在奴隶社会时期就已在官方农学中用指时系统安排农业生产。先秦儒家强调要根据“天道”来决定农业各个系统中的“有为”与“无为”。在农业生产方面,强调按天时安排农事活动。《孟子·梁惠王上》:对于种植业而言,“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对于畜牧业而言,“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强调了天时的头等重要地位。荀子也是将天时和农业的收成好坏联系起来。《荀子·王制》:“养长时,则六畜育,杀生时,则草木殖。政令时,则百姓一,贤良服。圣王之制也。”《荀子·王制》:“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而百姓有余食也。”

先秦儒家其次强调土宜和物宜。《荀子·王制》:“相高下,视肥墝,序五种,省农功,谨蓄藏,以时顺修,……治田之事也。”意思是要根据土地的具体情况作物栽培的具体情况安排生产,以及贮藏等农事活动。《孟子·告子下》:“孟子曰: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稗。”意识是即使是优良品种,如不成熟就收获,还不是和杂草一样。孟子这一段话,与用“拔苗助长”寓言的一样,虽只是用作比喻,但都是以对农业生产中的“无为”与“有为”选择的正确认识为基础的。在对天时、地宜、物宜有所认识的基础上,特别强调人力的“有为”。《孟子·告子上》将此总结为“人事”:“今夫麸麦,播种而擾之,其地同,树之时又同,浡然而生,至于日至之时,皆熟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强调在相同的土地气候的自然条件下,“人事之不齐”是收获不好的原因。《孟子·万章下》:“耕者之获,一夫百亩,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将田地收成的等级直接与施用肥料的多少挂钩。在农业生产中天地人三者的关系中,孟子特别强调“人事”。如《孟子·梁惠王上》:“深耕易耨”;《孟子·万章上》:“竭力耕田。”孟子还总结了“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一经典语言(《孟子·公孙丑下》),说明了在认识天时的基础上,可以发挥人力的最大作用。《荀子·富国》:“掩地表亩,刺草殖谷,多粪肥田,是农夫众庶之事也。”这都是在强调农业生产方面的人的作用。

2、关于自然生态系统

关于先秦时期保护生态环境和合理利用资源的思想,李根蟠先生已有十分精采的论述。本文只是指出,这些思想,主要是与儒家的天地人物的认识论以及其生态伦理观紧密联系的,而且是作为儒家的农业发展观的一个部分提出的。

在先秦时期,由于农业生产还不能产生足够的生活资料来满足人们的生活需要,因此采集业尚作为农业经济的补充。所以先秦儒家很关注作为人们生活来源之一的自然资源的再生产。上文引述《孟子·梁惠王上》的一段话就着重提到对渔业资源和对森林动物资源的保护和利用,指出这与农业生产上的不违农时同样重要。在这方面,还是首先强调对天时的掌握以及对天时和动植物资源生长利用之间关系的认识,在此基础上施行“以时禁发”的措施(14)。这些观点在儒家的主要文献中比比皆是,充斥于具有官方农学色彩的月令体著作中。月令体著作将一年中每月的物候列出,表明动植物的生长情况,然后要求人们按照时令与动植物生长的情况合理安排采集渔猎活动。在动植物生长繁殖的季节就不能进行采集和渔猎,以便动植物有繁衍的机会,这就是“禁”。要进行采集渔猎活动就要在适当的季节,这就是“发”。在儒家看来,在认识天时的基础上的“禁”与“发”,前者是“无为”,后者就是“有为”。“无为”是“有为”的基础,“无为”是为了“有为”。孟子将合理保护动植物资源的行为称之为“养”,也就是“顺天之养”。《孟子·告子上》举了齐国首都附近牛山上曾经有过茂密的林木,经过人们频繁的经济活动,实行不顾动植物生长情况的采集业和畜牧业,“斧斤伐之,……牛羊又从而牧之”,造成了“牛山濯濯”的景观,于是孟子总结出“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的规律,指出合理的“养”才能使资源不会枯竭。荀子也提出了相同的观点。《荀子·王制》将保护、合理利用自然资源和安排农事活动的“时”结合起来论述,十分强调“谨其时禁”,对自然界中的动植物资源,“不夭其生,不绝其长”,也就是“顺天之养”的意思,以达到“斩伐养长不失其时”,与百姓“有余才”的目的。《荀子·王制》极力主张“修火宪”防止森林火灾,保护山林的动植物资源,以国家制度保证“谨其时禁”、“以时禁发”措施的实行。

