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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文化的基本特征十篇

发布时间:2024-04-25 19:07:15

儒家文化的基本特征篇1

【关键词】新儒家新儒学中国文化

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增强,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知识分子,希望看到中国的文化可以在世界学术舞台上拥有自己的话语权。中国的传统文化出现了以“新儒家”为代表的一支强有力的文化力量。单纯从“新儒家”的字面上很容易给人一种误解,就是在参与中国文化建设的进程中,因为找不出自己文化的核心力量,不得不去故纸堆里把我们已经批判得体无完肤的孔孟之道又给搬了出来的感觉。这是一部分不做中国传统文化研究和不涉及文化建设层面的中国人所误解的地方。因此,对当代新儒家有一个恰当的、合理的认识和理解是本文论述的目的所在。

一、当代新儒家的基本特征

当代新儒家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中国学术思想发展的又一方向,它融汇了中西思想。它是以人类的精神文明和文化的建设为根本宗旨,用现代的意识和视角来看待传统的儒学和现代文明的需求,从不同的方面对中国当代的文化建设奉献一份力量的思想流派。当代中国新儒家也是在不断的发展和完善自我的。如果说最初当代新儒家是以自觉继承儒家的“道统”,以儒家价值为终极皈依,以儒家为中国文化的本位,在儒家文化本位和主位性的基础上探求回应西方、重建儒学的话,那么现在作为一个文化越来越多元,越来越需要世界对于中国文化有所回应的时代,新儒家的思想也开始有所转变。新儒家们开始更多地以文化的忧患意识和世界的文化观,用平和的心态来对待西方文化在中国文化建设中的作用,并以全局的意识来积极地传播中国儒家文化中的有益因素。

二、“新儒学”和“新儒家”的区别

正确理解当代新儒家,就有必要对“新儒学”和“新儒家”做概念性的区分。“‘新儒学’与‘新儒家’相比,前者以批判的理性为方法来裁决真实性与现实性,而后者则以内在体验来裁决真实性与现实性。前者力求在客体性的基础上建立知识,而后者则力求在主体体验的基础上印证价值;前者力求在知识研讨的基础上做出价值判断,也以知识为条件重建逻辑或价值,后者则仅先行肯定价值判断,是否再寻求知识的手段或工具以实现价值理想或目标则因人而异。”可以看出,“新儒学”和“新儒家”虽然在概念的外延上有一定的一致性,但是实质内涵还是有根本性的区别。现代新儒家是可以有不同的学术立场、不同的研究视角、不同的研究方法的不同流派学者的统称,是以人的实践性和价值体验为依据的一群人,也是对当代中国新儒家文化和中国文化建设做出杰出贡献的学者的肯定称谓。而新儒学则是以儒家的知识体系为依据来认识当代文化、挖掘当代文化的价值,其更侧重于对知识的客观性和真实性的理解。

三、当代新儒家的发展历程

当代新儒家思想变化的发展历程是对新儒家概念的最好诠释,通过三代新儒家代表人物的思想分析,可以看出当代新儒家的形成过程,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新儒家对于中国传统文化发展所做出的贡献,也可以看出当代新儒家的精神内涵所在。

1.以文化救亡为己任的第一代新儒家

在中国文化被禁锢、思想被奴役、民族被侵略的年代,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们用自己的方式开始了中华民族的复兴。五四新文化运动高举“科学”与“民主”的两面旗帜为中国的民族解放和思想解放打开了一扇大门。作为新儒家的开山鼻祖——梁漱溟先生,以民族的文化建设为己任,学习和借鉴西方的哲学为中所用,确立了第一代新儒家的精神特质:受到西方文化冲击时,换位思考本土的儒家文化,从而找出儒家文化的特质,来发展民族文化,弘扬民族文化。同时,现代新儒家也会理性地借鉴西方文化融合中国文化。他们也会用西方的学术思潮来解释传统的儒学,宣扬传统儒学的现代意义,关注现实生活。梁漱溟先生在发展自己的儒学思想时,借鉴了柏格森的生命哲学中对当时西方理性主义思潮批判的思想。虽然两者的哲学都主张从生命的视角解释世界,但是梁漱溟先生更多地是在用柏格森的观点印证、诠释儒学。此时,儒学是“体”,而柏格森的哲学不过是“用”。同时,他也断言“世界未来文化就是中国文化的复兴,有似于希腊文化在近世的复兴那样”。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在中西文化的碰撞中,作为中国知识分子对于中国传统文化本位精神和中国文化尊严的“维护”之情。

2.以“返本开新”为目的的第二代新儒家

牟宗三作为第二代新儒家的代表,超越了上一代新儒家仅对西方哲学的借鉴意义,更本质地认识到了中国的哲学发展、文化建设的进程已经无法绕开西方文化意识形态的这一特征。不过面对西方哲学的冲击,继续坚持民族文化传统的延续性甚至“主位性”,是现代新儒家从未改变的崇高使命和基本信念。牟宗三继承了熊十力的心性哲学理念,并且借用了康德的哲学体系来融会贯通儒道佛的思想,建立了两层存有论,形成了一个新型的道德形上学体系。牟宗三致力于本体论意义上来建构儒家思想,希望能够形成一个打通中与西、内与外的现代意义上的中国哲学。他运用西方的哲学体系,为中国文化的根源性和本体性作了充分的论证,为中国哲学向西方的传播,以及与西方文化建立对话的路径,做出了重大的贡献。牟宗三也坚持中国文化的“一本性”立场,阐述了中国古代文化多元体系下的一脉相承。中国文化坚持“一本性”,就预示着对西方文化的吸收借鉴,必须依心性之学内在的“道德主体”加以吸收融会。牟宗三运用“良知自我坎陷”的学说指出知性的形成,必须有良知的坎陷为前提,通过这样的一种方式解释道德理性的作用,从而达到他的“道德的形上学”本体论表述。其中在解释中国没有科学和民主的时候,他认为中国的现状是“超过”的不能,而不是“不及”的不能。由此可见,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信心和对中国传统文化内圣外王的自信。牟宗三作为这个时期的新儒家的代表,体现了一种浓重的本位文化的信念,不管是对西学的借鉴还是对儒学的肯定,都是一种“返本开新”的意识体现。

3.面向世界的、多元的第三代新儒家

如今现代新儒家的发展基本上是以海外新儒家为主,以成中英、杜维明为代表的新儒家更多开始从世界的、多元的、面向客观世界的立场出发,来思考和重建儒学,更多地符合了当前社会发展的趋势,也体现了儒学回应现代生活的特性。第三代新儒家把儒学传统从极端的传统主义和道德理想主义中摆脱出来,面向客观现实,面向生活实体。

成中英把新儒学从主体世界带向了整体世界,更客观、更理性地对待了传统的儒家文化,不仅使新儒家有更强的生命力,也使新儒家更接近客观的现实生活,也更有利于新儒家思想的传播。他的本体学是整体本体、过程本体,严格的说是具有一定的方向性的过程本体。“所谓本体,是整体的一个函数,所谓方法论,是另外一种函数。……我提的本体是一个整体化得观点。……因为人就是一个整体,人就是一个本体。也可以说宇宙就是个本体。因为他是一个完整的存在。”他用西方诠释学的观点来构建自己的本体论。他对现代新儒家重建儒学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和看法:首先,儒学的重建必须是一个文化多元化的基础上进行的,不必把儒学定为至高无尚的地位;其次,新儒家要正面面现代生活中个体的人性需要这些问题,而不能只关注内心;最后,新儒家不能脱离现代社会生活这个实体,不能脱离现实的结构和文明状态来讲儒学,要肩负起解决社会的、精神的现实文化问题的责任。

杜维明作为另外一个代表人物,他的观点更接近于创立一个文明对话的平台,让儒学可以有机会接触世界,被世界了解。杜维明从人学的立场出发,虽然也关注个人的心性问题,但与前人区别的是他不再强调儒家心性学的本位性和本体性,而是提供一种人文关怀的视角来让人更好地认识自己和世界。通过强调人的立场来突出儒学的精神性价值,这也带给儒学一个新的启示。这一代的海外新儒家的特点是本身对传统儒学的了解深入透彻,海外的经历又使得他们对西方的哲学观点也有深层的理解,这样就使得他们可以立足于一种世界文化的视野来对待思考传统儒学的复兴问题。

通过对三代新儒家代表人物的分析,可以看出当代新儒家在中国文化发展的过程中体现出来的价值。他们更多的以中国传统的儒家文化为根基来学习和借鉴西方的文化。无论他们的观点、表述,甚至本体论等等有多么的不一致,但是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想要中国文化在世界文化中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都想要确立中国本土文化的意识。因此,对于儒家“道统”文化的自觉继承,以及对西方文化的回应和儒学重建目标的一致性是新儒家共同的本质特征。

四、当代新儒家的积极意义

通过对新儒家本质特征的了解,我们也可以意识到新儒家对于中国文化建设的积极意义。首先,它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吸收借鉴西方文化的基础上,发展了中国哲学的本体论思想。其次,现代新儒家的忧患意识和清醒的批判精神,带给中国和世界的警示作用都凸显了儒学的人本优势。最后,新儒家对人生的终极关怀,对现代自我意识丧失和道德沦丧的时代,带来了文化的新指向,也带来了文明建设的新途径。总之,对于当代新儒家的正确理解和认识,不仅对于新儒家的发展有积极的意义,也对于中国文化的建设提供了有效的路径。

参考文献:

[1]陈鹏.现代新儒学研究[m].福建: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

[2]宋志明.现代新儒学的走向[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3]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儒家文化的基本特征篇2