3、关于农业经济系统

随着农业中封建经济的发展,战国时期的儒家已经将小农经济纳入他们的视野之内。他们的农业发展观,主要是为了扶持与发展小农经济,以巩固和加强封建国家的经济基础。儒家在建立理想社会方面的“有为”观,与道家主张回到“小国寡民”的远古时代的“无为观”迥然相异。孟子为此鼓吹使民有“恒产”(15)。在《孟子·梁惠王上》,他叙述了“不违农时”与对资源实行“以时禁发”的论点之后,又将上述建立“五口之家”的主张重复了一次,总的来说孟子非常主张建立与扶持具有充足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的。

荀子也是主张扶持小农经济的。他比较突出的观点是将农业生产上的物质投入多寡、田地的肥瘠、收成的好坏与生产资料和小农生活资料的是否充足联系起来,《苟子·富国》:“足国之道,节用裕民……裕民则民富,民富则田肥以易。田肥以易则出实百倍。……民贫则田瘠以秽;田瘠以秽则出实不丰,上虽好取侵夺,犹将寡获也。”《孟子·滕文公上》:“凶年粪其田而不足”,“称贷而益之”,认为农家在灾荒之年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不足,影响对田地的投入,就要对农家实行农贷,帮助其恢复生产。

对于建立与扶持小农经济,儒家将主要希望寄托于为政者。孟子的仁政是对梁惠王说的。《荀子·王制》极力主张君主的“善群之道”:“群道当则万物皆得其宜,六畜皆得其长,群生皆得其命。故养长时,则六畜育;杀生时,则草不殖。政令时,则百姓一,贤良服。”接着谈到对自然资源的具体保护措施。荀子主张建立保证整个农业系统,包括农业技术系统、自然生态系统、农业经济系统运行的社会控制体系。为此孟子和荀子都对君主提出了相关的道德规范要求。如果说建立理想社会是儒家的有为观,而要求君主通过“节用”、爱民等具体行为达到治理国家的目的则是儒家的无为观。对于“节用”,《孟子·梁惠王上》:“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孟子·尽心上》:“孟子曰:易其田畴,薄其赋敛,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时,用之以礼,财不可胜用也。”《荀子·富国》直接将君主是否“节用”作为国家富强的主要措施之一。他认为君主节用是节流,发展农业生产是开源。对于“天时”的认识是君主道德修为的重要方面。因为只有对天时有正确认识,才能决定国家政事的为与不为。所以孟子与荀子对此都反复提到“使民以时”,即在农事季节不要征发民力。

先秦儒家有丰富的农政方面的思想。梁家勉教授在《孟子的农业政策观》一文中将孟子的农业经济思想概括为“制产”与“制取”之策两部分。“制产”包括劝业行政、保护行政、农事教育、土壤改良、劳动保险、农民娱乐、水利荒政七方面;“制取”包括封建政府的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是孟子针对当时的横征暴敛,提出在他在井田制构想基础上的赋税徭役主张。孟子将与“民”相对立的另一方——“君”的关系联结起来,从农业发展的角度,将“民贵君轻”、民为农本的思想贯穿于农业生产的管理过程,从而提出“莫不具体而微,雏形毕具”的农政制度思想(16)。荀子的观点记载于《荀子》“富国”、“王制”等篇,主要包括节用、轻税、罕兴力役,无夺农时等方面。

孟子、苟子两派儒家在对君主关于农政方面道德修为的主张有其差异。孟子一派对人的“性”及“仁”等道德修行方面有丰富的哲学思想,要求君主通过个人的道德修养来施行“仁政”,达到爱民的效果。荀子则着重于强调“王制”,即加强以君主为中心的集权统治以及农政制度的建设来达到发展农业的目的。《荀子·王制》极力主张“修宪命”,即通过法律措施保证命令的执行,通过各级“序官”执行各项政令,如在农业方面设立管理国家水利的“司空”,管理国家农业生产安排的“治田”之官,管理国家山林资源的“虞师”,以及在基层负责农业推广的“乡师”等。

三、先秦儒家农业发展观的影响和意义

儒学作为封建社会的主流文化,其政治思想不断通过各时代思想家的思考、演绎、发挥,为后来的统治者加以取舍利用。而先秦时期的儒家农业发展观在不同的农业思想领域里获得不同程度的阐释,直接对中国古代农业的发展道路有着深刻的影响。

在农学领域,后世的农学著作引述儒家的民本、农本思想、“变通”与“趋时”的观念,以三才论作为指导思想,以扶持耕织结合、农牧结合的小农经济为服务宗旨,逐步构建了以精耕细作为特征、以种植业技术为主体的古代农学体系。李根蟠先生认为先秦时期农学的三才论是直接从农业生产中来,再由先秦的思想家将三才论作为一个分析框架推广到手工业、商业、军事、文化等领域(17)。笔者认为,三才论的产生虽然与农业生产有关,但它是经过包括儒家在内的先秦时期思想家的总结完善之后,再由战国晚期的农家学派吸收到农学的研究中。上述的分析表明,先秦儒家已将三才论运用到对整个农业系统运行的思考中。另一个明显的例子是孟子对许行关于要求君王“与民并耕”观点的嘲笑,从一个侧面说明在一段时期内农家学派在理论上曾经是很幼稚的。再从《吕氏春秋·上农》等四篇农学著作所反映的思想内容之深刻、理论体系之完整来看,显然是在吸收各家之长的基础上以及总结长期农学实践的基础上形成的。农家学派的农业发展观的代表作《吕氏春秋·上农》中,主要是受了儒家的农业发展观的影响。如主张“民农则其产复。其产复则重徙,”使农民固定于土地上农作而不迁移,以及教民务耕织,不夺民时的重农政策、“一人治之,十人食之,六畜皆在其中”的“任地之道”,还有规范农民生产行为,不治私事的“野禁”五条,合理利用和保护自然资源的“四时之禁”,都可以在《孟子》等儒家文献中找到它的思想渊源。再从《吕氏春秋·任地》《审时》《辩土》等三篇反映种植业技术体系的著作来看,其中贯穿着儒家无为与有为的对立统一观。《任地》:“天生时,地生财,不与人谋”,是三才论在农学上的概括。《审时》进一步论述:“夫稼,为之者人也,生之者地也,养之者天也”,说明农业生产上的“人为”必须以认识“地之所生”和“天之所养”为前提,在这一前提下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就是对有为与无为的对立统一观在农学上的高度概括。这一观点为后世农学所继承。如西汉《汜胜之书》:“得时之和,适地之宜,田虽薄恶,收亩可十石”,以及“趣时”、“和土”、“务粪泽”、“早锄”、“早获”等技术原则;北魏《齐民要术·种谷第三》所总结的“顺天时,量地利,则用力少而成功多。任情返道,劳而无获”,都是农业生产上“无为”与“有为”观点的对立统一。一直到明代马一龙(16世纪中期)的《农说》更是直观、具体地总结了农业生产上“无为”与“有为”观点:“故知时为上,知土次之,知其所宜,用其不可弃。知其所宜,避其不可为,力足以胜天矣。知不逾力者,劳而无功。”在强调对天时、地宜认识的基础上,注意避免不要作的事,也强调入力可以胜天。《农说》将天、地、人、物结合起来认识,已经接近有机的自然观(18)。

先秦儒家保护和合理利用自然资源的思想,从秦汉时代起就对封建社会的环境保护政策的制定有深刻影响。保护山林的政策不断见于封建时代的法律法规中(19)。如在睡虎地秦简的秦代《田律》中规定春天二月不得砍伐材木山林,居延汉简中有东汉光武帝建武四年,由皇帝下达诏令命边疆军事组织将保护林木的情况向中央报告。《唐六典·虞部》规定在名山不得樵采。宋代大中祥符四年,下“火田之禁”,“令诸州县人畲田”,在焚烧野草时,“十月后方得纵火”,以保护林木资源(20)。在荒灾季节“以时禁发”纵民樵采的政策作为封建政府的荒政措施之一,但同时注意保护资源。元代至元二十五年,辽阳省饥荒,下诏令“敕驰辽阳渔猎之禁,惟毋孕兽”(21)。大德三年,“扬州、淮安县属蝗,在地者为鹫啄食,飞者以翅击死。诏禁捕鹫”(22)。明清时期也有保护林木资源的政策法规,在民间各地有专门保护自然环境的乡规民约,形成这一时期独特的民俗景观。限于篇幅,不一一列举。

在保护和合理利用自然资源方面,先秦时代曾经有过这一方面实践,并在中国农学史上有重要地位。而随着人口的增加,对山林等自然资源的保护让位于种植业的发展。但在秦汉以后的农业发展史上,这一方面的实践内容很薄弱,唐宋以后还出现了生态环境逐步被严重破坏的情况。虽然保护山林的政策不断见于秦汉以后的封建法规之中,但这些似乎与唐宋以后尤其是明清以来的全国性的生态环境被破坏显得微不足道。先秦儒家的保护生态环境的主张在秦汉以后没有成为农业发展观的重要部分。尤其是先秦儒家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类伦理道德观,是先秦儒家农业发展观的最大局限性。这种伦理道德观对古代中国的人口发展政策导向有重大影响,造成了李根蟠先生说的古代农业历史中的一个突出现象:高度重视在农业生产和环境生产的之间关系的适应、改造,却忽视了对人类自身生产、物质生产、环境生产的协调(23)。