儒教不是一个学派,而是一个具有独特文化自性的自足的文明体,存在于儒家义理价值上升为“王官学”(国家主导意识形态)的时代,即存在于儒家义理价值形成国家“礼制”“文制”以安顿人心、社会与政治的时代。儒教一词的对应者是其它的文明体,如“三代”时的“蛮夷”,隋唐时代的佛教、景教,现在的基督教、伊斯兰教等其它宗教。儒学是儒教的教义系统,其价值渊源则是儒经。儒学与儒教的关系相当于基督教神学与基督教的关系,儒学只是儒教的一个具体内容。“儒教”是中国历史文化的盛世之词,是中国古圣人之道占据中国文化权力中心时的称号。儒教的历史长于儒家,夏、商、周“三代”即有儒教,严格说来伏羲时代已有儒教,因儒教是一文明体,伏羲画卦即开创了中国文明。此外,“圣王合一”、“政教合一”、“道统政统合一”是儒教的本质特征,也是儒教的追求目标,伏羲时代即具备了这些特征,故伏羲时代即有了儒教。春秋、战国、秦汉之际儒教退出中国文化权力中心边缘化为儒家,汉武帝“独尊儒术”后儒家又回到中国文化权力中心的位置上升为儒教,一直到一九一一年儒教崩溃,儒教又退出中国文化权力中心的位置下降为儒家。

因此,面对今天西方文明的全方位挑战,必须全方位地复兴儒教,以儒教文明回应西方文明,才能完成中国文化的全面复兴。当今中国儒家学派的建立、儒学体系的建构、儒家文化的回归都是为了复兴中国独特的儒教文明,以承续源自古圣人道统的中国文化的精神慧命。如果离开儒教的重建来谈儒家与儒学的重建,将是放弃复兴中华文明的努力,把中华文明降到思想学派的位置与西方文明对话,这是中国文化的自我贬黜。所以,复兴儒教是复兴中国文化重建中华文明的当务之急。

儒教的“教”既有中国文化中“礼乐教化”与“道德教育”之义,又有西方文化中“神人交通”的“宗教”之义;既有信奉“天道性理”“良知心体”的超越信仰之义,又有实现“神道设教”的治世功能之义。如果不拘泥于西方的宗教概念,儒教肯定是一种宗教,只不过是一种与西方宗教不同的独特的中国宗教。宗教是文明的最集中体现,故古代儒者在面对其它宗教如佛教时,往往自称所信者为儒教,而其它文明中的人接受中国文化时也往往称所接受者为儒教而不是儒家、儒学,如韩国和日本。儒教具有人类宗教的某些共同特征,如具有某种程度的人格神信仰、经典的教义系统、以超越神圣的价值转化世俗世界等,但儒教也有自己的独特特征,如信奉多神教、万物有灵论、没有国家之外的独立教会组织等。但这并不影响儒教是一种独特的宗教,不能因为儒教与西方宗教不同就否认儒教是宗教。

在中国“三代”以来的历史中,除儒教降为儒家的少数时代外,儒教一直是国教。国教的特征就是“政教合一”,即“道统政统合一”,国家担负着道德教化的职责,是实现儒教超越神圣价值的工具或载体。儒教作为国教的根本标志是将圣人义理之学上升为“王官学”,即上升为国家意识形态,就是今天所说的“宪法性原则”,此原则是中国一切政治礼法制度的价值基础。此外,儒教作为国教解决了国家的文明属性问题,确立了国家的文化自性,形成了中国人共同的文化共识与精神信仰。

儒教在中国的历史上有三大功能:一、解决政治秩序的合法性问题,为政治权力确立超越神圣的价值基础;二、解决社会的行为规范问题,以礼乐制度确立国人的日常生活轨则;三、解决国人的生命信仰问题,以上帝神祇天道性理安顿国人的精神生命。儒教的这三大功能在今天仍未过时,今天重建儒教的目的就是在新的历史时期用儒教来解决中国的政治问题、社会问题和人生问题。

转贴于在历史上,儒教是自然形成。通过士大夫的学术努力与政治活动,儒教义理价值进入到政治权力中心,改变了政治权力的性质,即儒教上升为“王官学”后儒教与政权合一,政治权力成为儒教价值的载体,然后儒教价值再从上到下影响到社会形成礼乐教化的“礼制”“文制”,通过“礼制”“文制”起到安顿社会人心的作用。这是儒教在中国历史中自然形成的“上行路线”,故“上行路线”又可称为“传统路线”。在今天,儒教崩溃,要重建儒教,首先必须走儒教形成的“上行路线”,因为“上行路线”是儒教形成的正途。具体来说,就是“儒化”当代中国的政治秩序(此即汉代董仲舒“复古更化”之现代形态),此“儒化”当代中国的政治秩序有两个要点:一、通过儒者的学术活动与政治实践,将“尧舜孔孟之道”作为国家的立国之本即国家的宪法原则写进宪法,上升为国家的意识形态;也就是说,恢复儒教古代“王官学”的地位,把儒教的义理价值尊奉为中国占主导地位的统治思想,建立中国式的“儒教宪政制度”,以解决中国政治权力百年来的“合法性缺位”问题,为中国的国家政权奠定合法性的基础。二、建立新的科举制度与经典教育制度:即国家成立各级政治考试中心,有志从政者必须通过《四书》《五经》的考试才能获得做官资格,就如同做法官要通过国家司法考试一样;另外,用儒教的经典取代各级党校、行政学院过时的意识形态经典,使其作为各级党政干部思想品德教育与历史文化教育的主要内容。除党政教育系统外,在国民教育系统中,恢复小学中学“读经科”,将《四书》《五经》教育作为基础课与语、数、英同列;大学则恢复“经学科”,作为大学通识教育的基础课程。

如果上述“上行路线”成功,儒教就可以在中国复兴,中国就可以恢复其“儒教中国”的文化自性或者说文明属性。但是,现代中国与古代中国不同,现代中国已经“以夷变夏”,沦为西方文化的殖民地,大部分知识分子的心灵已经西化,对儒教复兴的“上行路线”有很大的抵触,光靠“上行路线”复兴儒教很困难,所以,儒教复兴除走传统的政治“上行路线”外,还必须辅之以“下行路线”,因应时代开辟出另外一条民间社会重建儒教的道路,故“下行路线”即是一“变通路线”。所谓“下行路线”,就是在民间社会中建立儒教社团法人,成立类似于中国佛教协会的“中国儒教协会”,以儒教协会的组织形式来从事儒教复兴的事业。“中国儒教协会”同中国佛教协会以及其它宗教协会一样,是一宗教社团组织,“中国儒教协会”既是复兴儒教的宗教组织形式,又是作为宗教的儒教本身。“中国儒教协会”虽然是一民间的社团法人,但与其它的宗教组织并不是平等的关系,“中国儒教协会”因为儒教是中华文明的主体,所以拥有其它宗教组织没有的政治、经济、文化、组织方面的特权。由于儒教过去是国教,将来也要成为国教,所以“中国儒教协会”在中国诸宗教中的地位相当于英国圣公会在英国诸宗教中的地位。中国儒教协会不仅有参与政治的特权,有获得国家土地、实物馈赠与财政拨款的特权,还有设计国家基础教育课程的特权,有设计国家重大礼仪的特权,有代表国家举行重大祭典的特权,以及其它种种特权。“中国儒教协会”既不像一般宗教团体完全脱离政治是一纯民间社团组织,又不像沙皇时代的东正教完全与政治合一成为政治的附庸,而是一存在于民间又拥有政治、经济、教育、文化等特权的在国家宗教生活中占统治地位的宗教社团。(按:圣公会是英国不成文法确立的国教而享有特权,路德宗是北欧诸国宪法确立的国教而享有特权,东正教是希腊宪法确立的国教而享有特权,但这些国家仍然是所谓自由民主国家,故儒教在中国作为国教享有特权,并不意味着儒教的精神思想专制,只意味着中国精神思想的共识与一统,对此国人不必过虑。)

中国儒教的复兴是伟大而艰巨的事业,涉及到很多方面,单靠个人分散的力量难以完成,必须通过“中国儒教协会”组织化的力量才能完成。具体说来,中国儒教的复兴涉及到以下十个方面的内容:

(一)儒教的政治形态——仁政、王道政治与大同理想(仁政是儒教政治的基本形态,王道政治是儒教政治的理想形态,大同理想是儒教政治的最高形态。以公羊学术语言之,仁政是据乱世治法,王道是升平世治法,大同是太平世治法,而每一世治法中又有三世治法存焉。)

(二)儒教的社会形态——礼乐教化(制礼作乐)、乡村自治(礼俗乡约)、社区文化(寓教于乐)全民健生(《书经·洪范》“五福”之一)以及协助治安、预防青少年犯罪、反对黄赌毒、社区乡里民事调解、各种冠婚丧葬祭等从生至死的礼制安排(中国人之生老病死,终其一生,全在儒教礼制安顿之中,故儒教礼制可化解中国人生老病死之生命焦虑.)、制定并主持各种国家祭祀礼仪与民间祭祀礼仪、开展全民性的“中国道德振兴运动”等

(三)儒教的生命形态——上帝信仰、天道性理信仰、祖宗鬼神信仰、良知信仰以及符合儒教义理的民间信仰

(四)儒教的教育形态——由儒教出资在全国兴办幼儿园、小学、中学,并在非儒教兴办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推广读经,在社会中开展成人讲经、书院讲学,在政治中建立《四书》《五经》考试获得从政资格的“新科举制”,对军人进行儒教精神道德的忠义爱国教育,开展“全民读经”运动等

(五)儒教的慈善形态——济贫、救灾、助学、孤儿院、敬老院、残障院、医院、免费医疗、心理辅导、意义治疗、临终关怀、殡仪丧葬服务、无家者收容中心、监狱人心改造、服刑者家庭援助、戒毒中心、生态环境保护与文化艺术保护等

(六)儒教的财产形态——历代书院建筑与地产,文庙建筑与地产,孔庙建筑与地产(“中国儒教协会”代管,所有权属孔子后人),历代圣贤儒士之祠庙、地产、故居、坟茔、遗稿、遗物,历代圣贤儒士过化之文化古迹与各种文物,历代古圣王陵墓、陵寝、陵园,历代帝王之祠庙与忠烈祠、文昌阁、城隍庙等均归“中国儒教协会”所有、管理与经营;儒教接受国家土地与实物等馈赠及定期财政拨款以维持儒教日常运作;另成立“中国儒教复兴基金会”接受儒教信众与社会人士广泛捐款为复兴儒教提供经费支持;国家代儒教开征“儒教遗产使用税”:凡以各种方式出版的赢利性的儒教古籍、使用具有儒教内容与人物形象的商标、广告、公司企业名称、经贸旅游活动、以招商为目的的节庆活动、以儒教内容为题材的赢利性的文艺作品与影视作品,均须向儒教交税。

(七)儒教的教义形态——建立部级“中国儒教大学”与地方各级儒学院,系统研究弘扬经学、史学、子学、理学与心学,因应时代重建中国儒教的解经系统与解释系统

(八)儒教的传播形态——成立儒教出版社、儒教报刊杂志、儒教网站论坛、儒教广播电视以及儒教国际学术交流中心、海外传教中心等

(九)儒教的聚会形态——建立全国各级“讲经堂”,作为儒教宗教公共活动场所,其功能有五:一、祭拜“天地君亲师”牌位,即报天地生化养育万物之恩、报国家建立稳定和谐秩序之恩、报祖宗赐予国族生命与个体生命之恩、报历代圣贤教化文明之恩;二、定期讲经讲道(讲《四书》《五经》、讲尧舜孔孟之道);三、解答儒教信众关于儒教信仰的疑惑与日常生活中的问题;四、儒教信众举行公共祈祷、相互交流信仰心得与相互印证信教体会(团契);五、举行各种儒教礼仪活动,如举行出生礼、冠礼、婚礼、丧礼、祭礼、归宗礼并聚听“雅乐”及合唱《雅》《颂》圣诗等

(十)儒教的组织形态——“中国儒教协会”统摄、管理、指导省、市、县各级儒教协会的工作,各级儒教协会是“中国儒教协会”派出的分支机构,其工作对“中国儒教协会”和本地儒教信众负责

以上十个方面的儒教事业,起于儒教既衰之后,任重而道远,事繁而艰难,必须通过“中国儒教协会”以组织化制度化的力量来承担运作才能完成,完成了这十个方面的儒教事业可以说儒教在社会层面就得到了复兴。如果儒教在“上行路线”与“下行路线”两个方面都得到了复兴,就恢复了“儒教中国”的历史文化自性,使中国又再度成为一个具有自我文明属性的“文明国家”,而不是一个一味摹仿西方的亨廷顿所说的“无所适从且自我撕裂”的“现代民族国家”。

古圣云:礼之用,时为大。又云:礼可义起。当今中国的现实较古生了很大变化,故儒教重建的形式除走传统的“上行路线”外,还必须走另外一条建立民间宗教社团的“下行路线”,此“下行路线”可以吸取世界各大宗教的长处依中国的具体国情和儒教传统来对儒教进行新的创造,建立一个国家政权之外的宗教社团性质的儒教。如果不建立此种宗教社团性质的儒教,在今天各种外来宗教的冲击下,中国复兴儒教重建中华文明的重任就难以完成。因此,中国复兴儒教重建中华文明的问题就归结为在中国建立儒教宗教社团的问题,具体归结为在中国建立中国儒教协会的问题。此是重建中华文明的当务之急。

当今中国,基督教凭借着西方强大的政治、经济、科技、文化、教育、媒体、教会的实力向中国人传教,据有关人士统计,现在中国的基督徒已近一亿人!如果对这一趋势不加阻止,任其发展,致使今后中国的基督徒超过中国人口的一半,中国就会变成一个基督教的国家,基督教文明就会取代中华文明入主中国,此时再谈复兴儒教重建中华文明已经来不及。现在非洲已有一半以上的人口成为基督徒,非洲原生态的许多文明已经被基督教文明取代,非洲要回到自己的传统文明已经不可能,故中国不能步非洲的后尘。因此,只有复兴儒教,才能抗拒基督教在中国的传播扩张,才能保住中国的文明自性,才能使中国永远是体现中华文明的“儒教中国”。

儒家文化的基本特征篇3

在当代中国,各种伦理话语竞相兴起。在此背景下,考问儒家伦理话语能否有效地介入当代中国的伦理问题尤显必要。本文将从思想内容、表达方式和思维方式三方面来考察儒家伦理话语的特征,并简要说明其现实意义。

就思想内容看,儒家伦理话语主要围绕伦理“体验”而展开。“体”即身体力行,于“行中见知”,“验”意味着对生活实践的各种关系进行反思和评判。《论语》开篇说: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学”和“习”的对象主要指“礼”“礼”代表着社会共同体的价值,它以历史文化传统的形式,凝聚着先觉者的伦理体验。可以说,第一个反问讲的是自我的伦理体验:“学”与“习”相长,可理解为自我与先觉者之间伦理体验的交流,其目的在于实现价值自觉与共同体价值间的沟通。第二个反问讲的是主体间伦理体验的交流,它以面对面的方式进行,体验活动的中心不再限于自我:“朋”即同类者,“有朋自远方来”可以验证“德不孤”,交流达“道”的方法以增进修养。故可“乐”。“乐”与“悦”对举。“悦”是“悦于己”,是自我伦理体验产生的内心愉悦;“乐”则是“同乐”,隐含“人已和谐”的意思,其“乐”在于彼此心灵的相契、伦理体验的分享。第三个反问则点出伦理体验的根本目的在于寻求伦理之道,同时也说明自我体验最终要落实为生命的境界:伦理无非“人伦之理”,求伦理之道就是要学做人。学做人是体验切实之事,是“求于己”者,即,考虑如何将自我的善性展现出来、如何担当对人事以至世界的责任,而不是基于自我对他人和世界的要求,故能“人不知而不愠”,由此展现自我的生命境界。

《论语》的通篇论说也都不离孔子及其弟子的伦理体验。如《论语》中的“仁”、“义”、“礼”、“智”、“信”等伦理观念,其意义大都紧扣具体的伦理体验来讲。后世儒家的论说亦如此。如王夫之在《思问录》开篇即引《论语》首篇以为儒家宗旨,并评论说:“人性之善征矣。故以言征性善者,必及乎此而后得之”,而孟子所讲的“四端”只是权宜之辞,“非所以征性善也”。当然这并非要否定孟子性善论的意义,而是说若真像孔子这样体验确实了,则无须仅用“四端”来规定“性善”,其一言一行无不透出“性善”。质而言之,王夫之强调的是“性善”要于伦理体验中才能落实,儒家的学问是实践之学、依切身体会而得。近代国学大师章太炎也认为,“西洋哲学,文字虽精,仍是想象如此,未能证之于心,一无根据,还不能到宋学的地步,所以彼此立论,竟可各走极端的。这有理论无事实的学问,讲习而外,一无可用了!”“那心像是在吾人的精神界,自己应该觉得的。所以,不能直观自得,并非真正的哲理,治哲学不能直观自得便不能进步”。他对西方哲学的看法虽不无偏激,但可反衬出儒家强调伦理体验的立论宗旨,儒家学问的关切处也因此而见。总之,伦理体验是儒家伦理话语的中心内容,浸染其中的学者对此均有鲜明的自觉。

儒家将伦理体验作为其话语所要表达的核心内容,实则强调了伦理学的实践性质以及人的生命能力。当代伦理学在致思方向上多有分歧,但将道德理解为一种实践理性则已成基本共识,这意味着伦理学的主要关注当在于考察人们的行为能力,特别是社会行为能力。或许有人认为,当代西方的伦理学已相当哲学化,力求哲学反思介入的道德哲学似乎起着伦理学基础理论的作用。然而,强调哲学反思与坚持以伦理体验为基本内容并非两种相背离的伦理学发展方向。如当代德国伦理学家施贝曼就认为,道德哲学应“以伦理体验为前提”,进而才能在反思之时“将我们的体验与知识融合起来”,“将作为它们的根基的更深刻的统一揭示出来”。可以说,儒家伦理话语的核心内容与当代对伦理学性质的理解是契合的。

儒家伦理话语主要有语录、注经以及评述历史和时事等表达方式,它们表现出某种“解释学”的特征。这里所谓“解释学”与现代西方的诠释学有差异,可以通过简要比较两者以彰显儒家伦理话语在表达方式上的特征。

第一,西方主流诠释学认为,在一种有效的“问与答”中,对话者应持有平等的发言权。儒家语录中的对话者之间则往往是一种等级关系,其表现是在“问与答”的形式中一般有一个主导方或者说思想权威,如《论语》中的孔子、《四书或问》中的朱子等。但深一层看,权威的合法性并不取决于社会地位或个人身份,而是取决于他的道德地位,即,是否在道德上为人们所认可,并被尊为道德“先觉”者。

在当代,“等级性”容易引入联想到依从权威、设立限制,似与“自由”、“平等”的理念相违。但应该看到,自由与平等并不意味着绝对排斥权威和限制。是否与“自由”、“平等”等价值相违,其关键在于限制是否必要、权威是否合理,从伦理学角度说也就是规范的合理性问题。由此来看儒家对话中的“等级关系”,它虽然突出了伦理权威和规范的作用,但同时也对限制是否必要以及权威的合理性问题保持着充分的敏感。因为如前所述,对话中权威的合法性是以道德合理性界定的,人们与其说是尊重权威本人,不如说是尊重社会共同体的价值,而后者正是社会伦理规范的一个主要来源。可以说,儒家对话的“等级性”强调的是伦理学的规范功能,不应理解为替传统的非理性权威做辩护。在此意义上,它与“自由”、“平等”可以相容。