在农业经济方面,先秦儒家的农业经济思想大致可构成后世农政制度的框架。汉以后封建统治阶级的重农政策吸收了儒家的民本、农本思想,从而不断完善与发展了以农业垦殖政策、农业管理制度、农业推广政策、水利政策、税负蠲免政策、农贷政策、救荒政策等为内容的农政制度体系。这一体系虽然以稳定封建地主经济与封建统治为终极目标,但它对扶持小农经济、尤其在每个朝代的前期或者是盛世中对小农经济的恢复和重建起了重要作用。古代社会的农政制度体系与传统农学互为补充,是支撑小农经济的缺一不可的两个重要方面。如果说西汉以来的“轻徭薄赋”尚有黄老“无为而治”的内容(其实“轻徭薄赋”也是儒家的无为观的体现),而内涵丰富的农政制度体系则主要是先秦儒家在农业经济方面建立理想社会主张的无为与有为的对立统一观点的体现。

先秦儒家的农业发展观是关于古代社会农业生产、生态环境、农民生活的相互统一、协调发展的观点,具有丰富的内涵。但它不等同于我们今天所说的可持续发展的观点。先秦儒家的农业发展观只是“存在”的持续或循环式的持续。所以彭世奖先生将传统农业称为“循环式的农业”(24)。当时对于自然资源的保护还仅限于“不夭其生,不绝其长”的“时禁”等措施。对于小农生活的关注,还仅限于孟子的使小农成为有“恒心”的、“死徙无出乡”的固定于土地上劳作的“有恒产”者。特别是儒家没有注意到人自身的生产与经济生产、环境生产之间的关系,是其农业发展观中的不可持续因素。古今农业发展的历史说明,在农业生产、生态环境和农民生活三者之间存在相当密切的关系。这三者之间的协调发展,也是现代可持续农业的目标。古今农业发展的历史同时说明,可持续农业作为一种观念,尤其要实现农业生产、生态环境、农民生活协调发展的目标,将它转化为社会全体成员一致的行为,却是一项非常复杂的社会系统工程。必须要有相关的的道德规范或价值观作为支撑,还需要一整套相关联的社会控制系统的运作。

虽然儒家的“涉及对经济及物欲的看法”,是要求人们减少和节制欲望(25),在历史上曾经起过相当的落后作用,与可持续发展思想关于提高人民生活水乎的主张大异其趣。但它对农业生产、生态环境、农民生活的农业发展观中的合理内核与相关社会控制系统的主张,对于当代人思考入与自然、经济与生态的空前尖锐的矛盾以及为解决这些矛盾而产生的新的思维,是一笔意义非常重大的思想遗产。

注释:

(1)有关儒家思想与传统农业、生态环境思想的关系,见何怀宏《儒家生态伦理思想述略》,《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0,2;乐爱国《从看古代农学与儒学的关系》该文以作者《儒家文化与中国古代科技》(中华书局2002年12月版)第144~147页为基础。上述文章还没有涉及儒家的农业发展观。

(2)(7)叶坦《儒家“无为”说——从郭店楚简谈开去》,《哲学研究》1999,7。

(3)吴承明《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见《中国经济史上的天人关系》25页,农业出版社,2002年。

(4)《孟子·公孙丑下》。

(5)《荀子·天论》。

(6)李根蟠:《“天人合一”与“三才”理论——为什麽要讨论中国经济史上的“天人关系”》。《中国经济史上的天人关系》第ll页。

(8)《孟子·公孙丑下》。

(9)参阅李根蟠文,见《中国经济史上的天人关系》第17页。

(10)《荀子·王制》。

(11)《孟子·公孙丑上》。

(12)《吕氏春秋》的学术倾向,有道家说、杂家说、阴阳家说、儒家说等。本文取《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观点,认为该书主要倾向于儒家。

(13)《老子·三章》。

(14)《荀子·王制》。

(15)《孟子·尽心上》。

(16)《梁家勉农史论文集》,441—444页,倪根金主编,农业出版社,2002年。

(17)《中国经济史上的天人关系》第14—17页。

(18)董恺忱等著《中国科技史.农学卷》756页,科学出版社,2000年。

(19)刘彦威:《中国古代对林木资源的保护》,见《中国经济史上的天人关系》,117页—132页。

(20)《宋史》卷173,《食货志上一》。

(21)《元史》卷15,世祖12。

(22)《元史》卷20,成宗3。

(23)李根蟠:《“天人合一”与“三才”理沦——为什麼要讨论中国经济史上的“天人关系”》,见《中国经济史上的天人关系》第5页,农业出版社,2002年。

(24)彭世奖:《从中国农业的发展历史看未来的农业与环境》,见《中国经济史上的天人关系》38—4l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