另外,当代西方伦理学的一个重要发展是公共领域中伦理学的兴起,如对话伦理学强调伦理对话各方的平等地位,罗尔斯在讨论正义原则的形成时也做出参与制定原则的各方“道德上相互冷淡”的假设。它们体现了当代伦理学的一个趋向,即,从伦理学角度来讨论“民主程序”的合理性。儒家伦理“等级性”的对话方式与这一趋向并不相悖:一方面,当代伦理学的这一趋向针对公共领域,着眼点是制度建构或文化对话方式的合理性等“宏观”层面。相对于生活世界的实质性价值而言,伦理学的这一趋向具有形式化的特征。这些“形式化”的伦理学有一个共同的理论前提,即,基于合理多元主义的伦理学对话背景,这意味着承认各社会共同体持有虽不同却各具合理性的价值。进一步说,其伦理蕴涵是,秩序建构必须建基于实质伦理学才有意义。另一方面,儒家伦理对话的“等级性”是一种实质性伦理学的表达方式。也就是说,儒家的基本关注面在于尊重社会共同体价值、重视对生活世界的价值体验,而对话的“等级性”则与此相应。从当代伦理学的发展看。实质性伦理学与形式伦理学虽在方法上相异,就伦理学的整体而言两者则互补。其中,无论是就社会共同体内部还是整个人类生活世界而言,确立实质性规范的指导地位都是基础性的:在社会共同体内部,若仅专注于民主程序的伦理合理性而忽视实质性的伦理规范,则易陷入方法论的个人主义,由此来建构社会秩序只能愈益依赖理性的计算,公共生活的规范内容则将趋于“非伦理化”,而与伦理学的本义相背;从生活世界的角度说,‘伦理’展示的是生活世界的规范性”,仅停留于讨论形式规则、概念的伦理学必将由于远离生活世界而陷入空疏。综合两方面,可以说实质性伦理学与形式伦理学可以并行不悖,而儒家伦理的“等级性”对话仍然是一种适合当代形态的伦理学表达方式。

第二,儒家主要以“训诂”方法“注经”,“训诂”与西方的诠释传统有相当的差异。当代致力于“中国诠释学”研究的学者认为,西方的诠释学具有明晰性、分析性和合逻辑性的特征。相比之下,“训诂”所做的解释具有直观性和联想性,另外还具有“忽略语法分析”、“解释中常常只有结论而无分析过程”、“不解释本义,只解释引申义”、“注重解释实践而疏于理论体系的建构”等特征。转贴于应该说,儒家“训诂”与西方诠释传统间的差异,一方面与中西文字的性质不同相关:汉字以形声结合为主,具有表意的特点;西文则是一种“代码性”的语言,以表音为主。另一方面与思想传统的差异相关,用牟宗三先生的话说就是在文化的开端表现其思想的“通孔”不同:中国文化由其通孔发展而来的主要课题是生命,中国人首重德性;西方文化在其通孔处的主要课题是自然界,首重知识。引申到本文论题来看,儒家“训诂”注经的最终目的在于求“义理”,即阐发伦理思想;西方的诠释传统原属于逻辑学的一部分,服务于求知。德性的问题操之在我,故讲德性重简易,意在引导,以生活化的语言为主;知识的问题重逻辑,长于分析。由此看,儒家“训诂”的特征正说明儒家话语本质上是一种伦理语言。

第三,现代西方“诠释哲学的形成与18世纪末产生的历史意识密切相关”,且现代西方诠释学一般认为,对文本的理解和解释与处理历史、现实和未来三者关系是分不开的。与之相比,儒家关注历史的传统更为深厚。历史意识贯彻儒家学说从产生到发展的始终,以评述历史和时事的方式来表达伦理思想集中体现了这一点。另一方面,评述历史和时事的方式不仅具有方法论的意义,更重要的是它与儒家伦理话语所表达的内容相一贯。在儒家看来,一种理想的伦理体验在于对文化的历史、现实和未来三者关系的切当把握,即,基于“过去不忘,未来必豫,当前无丝毫放过”(王夫之:《读四书大全说·卷一》)的自觉意识,通过文化的现实与历史之间的协调,指向一种理想的伦理生活。

就当代伦理学所研究的问题看,一种缺乏历史意识的伦理学不可能有效地发挥其功能。因为从根本上说伦理学关注的是与人类价值相关的问题,而人类价值的彰显必须以历史性为依托。换言之,伦理学的一个基本目的是提供价值解释,而有效的价值解释意味着要解释历史、立足现实而面向未来。

综上所述,儒家伦理话语的表达方式在当代仍然具有生命力,这一结论总的说是依据它适合于发挥伦理学理论的基本功能而做出的。也就是说,伦理学理论的基本功能在于提供价值解释和规范引导,儒家伦理话语的表达方式则能够有效做到这一点。 三

儒家伦理话语蕴涵着有自身特质的思维方式,它根植于“意象”思维。儒家语境中的“意”与“象”本是两个概念。“象”有“象征”义,表征具体的存在,可理解为儒家乃至中国文化中表意的符号;“意象”之“意”则指意义、价值,乃至有本体的意谓。“象”的功能在于尽意,“意”与“象”之间有着“本体”与“方法”的关系。不同于西方传统哲学中概念化、范畴化的本体,儒家的“本体”重在突出其“生命性”,本体的意义是在本体与方法一体化并且相互作用之中不断生成的。因而合起来看,“意象”可以理解为将本体与方法视为一体为趣向来领悟价值的思维方式,可以从三方面来看“意象”思维在儒家伦理话语上的表现:

第一,“取象”,即“把最熟悉的事物典型化,使之具有普遍的意义”。从论述方法上说,“意象”往往以生活化的语言表达出来,具有形象生动的特点。它所追求的是“言近旨远”、富有余味。如朱子讲“致知格物”工夫:“物格知至后,虽有不善,亦是白地上黑点。物未格,知未至,纵有善,也只是黑地上白点”。白地、黑地、白点、黑点的隐喻亲切自然,寥寥数语就将道德修养的“本末”、“终始”处讲得清楚明白,且让读者依其理解之深浅、角度而做不同的发挥。

第二,就事论理。从本体角度看,“意象”意味着意义或价值总是以“境”(包括“心境”和“物境”)、“情”等为中介而展开。因此,儒家论述义理往往针对具体人事,具有“情境”性,而义理本身又是开放的,不拘于具体情境。可以说,儒家伦理话语的旨趣在于启发和引导人们去思考和探索。如,对于某一观念,孔子从不一劳永逸地下一个抽象的、规范的、形式化的、唯一的定义,而是随机应答,即时、即地、即人地吐露心中的体悟或给予指点。

第三,画龙点睛。儒家伦理注重思维的整体性。“象”本身只是具体而感性的事物,是个别、部分,如何从中引申出具有普遍意义(“义理”)的内容?可以借助现代哲学术语“在场”与“不在场”来解释:“象”是“在场”的具体时空中的存在者,是可描述的,“义理”则是“不在场”的,不可“以言尽之”的。儒家将两者联结起来的方式是于“在场”(“象”)中寻找“不在场”(“义理”)的线索,点明这一线索即是指明通向意义领域的路径。可将“点明线索”比作画龙的点“睛”之笔。点了“睛”,龙的形象即鲜活起来;点明线索,就突出了“义理”,整个“意象”的意义就分明了。朱子在讲到孔子论“仁”时说:“夫子教人零零星星,说来说去,合来合去,合成一个大物事。”这个“大物事”就是“仁”,它是“不在场”的,然而通过“在场”提供的“零零星星”的线索,“仁”的意义内容得以澄明,直至全体呈露。

以上三方面的特征可分别概括为三层意思:一是本体与方法之一体;二是现象即本体;三是突出“在场”与“不在场”的联系以及由此而生成意义的方式。与此相应,儒家伦理话语所追求的境界是“通”和“贯”,而不在于逻辑的严密。用程颐评论《中庸》的话说,即是“放之则弥,卷之则退藏于密”。也就是说,要做到收放自如,既明“大义”,又察“微言”;既能说明至高的“一以贯之”之理,又能以之应万事而不谬。

“取象”、“就事论理”和“画龙点睛”所表现的思维取向是注重直观和综合把握、力求引导和激发主体自身的体悟。这是一种典型的伦理思考方式。可以哲学为参照来说明。相较于哲学,伦理学追求的是意义的“真理”,意义的真理之生成离不开人们的道德直觉,因为道德真理总是要在一般意义上与人们的道德直觉相符,它来自生活,是以道德直觉为基础的理论提炼,从道德直觉出发而进行理论抽象,由此伦理学应是贴近生活世界的学问,而不追求如哲学一般严密的逻辑。伦理命题主要使用非逻辑语言,且较多生活语言,由此来表达“真”。换言之,伦理命题包含了与人们道德直觉相符的考虑,含有主观价值判断的因素。由此可以说,儒家伦理话语所蕴涵的是一种典型的伦理学思维。

综上所述,无论是从思想内容、表达方式还是思维方式上讲,儒家伦理话语都适合于表达一般伦理学理论、思考生活世界的伦理问题。因而可以说,面对当代生活的伦理问题,儒家伦理的话语体系具有提供有效应答的潜力。以下简要说明这一结论的意义。

首先,它说明儒家伦理的话语体系可以与现代伦理理论相容,而在近现代中国的反传统主义者看来并非如此。在此意义上,前文的探讨和结论回应了反传统主义者对儒家伦理的批判,在此基础上还可以对反传统主义的批判方式做进弓步的检讨和反省。

近代以来,西方文化对以儒家为代表的中国文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其影响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从文化角度看,“反传统”思潮的形成标志着对儒家文化发生了认同危机,它在20世纪初逐步占据了中国思想界的主导地位,至五四运动发展到高潮。反传统主义者对儒家伦理展开了激烈的批判,其特征可概括为三点:其一,它依照“现代”标准来质疑儒家传统本身的合理性。反传统主义者认为,西方的自由、民主和科学代表着“现代”价值,虽然很难说他们明确地揭示了这些价值的具体内容,但他们确信,这些现代价值与儒家所代表的传统价值相对立。因而中国文化的现代化意味着一种“非此即彼式”的抉择:要进入现代社会,必先抛弃儒家传统。其二,为实现中国的“现代化”,他们主张抛弃儒家的基本理念和构架而另辟新径,即,将判定为“现代”的西方学说植入国内思想界,使之以新概念、新方法和新思想的面貌出现,并取代儒家思想的影响。其三,反传统主义者的批判是颠覆性的,其效果是加速了儒家传统在近现代衰弱的进程。反传统主义者这种针对儒家的批判方式至少延续到上世纪70年代末,可以说这一方式本身也成为“传统”,从而在许多中国人的心目中儒家伦理总是消极面居多:儒家往往与“落后”、“封建”和“保守”等词联系在一起,至多只是满足“怀旧情绪”的古董。在当代中国,儒家的这一形象很难说得到了根本性的扭转。这也是需要检讨反传统主义者的批判方式的现实原因。

儒家文化的基本特征篇4

【考情分析】

[ht6]年份题型考点

2010年选择题儒学社会地位的提高

2010年选择题宋明理学

2011年选择题儒、道、佛出现融合趋势

2011年选择题古代中国文人画的特征

2012年选择题诸子百家的思想

2012年选择题明清时期儒学的发展

2012年选择题古代中国文学的时代特征

从近三年新课程地区的高考试题看,本专题主要考查的内容是儒家思想的内容及其发展演变,尤其是儒家思想发展演变的阶段本文由收集整理性特征,更是考查的重点。这突出说明新课改形势下高考依然注重对主干知识的考查。第一,对于“百家争鸣”和儒家思想的形成,主要考查儒家代表人物及思想,兼顾其他学派的思想,对东西方思想进行横向比较。学生复习时应注意掌握儒家及其他学派的思想内容,并能灵活运用;从纵向和横向比较中外思想家的主张。第二,对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重点考查董仲舒儒学的内容及影响,学生复习时仍要以此为重点。第三,对于宋明理学,主要考查理学代表人物的思想内容,学生复习时要对理学产生的背景和影响加以关注。第四,对于明清之际活跃的进步思潮,对李贽的思想考查较多。学生复习时仍要重视这一点,对其他思想家的思想要稍加注意。总之,思想文化是人类文明史的重要内容,在强调以文明史观审视历史的今天,本专题在高考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学生复习时应高度重视。

儒家文化的基本特征篇5

   关键词:儒家文化古代科技古代科学家

   关于中国古代是否有科学的问题,学术界至今仍有不同意见。不少学者根据卷帙浩繁的古代文献,用历史事实证明中国古代有科学,甚至认为,中国古代曾有过居于世界领先地位的科学技术。正如英国着名的中国科技史家李约瑟所言,古代的中国人在科学技术的许多重要方面“走在那些创造出着名的‘希腊奇迹’的传奇式人物的前面,和拥有古代西方世界全部文化财富的阿拉伯人并驾齐驱,并在公元三世纪到十三世纪之间保持一个西方所望尘莫及的科学知识水平”,中国的科学发现和技术发明曾经“远远超过同时代的欧洲,特别是在十五世纪之前更是如此”[]。然而,也有一些学者则根据中国古代没有近代意义的“科学”,近代科学没有在中国产生,以证明中国古代没有科学。笔者持中国古代有科学的观点,并认为,中国古代的科技具有明显的儒学化特征,不同于近代意义的“科学”。这一看法对于理解中国古代科技曾有过辉煌但又没有能够实现向近代科学的转型,或许会有一定的帮助。

   一.儒学化的中国古代科学家

   从科技与社会相互关系的角度看,科学技术总是在一定的文化背景中孕育并得以发展的,因而必然会受到一定的文化的影响。儒家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儒家文化对于中国古代科技的发展不可能不具有重要的影响。这种影响首先表现为儒家文化对于古代科学家的影响,表现为大多数科学家都不同程度地与儒学有着密切的关系。

   关于中国古代科学家,目前,国内有两部较为重要的传记着作,其一,由杜石然先生主编的《中国古代科学家传记》,[]共选入中国古代科学家235位,另有明清时期介绍西方科技的外国人14位,该书收录的古代科学家较全;其二,由卢嘉锡先生任总主编的《中国科学技术史》中有金秋鹏先生任主编的《中国科学技术史?人物卷》,[]该书精选了春秋战国时期至清末的着名科学家77位(除汉代数学家张苍和清初地理学家刘献庭之外,大都包括在《中国古代科学家传记》之中),该书收录的古代科学家较精。以下就以杜石然先生所主编的《中国古代科学家传记》为依据,参照金秋鹏先生所主编的《中国科学技术史?人物卷》,分析古代科学家与儒学之间的关系。

   根据笔者分析,在《中国古代科学家传记》中所收录的科学家,大都与儒学有着程度不同的关系。依据这些科学家与儒学的关系的密切程度,可分为以下两个层次:

   其一,在儒学发展史上具有较重要地位或撰有儒学研究着作的科学家。这类科学家有:汉代的张衡、崔寔,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陆玑、虞喜、何承天、祖冲之,隋朝的刘焯,宋代的沈括、黄裳,明代的罗洪先、宋应星、张履祥,清代的朱彝尊、戴震、阮元、汪莱、李锐,等等。其中汉代的天文学家张衡着《周官训诂》;东晋时期的天文学家虞喜“释《毛诗略》,注《孝经》”[];南北朝时期的天文学家何承天对《礼论》进行整理,“删减合并,以类相从,凡为三百卷”[],数学家、天文学家祖冲之“着《易》、《老》、《庄》义,释《论语》、《孝经》”[];隋朝时期的天文学家刘焯着《五经述义》;宋代的科学家沈括撰《孟子解》,天文学家、地理学家黄裳撰《王府春秋讲义》;明清之际的科学家宋应星撰《谈天》、《论气》;清代的数学家汪莱撰有《十三经注疏正误》、《说文声类》等经学着作,数学家李锐协助阮元校勘《周易》、《谷梁》和《孟子》,并撰有《周易虞氏略例》、《召诰日名考》等等。

   其二,明显受儒学影响、具有儒家理念或运用儒家经典中的知识进行科学研究的科学家。这类科学家较多,比如(按年代顺序),班固、刘洪、张仲景、皇甫谧、裴秀、刘徽、郦道元、贾思勰、王孝通、贾耽、杜佑、李吉甫、陆龟蒙、韩鄂、苏颂、唐慎微、刘完素、郑樵、张从正、李杲、宋慈、李冶、秦九韶、杨辉、郭守敬、朱世杰、王祯、朱震亨、鲁明善、戴思恭、马一龙、李时珍、徐春甫、程大位、朱载堉、陈实功、徐光启、张景岳、邢云路、方以智、王锡阐、梅文鼎、杨屾、徐大椿、陈修园,等等。

   这些科学家与儒学都有着密切的关系。需要指出的是,以上所罗列的这些科学家几乎囊括了古代科技体系中数学、天文学、地理学、医学和农学五大学科的最着名的科学家,是科学史上各个时期最具代表的科学家。而且在事实上,除了以上科学家之外,还会有其他许多科学家与儒学有着直接的关系,比如,大多数官吏科学家必然要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一些道教、佛教科学家,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在他们的科学研究中,也会与儒家思想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关系。

   古代科学家与儒学的这种关系,与儒家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有关。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古代中国人自小都学习过儒家经典。儒家经典是古代文化的载体,学习文化知识,不能不学习儒家经典;同时,儒家经典是培养理想人格的教科书,要成为有道德的人,也不能不学习儒家经典。而且,儒家经典是古代科举考试的重要内容,要进入仕途,也必须学习儒家经典。古代的绝大多数科学家当然也不例外。而且在社会交往中,古代科学家大都免不了与儒士交往。从家庭成员到老师,以至朋友同事,总会有儒家学者,或者有儒家背景的文人学士。宋朝时期的法医学家宋慈,先是师从朱熹弟子吴雉,又经常向朱熹弟子杨方、黄干、李方子、蔡渊、蔡沈等学习。入太学时,他的文章得到着名理学家真德秀的赏识,并拜师受学。清代科学家梅文鼎,他的父亲就是饱读儒家经典的书生;后来,他又与着名经学家朱彝尊、阎若璩、万斯同以及清初儒家李光地、着名儒家黄宗羲之子黄百家等等有过密切的交往;他的许多思想,包括一些科学思想的形成都或多或少地与他所交往过的儒家学者有关。又比如,清代的数学家李锐,曾师从于着名经学家钱大昕,在数学研究上与经学家焦循多有交往,与焦循、汪莱一起被称为“谈天三友”[]。

   中国古代科学家在成长的过程中、在社会交往以及学术交往中,大都处于儒家文化的氛围之中,儒家文化是他们心灵、思想、学识、情感的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从而使得中国古代科学家带有明显的儒学化特征。他们大都具有儒家的价值观念和道德品质,具备深厚的儒家文化知识,对儒家经典有着浓厚的学术情趣,以至于在他们的科学研究中,或是包含着对儒学的研究,或是运用了儒家经典的知识,或是蕴涵着儒家的情怀。

   二.儒学化的古代科学研究

   在儒家文化为主流的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下,不仅科学家的价值观念、人格素质、知识学问要受到儒家文化的影响,而且在科学研究中,科学家的科研动机、基础知识乃至科研方法,都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儒学的影响。

   (1)儒家的价值观影响科学研究的动机

   古代科学家研究科技的动机大致有三:其一,出于国计民生的需要;其二,出于“仁”、“孝”之德;其三,出于经学的目的。

   古代科学家研究科学的动机首先出于国计民生的需要。北魏时期的农学家贾思勰在其所着的《齐民要术》中对此有很好的论述。该书的“序”在阐述作者研究农学的目的时说:“盖神农为耒耜,以利天下。尧命四子,敬授民时。舜命后稷,食为政首。禹制土地,万国作乂。殷周之盛。《诗》、《书》所述,要在安民,富而教之。”[]他还举了许多例子:“耿寿昌之常平仓,桑弘羊之均输法,益国利民,不朽之术也”;“任延、王景,乃令铸作田器,教之垦辟,岁岁开广,百姓充给”;“皇甫隆乃教作耧、犁,所省庸力过半,得谷加五”;“《书》曰:稼穑之艰难。《孝经》曰:用天之道,因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论语》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这些论述无非是要说明他撰着《齐民要术》的目的在于“益国利民”,为的是国计民生。元朝时期农学家的王祯在所着《农书》的“自序”中说:“农,天下之大本也。一夫不耕,或授之饥;一女不织,或授之寒。古先圣哲,敬民事也,首重农,其教民耕织、种植、畜养,至纤至悉。”他撰着《农书》的目的也在于国计民生。中国古代科技之所以在数学、天文学、地理学、医学和农学这些学科较为发达,概由于当时这些学科与国计民生密切相关。数学以解决实际问题为基本框架和内容,其中所涉及的问题大都与国计民生有关;天文学讲“敬授民时”,地理学讲治国安邦,医学讲治病救人,也都与国计民生相关联。

   古代科学家研究科学的另一个动机是出于“仁”、“孝”之德。东汉时期医学家张仲景研究医学,旨在“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在于“爱人知物”、“爱躬知己”[]。魏晋时期医学家皇甫谧在所着《针灸甲乙经》的“序”中说:“若不精通于医道,虽有忠孝之心、仁慈之性,君父危困,赤子涂地,无以济之,此固圣贤所以精思极论尽其理也。”可见,他研究医学的动机在于落实“忠孝之心、仁慈之性”。唐朝时期的医学家孙思邈也在所着《备急千金要方》“本序”中指出:“君亲有疾不能疗之者,非忠孝也。”金代医学家张从正更是明确把自己的医学着作定名为《儒门事亲》,以表明他研究医学的动机在于“事亲”。事实上,科学研究的动机出于国计民生的需要与出于“仁”、“孝”之德,这二者是一致的,关注国计民生是“仁”、“孝”之德的进一步推广;所以,那些出于国计民生的需要的科学研究,同样也是出于“仁”、“孝”之德。

   除此之外,古代科学家研究科学还有一个动机,这就是经学的动机。古代数学家大都把自己的数学研究与《周易》、《周礼》的“九数”以及儒家的“六艺”联系在一起。魏晋时期数学家刘徽在所撰《九章算术注》“序”中说:“昔在包牺氏始画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作九九之数,以合六爻之变”,“周公制礼而有九数,九数之流,则《九章》是矣”;《孙子算经》认为数学是“六艺之纲纪”,能够“穷道德之理,究性命之情”;唐朝时期的数学家王孝通在《上缉古算经表》中说:“臣闻九畴载叙,纪法着于彝伦;六艺成功,数术参于造化”;这一切都是为了说明他们研究数学是对儒家经学的继承和发挥。宋朝时期的数学家秦九韶在《数书九章》的“序”中认为,数学“大则可以通神明、顺性命,小则可以经世务、类万物”,元朝时期的数学家朱世杰在《四元玉鉴》“卷首”中认为,数学“以明理为务,必达乘除升降进退之理,乃尽性穷神之学”,这里讲“通神明、顺性命”以及“明理”,无非是要说明数学与理学在根本上是一致的,而他们的数学研究的动机也正在于此。事实上,宋代以后的科学家较多地把科学研究与求“自然之理”联系在一起,所谓“数理”、“历理”、“物理”、“医理”之类;在他们看来,当时所谓的“自然之理”是包含在儒家“大道”中的“小道”,正如朱熹所言,“小道亦是道理”[],所以,研究科学也是为了阐发儒家的道理。

   从根本上说,古代科学家研究科学的以上三种动机都是围绕着儒家的价值观而展开的。出于国计民生的需要,就是为了落实儒家的民本思想;出于“仁”、“孝”之德,就是实践儒家的仁爱理念;出于经学的目的,就是要发挥儒家之道。因此,古代科学家的研究科学的动机最终都源自儒家的价值观。

   (2)儒家经典成为科学研究的知识基础

   科学研究需要有相当的知识基础和专业基础,而在儒家文化占主流的背景下,大多数科学家的基础知识甚至一些专业基础知识最初都是从儒家经典中获得的。儒家经典中包含了丰富的科技知识。就古代数学、天文学、地理学、医药学和农学五大学科而言,《周易》等着作中包含有某些数学知识,《诗经》、《尚书?尧典》、《大戴礼记?夏小正》、《礼记?月令》以及《春秋》等着作中包含有某些天文学的知识,《尚书?禹贡》、《周礼?夏官司马?职方》等着作中包含有某些地理学知识,《周易》、《礼记?月令》等着作中包含了与医学有关的知识,《诗经》、《大戴礼记?夏小正》、《礼记?月令》等着作中包含有农学知识。应当说,儒家经典中具备了古代科学家从事科学研究所需要的基础知识以及一些专业基础知识。因此,儒家经典中的科技知识,实际上成为许多科学家的知识背景,成为他们的知识结构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

   古代许多科学家的科学研究正是在儒家经典中所获得的科学知识的基础上,经过自己的进一步研究、发挥和提高,从而在科学上做出了贡献。从一些科学家的科学研究过程以及他们所撰着的科学着作中,可以发现,他们的科学研究与儒家经典中的知识密切相关,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儒家经典中某些知识的发挥和提高。

   古代数学家必定要讲《周易》。魏晋时期的着名数学家刘徽在为《九章算术》作注时说:“徽幼习《九章》,长再详览,观阴阳之割裂,总算术之根源。探赜之暇,遂悟其意。是以敢竭顽鲁,采其所见,为之作注。”[]也就是说,他是通过《周易》的阴阳之说“总算术之根源”,从而明白《九章算术》之意,并为《九章算术》作注。宋元时期的数学家讲河图洛书、八卦九畴。宋代着名的数学家秦九韶对《周易》揲蓍之法中的数学问题进行研究,从而引伸出一次同余组的解法,即“大衍求一术”,被认为达到了当时世界数学的最高水平;又有数学家杨辉对“洛书”的三阶纵横图进行研究,直至对十阶纵横图的研究;还有元代着名数学家朱世杰撰《四元玉鉴》,运用《周易》概念论述了多元高次方程组的求解问题,被美国科学史家乔治?萨顿称为“中国数学着作中最重要的一部,同时也是中世纪最杰出的数学着作之一”[]。

   古代天文学家必定要以《尚书?尧典》为依据,同时结合《大戴礼记?夏小正》、《礼记?月令》、《诗经》、《春秋》“经传”等儒家经典中有关天象的纪录和天文知识,进行研究,同时,古代天文学家在编制历法时也经常运用《周易》中的概念。李约瑟说:“天文和历法一直是‘正统’的儒家之学。”[]充分揭示了中国古代天文学与儒学的关系。由于古代的天文历法研究需要涉及大量的儒家经典,所以,在历史上,大多数天文历法家都是饱读儒家经典的儒者,从汉唐时期的张衡、虞喜、何承天、祖冲之、刘焯到宋元时期的苏颂、沈括、黄裳、郭守敬,这些着名的天文历法家都曾经读过大量的儒家经典,他们所撰着的天文历法方面的着作采纳了儒家经典中大量的天文学知识。

   古代的地理学则不可能不讲《尚书?禹贡》、《周礼?夏官司马?职方》。东汉的班固所撰《汉书?地理志》辑录了《尚书?禹贡》的全文和《周礼?夏官司马?职方》的内容;魏晋时期的地图学家裴秀所制《禹贡地域图》主要是根据《尚书?禹贡》。此后的地理学家郦道元、贾耽、杜佑、李吉甫都无不通晓《尚书?禹贡》,并以此作为地理学研究的基本材料。

   在农学方面,《周易》的“三才之道”是古代农学研究的思想基础。而且,以《礼记?月令》为基本框架的月令式农书是古代重要的农书类型,先是有东汉的崔寔撰《四民月令》,又有唐朝韩鄂撰《四时纂要》,后来还有元朝的鲁明善撰《农桑衣食撮要》,等等。即使是其它类型的农书,其中也包含了大量从《诗经》、《尚书》、《周礼》、《礼记?月令》、《尔雅》等儒家经典中引述而来的农学知识。

   当然,作为科学家,他们的知识并不只是从儒家经典中所获得的那一部分科学知识,他们还拥有从前人的科技着作以及其它着作中获取的知识,更重要的,还有他们的经验知识以及他们通过科学研究所获得的知识。但无论如何,在他们的知识结构中,从儒家经典中所获得的知识是他们进行科学研究最基础的同时也是最重要的知识。

   (3)儒家的经学方法成为重要的科学研究方法

   在儒家文化的背景下,科学家在研究科学时,不仅研究动机与儒家思想有关,所运用的知识中包含着从儒家经典中所获得的知识,而且在研究方法上也与儒学的经学方法相一致。

   中国古代科学家的科学研究往往是以读书为起点,然后用经验知识验证前人的理论和观点,并作适当的发挥、诠释和概括。与这样的研究程序相关,科学研究首先要求广泛地读书,博览群书,其中也必然包括儒家经典,这就是“博学以文”。在此基础上,科学家还要用亲身的实践对前人的知识进行验证,尤其是地理学家、医药学家、农学家更是如此,这就要求“实事求是”。因此,古代科学着作有不少都是对以往科技知识的整理和总结。

   古代的科学研究由于与儒家的经学研究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是围绕着前人的着作而展开的,所以一直有尊崇经典的传统。古代科学家首先必须尊崇儒家经典,尤其是包含科技知识的那些儒家经典,《诗经》、《尚书?尧典》、《尚书?禹贡》、《大戴礼记?夏小正》、《礼记?月令》、《周礼》、《周易》以及《春秋》“经传”等都是古代科学家所必须尊崇的经典。此外,科学中的各个学科也都有各自的经典:数学上有“算经十书”,包括《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五曹算经》、《孙子算经》、《夏侯阳算经》、《张丘建算经》、《五经算术》、《缀术》、《缉古算经》;天文学上有《周髀算经》、《甘石星经》等;地理学上有《山海经》、《水经》等;医学上有《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难经》、《脉经》、《针灸甲乙经》等;农学上有《泛胜之书》、《齐民要术》、《耒耜经》等等。这些经典是各学科的科学家所必须尊崇的。

   由于尊崇经典,所以科学研究只是在经典所涉及的范围内展开,只是在对经典的诠释过程中有所发挥。先有《九章算术》,后有《九章算术注》;先有《水经》,后有《水经注》;先有《神农本草经》,后有《神农本草经集注》,诸如此类。这与儒学的经学方法是一致的。尤其是,明清之际,西方科学传到中国,当时中国的科学家大都持“西学中源”的观点,并且采取引中国古代经典解释西方科学的方法进行研究。这一科学研究方式依然是承袭了儒学的经学方法。[]

   三.儒家文化对古代科技特征的影响

   由于古代科学家的科研动机、知识基础以及研究方法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儒家文化的影响,因而中国古代科技所具有的实用性、经验性和继承性的特征,事实上也与儒家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

   在儒家文化的影响下,古代科学家进行科学研究的重要动机之一在于满足国计民生的需要,所以,大多数具有儒家价值理念的科学家在研究科技时,所注重的主要是科技的实际功用,这就决定了中国古代科技的实用特征,富有务实精神。虽然也曾有一些科学家对纯科学的问题进行过研究,但在总体上看,古代科技的实用性特征是相当明显的,是主要的。在论及中国古代数学史上最重要的经典着作《九章算术》与儒家文化的关系时,中国数学史家钱宝琮先生说:“《九章算术》的编纂者似乎认为:所有具体问题得到解答已尽‘算术’的能事,不讨论抽象的数学理论无害为‘算术’;掌握数学知识的人应该满足于能够解答生活实践中提出的应用问题,数学的理论虽属可知,但很难全部搞清楚,学者应该有适可而止的态度。这种重视感性认识而忽视理性认识的见解,虽不能证明它渊源于荀卿,但与荀卿思想十分类似。”[]如果对于中国古代数学发展具有重要影响的《九章算术》,其实用性的特征是受到儒家文化的影响,那么,整个古代数学的发展与儒家文化的密切联系,也就不言而喻的了。除此之外,中国古代的天文学、地理学、医学和农学的实用特征在很大程度上也与儒家文化的务实精神有着直接的关系。

   与实用性特征相联系,古代科学家较为强调感觉经验,注重经验性的描述,因而使古代科技带有明显的经验性。在科学理论上,则主要是运用某些现成的、普遍适用的儒家理论以及诸如“气”、“阴阳”、“五行”、“八卦”、“理”之类的概念,经过思维的加工和变换,对自然现象加以抽象的、思辩的解释,只注重定性分析,而不注重定量分析。其结果是,科学研究仅仅停留在经验的层面上。比如,唐朝时期的天文学家僧一行,他在天文仪器制造、天文观测等诸方面多有贡献,他所编制的“大衍历”是当时最好的历法。然而,他在解释他的“大衍历”时则说:“《易》: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天数始于一,地数始于二,合二始以位刚柔。天数终于九,地数终于十,合二终以纪闰余。天数中于五,地数中于六,合二中以通律历。……故爻数通乎六十,策数行乎二百四十。是以大衍为天地之枢,如环之无端,盖律历之大纪也。”[]再比如,宋代科学家沈括在解释黄河中下游陕县以西黄土高原成因时,他说:“今关、陕以西,水行地中,不减百余尺,其泥岁东流,皆为大陆之土,此理必然。”[]他还说:“五运六气,冬寒夏暑,旸雨电雹,鬼灵厌蛊,甘苦寒温之节,后先胜复之用,此天理也。”[]由于停留在经验性的描述和思辩性的解释上,科学在理论上相对较为薄弱。

   由于古代科学家的科学研究较多地受到儒家经学方法的影响,因此对科学家来说,不仅儒家思想是不可违背的,而且,各门学科的“经典”也是不可违背的。这种崇尚经典的学风使得后来的科学家在科学研究中更多的是对前人着作中的科学知识和科学理论的继承、沿袭或注疏、诠释,并在此基础上有所补充、改进。因此,古代的科学着作大都少不了引经据典,广泛吸取前人的多方面、多学科的知识,因而表现出明显的继承性。即使有所创新和发展,也主要是在既定的框架内做出适当的改变和发挥。

   中国古代科技的实用性、经验性和继承性的特征实际上正是在科技的层面上对儒家思想的延伸和展开。由于要实践儒家之道,所以古代科技重视实用,重视经验,在实用科技方面较有优势,而在科学理论上则相对薄弱;同时,又是由于要尊崇儒家之道,所以古代科学家总是把自己的研究与儒家学说、儒家经典联系在一起,重视知识的积累,表现出明显的继承性。由此可见,中国古代科技的特征与儒家思想密切相关,儒家文化对于中国古代科技特征的形成具有重要的影响。

   综上所述,在以儒家文化为主流的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下,中国古代科技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儒家文化的影响,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中国古代的科学家大都是儒学化的科学家,中国古代的科学研究大都是儒学化的研究,中国古代科技大体上带有明显的儒学特征,中国古代的科学是儒学化的科学。

   参考文献:

   [1][英]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第一卷)总论[m].北京:科学出版社.19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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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唐]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本序[a].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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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晋]刘徽.九章算术注?序[a].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2]杜石然.朱世杰研究[a].宋元数学史论文集[C].北京:科学出版社.1966.

   [13]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第四卷)天学[m].北京:科学出版社.19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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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钱宝琮.九章算术及其刘徽注与哲学思想的关系[a].钱宝琮科学史论文选集[C].北京:科学出版社.1983.

   [16]新唐书?历志三上[a].中华书局本.

儒家文化的基本特征篇6

关键词:儒家文化古代科技古代科学家

关于中国古代是否有科学的问题,学术界至今仍有不同意见。不少学者根据卷帙浩繁的古代文献,用历史事实证明中国古代有科学,甚至认为,中国古代曾有过居于世界领先地位的科学技术。正如英国著名的中国科技史家李约瑟所言,古代的中国人在科学技术的许多重要方面“走在那些创造出著名的‘希腊奇迹’的传奇式人物的前面,和拥有古代西方世界全部文化财富的阿拉伯人并驾齐驱,并在公元三世纪到十三世纪之间保持一个西方所望尘莫及的科学知识水平”,中国的科学发现和技术发明曾经“远远超过同时代的欧洲,特别是在十五世纪之前更是如此”[]。然而,也有一些学者则根据中国古代没有近代意义的“科学”,近代科学没有在中国产生,以证明中国古代没有科学。笔者持中国古代有科学的观点,并认为,中国古代的科技具有明显的儒学化特征,不同于近代意义的“科学”。这一看法对于理解中国古代科技曾有过辉煌但又没有能够实现向近代科学的转型,或许会有一定的帮助。

一.儒学化的中国古代科学家

从科技与社会相互关系的角度看,科学技术总是在一定的文化背景中孕育并得以发展的,因而必然会受到一定的文化的影响。儒家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儒家文化对于中国古代科技的发展不可能不具有重要的影响。这种影响首先表现为儒家文化对于古代科学家的影响,表现为大多数科学家都不同程度地与儒学有着密切的关系。

关于中国古代科学家,目前,国内有两部较为重要的传记著作,其一,由杜石然先生主编的《中国古代科学家传记》,[]共选入中国古代科学家235位,另有明清时期介绍西方科技的外国人14位,该书收录的古代科学家较全;其二,由卢嘉锡先生任总主编的《中国科学技术史》中有金秋鹏先生任主编的《中国科学技术史•人物卷》,[]该书精选了春秋战国时期至清末的著名科学家77位(除汉代数学家张苍和清初地理学家刘献庭之外,大都包括在《中国古代科学家传记》之中),该书收录的古代科学家较精。以下就以杜石然先生所主编的《中国古代科学家传记》为依据,参照金秋鹏先生所主编的《中国科学技术史•人物卷》,分析古代科学家与儒学之间的关系。

根据笔者分析,在《中国古代科学家传记》中所收录的科学家,大都与儒学有着程度不同的关系。依据这些科学家与儒学的关系的密切程度,可分为以下两个层次:

其一,在儒学发展史上具有较重要地位或撰有儒学研究著作的科学家。这类科学家有:汉代的张衡、崔??,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陆玑、虞喜、何承天、祖冲之,隋朝的刘焯,宋代的沈括、黄裳,明代的罗洪先、宋应星、张履祥,清代的朱彝尊、戴震、阮元、汪莱、李锐,等等。其中汉代的天文学家张衡著《周官训诂》;东晋时期的天文学家虞喜“释《毛诗略》,注《孝经》”[];南北朝时期的天文学家何承天对《礼论》进行整理,“删减合并,以类相从,凡为三百卷”[],数学家、天文学家祖冲之“著《易》、《老》、《庄》义,释《论语》、《孝经》”[];隋朝时期的天文学家刘焯著《五经述义》;宋代的科学家沈括撰《孟子解》,天文学家、地理学家黄裳撰《王府春秋讲义》;明清之际的科学家宋应星撰《谈天》、《论气》;清代的数学家汪莱撰有《十三经注疏正误》、《说文声类》等经学著作,数学家李锐协助阮元校勘《周易》、《谷梁》和《孟子》,并撰有《周易虞氏略例》、《召诰日名考》等等。

其二,明显受儒学影响、具有儒家理念或运用儒家经典中的知识进行科学研究的科学家。这类科学家较多,比如(按年代顺序),班固、刘洪、张仲景、皇甫谧、裴秀、刘徽、郦道元、贾思勰、王孝通、贾耽、杜佑、李吉甫、陆龟蒙、韩鄂、苏颂、唐慎微、刘完素、郑樵、张从正、李杲、宋慈、李冶、秦九韶、杨辉、郭守敬、朱世杰、王祯、朱震亨、鲁明善、戴思恭、马一龙、李时珍、徐春甫、程大位、朱载?帧⒊率倒Α⑿旃馄簟⒄啪霸馈⑿显坡贰⒎揭灾恰⑼跷??⒚肺亩Α⒀?妗⑿齑蟠弧⒊滦拊埃?鹊取?br>这些科学家与儒学都有着密切的关系。需要指出的是,以上所罗列的这些科学家几乎囊括了古代科技体系中数学、天文学、地理学、医学和农学五大学科的最著名的科学家,是科学史上各个时期最具代表的科学家。而且在事实上,除了以上科学家之外,还会有其他许多科学家与儒学有着直接的关系,比如,大多数官吏科学家必然要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一些道教、佛教科学家,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在他们的科学研究中,也会与儒家思想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关系。

古代科学家与儒学的这种关系,与儒家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有关。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古代中国人自小都学习过儒家经典。儒家经典是古代文化的载体,学习文化知识,不能不学习儒家经典;同时,儒家经典是培养理想人格的教科书,要成为有道德的人,也不能不学习儒家经典。而且,儒家经典是古代科举考试的重要内容,要进入仕途,也必须学习儒家经典。古代的绝大多数科学家当然也不例外。而且在社会交往中,古代科学家大都免不了与儒士交往。从家庭成员到老师,以至朋友同事,总会有儒家学者,或者有儒家背景的文人学士。宋朝时期的法医学家宋慈,先是师从朱熹弟子吴雉,又经常向朱熹弟子杨方、黄干、李方子、蔡渊、蔡沈等学习。入太学时,他的文章得到著名理学家真德秀的赏识,并拜师受学。清代科学家梅文鼎,他的父亲就是饱读儒家经典的书生;后来,他又与著名经学家朱彝尊、阎若璩、万斯同以及清初儒家李光地、著名儒家黄宗羲之子黄百家等等有过密切的交往;他的许多思想,包括一些科学思想的形成都或多或少地与他所交往过的儒家学者有关。又比如,清代的数学家李锐,曾师从于著名经学家钱大昕,在数学研究上与经学家焦循多有交往,与焦循、汪莱一起被称为“谈天三友”[]。

中国古代科学家在成长的过程中、在社会交往以及学术交往中,大都处于儒家文化的氛围之中,儒家文化是他们心灵、思想、学识、情感的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从而使得中国古代科学家带有明显的儒学化特征。他们大都具有儒家的价值观念和道德品质,具备深厚的儒家文化知识,对儒家经典有着浓厚的学术情趣,以至于在他们的科学研究中,或是包含着对儒学的研究,或是运用了儒家经典的知识,或是蕴涵着儒家的情怀。

二.儒学化的古代科学研究

在儒家文化为主流的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下,不仅科学家的价值观念、人格素质、知识学问要受到儒家文化的影响,而且在科学研究中,科学家的科研动机、基础知识乃至科研方法,都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儒学的影响。

(1)儒家的价值观影响科学研究的动机

古代科学家研究科技的动机大致有三:其一,出于国计民生的需要;其二,出于“仁”、“孝”之德;其三,出于经学的目的。

古代科学家研究科学的动机首先出于国计民生的需要。北魏时期的农学家贾思勰在其所著的《齐民要术》中对此有很好的论述。该书的“序”在阐述作者研究农学的目的时说:“盖神农为耒耜,以利天下。尧命四子,敬授民时。舜命后稷,食为政首。禹制土地,万国作?V。殷周之盛。《诗》、《书》所述,要在安民,富而教之。”[]他还举了许多例子:“耿寿昌之常平仓,桑弘羊之均输法,益国利民,不朽之术也”;“任延、王景,乃令铸作田器,教之垦辟,岁岁开广,百姓充给”;“皇甫隆乃教作耧、犁,所省庸力过半,得谷加五”;“《书》曰:稼穑之艰难。《孝经》曰:用天之道,因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论语》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这些论述无非是要说明他撰著《齐民要术》的目的在于“益国利民”,为的是国计民生。元朝时期农学家的王祯在所著《农书》的“自序”中说:“农,天下之大本也。一夫不耕,或授之饥;一女不织,或授之寒。古先圣哲,敬民事也,首重农,其教民耕织、种植、畜养,至纤至悉。”他撰著《农书》的目的也在于国计民生。中国古代科技之所以在数学、天文学、地理学、医学和农学这些学科较为发达,概由于当时这些学科与国计民生密切相关。数学以解决实际问题为基本框架和内容,其中所涉及的问题大都与国计民生有关;天文学讲“敬授民时”,地理学讲治国安邦,医学讲治病救人,也都与国计民生相关联。

古代科学家研究科学的另一个动机是出于“仁”、“孝”之德。东汉时期医学家张仲景研究医学,旨在“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在于“爱人知物”、“爱躬知己”[]。魏晋时期医学家皇甫谧在所著《针灸甲乙经》的“序”中说:“若不精通于医道,虽有忠孝之心、仁慈之性,君父危困,赤子涂地,无以济之,此固圣贤所以精思极论尽其理也。”可见,他研究医学的动机在于落实“忠孝之心、仁慈之性”。唐朝时期的医学家孙思邈也在所著《备急千金要方》“本序”中指出:“君亲有疾不能疗之者,非忠孝也。”金代医学家张从正更是明确把自己的医学著作定名为《儒门事亲》,以表明他研究医学的动机在于“事亲”。事实上,科学研究的动机出于国计民生的需要与出于“仁”、“孝”之德,这二者是一致的,关注国计民生是“仁”、“孝”之德的进一步推广;所以,那些出于国计民生的需要的科学研究,同样也是出于“仁”、“孝”之德。

除此之外,古代科学家研究科学还有一个动机,这就是经学的动机。古代数学家大都把自己的数学研究与《周易》、《周礼》的“九数”以及儒家的“六艺”联系在一起。魏晋时期数学家刘徽在所撰《九章算术注》“序”中说:“昔在包牺氏始画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作九九之数,以合六爻之变”,“周公制礼而有九数,九数之流,则《九章》是矣”;《孙子算经》认为数学是“六艺之纲纪”,能够“穷道德之理,究性命之情”;唐朝时期的数学家王孝通在《上缉古算经表》中说:“臣闻九畴载叙,纪法著于彝伦;六艺成功,数术参于造化”;这一切都是为了说明他们研究数学是对儒家经学的继承和发挥。宋朝时期的数学家秦九韶在《数书九章》的“序”中认为,数学“大则可以通神明、顺性命,小则可以经世务、类万物”,元朝时期的数学家朱世杰在《四元玉鉴》“卷首”中认为,数学“以明理为务,必达乘除升降进退之理,乃尽性穷神之学”,这里讲“通神明、顺性命”以及“明理”,无非是要说明数学与理学在根本上是一致的,而他们的数学研究的动机也正在于此。事实上,宋代以后的科学家较多地把科学研究与求“自然之理”联系在一起,所谓“数理”、“历理”、“物理”、“医理”之类;在他们看来,当时所谓的“自然之理”是包含在儒家“大道”中的“小道”,正如朱熹所言,“小道亦是道理”[],所以,研究科学也是为了阐发儒家的道理。

从根本上说,古代科学家研究科学的以上三种动机都是围绕着儒家的价值观而展开的。出于国计民生的需要,就是为了落实儒家的民本思想;出于“仁”、“孝”之德,就是实践儒家的仁爱理念;出于经学的目的,就是要发挥儒家之道。因此,古代科学家的研究科学的动机最终都源自儒家的价值观。

(2)儒家经典成为科学研究的知识基础

科学研究需要有相当的知识基础和专业基础,而在儒家文化占主流的背景下,大多数科学家的基础知识甚至一些专业基础知识最初都是从儒家经典中获得的。儒家经典中包含了丰富的科技知识。就古代数学、天文学、地理学、医药学和农学五大学科而言,《周易》等著作中包含有某些数学知识,《诗经》、《尚书•尧典》、《大戴礼记•夏小正》、《礼记•月令》以及《春秋》等著作中包含有某些天文学的知识,《尚书•禹贡》、《周礼•夏官司马•职方》等著作中包含有某些地理学知识,《周易》、《礼记•月令》等著作中包含了与医学有关的知识,《诗经》、《大戴礼记•夏小正》、《礼记•月令》等著作中包含有农学知识。应当说,儒家经典中具备了古代科学家从事科学研究所需要的基础知识以及一些专业基础知识。因此,儒家经典中的科技知识,实际上成为许多科学家的知识背景,成为他们的知识结构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

古代许多科学家的科学研究正是在儒家经典中所获得的科学知识的基础上,经过自己的进一步研究、发挥和提高,从而在科学上做出了贡献。从一些科学家的科学研究过程以及他们所撰著的科学著作中,可以发现,他们的科学研究与儒家经典中的知识密切相关,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儒家经典中某些知识的发挥和提高。

古代数学家必定要讲《周易》。魏晋时期的著名数学家刘徽在为《九章算术》作注时说:“徽幼习《九章》,长再详览,观阴阳之割裂,总算术之根源。探赜之暇,遂悟其意。是以敢竭顽鲁,采其所见,为之作注。”[]也就是说,他是通过《周易》的阴阳之说“总算术之根源”,从而明白《九章算术》之意,并为《九章算术》作注。宋元时期的数学家讲河图洛书、八卦九畴。宋代著名的数学家秦九韶对《周易》揲蓍之法中的数学问题进行研究,从而引伸出一次同余组的解法,即“大衍求一术”,被认为达到了当时世界数学的最高水平;又有数学家杨辉对“洛书”的三阶纵横图进行研究,直至对十阶纵横图的研究;还有元代著名数学家朱世杰撰《四元玉鉴》,运用《周易》概念论述了多元高次方程组的求解问题,被美国科学史家乔治•萨顿称为“中国数学著作中最重要的一部,同时也是中世纪最杰出的数学著作之一”[]。

古代天文学家必定要以《尚书•尧典》为依据,同时结合《大戴礼记•夏小正》、《礼记•月令》、《诗经》、《春秋》“经传”等儒家经典中有关天象的纪录和天文知识,进行研究,同时,古代天文学家在编制历法时也经常运用《周易》中的概念。李约瑟说:“天文和历法一直是‘正统’的儒家之学。”[]充分揭示了中国古代天文学与儒学的关系。由于古代的天文历法研究需要涉及大量的儒家经典,所以,在历史上,大多数天文历法家都是饱读儒家经典的儒者,从汉唐时期的张衡、虞喜、何承天、祖冲之、刘焯到宋元时期的苏颂、沈括、黄裳、郭守敬,这些著名的天文历法家都曾经读过大量的儒家经典,他们所撰著的天文历法方面的著作采纳了儒家经典中大量的天文学知识。

古代的地理学则不可能不讲《尚书•禹贡》、《周礼•夏官司马•职方》。东汉的班固所撰《汉书•地理志》辑录了《尚书•禹贡》的全文和《周礼•夏官司马•职方》的内容;魏晋时期的地图学家裴秀所制《禹贡地域图》主要是根据《尚书•禹贡》。此后的地理学家郦道元、贾耽、杜佑、李吉甫都无不通晓《尚书•禹贡》,并以此作为地理学研究的基本材料。

在农学方面,《周易》的“三才之道”是古代农学研究的思想基础。而且,以《礼记•月令》为基本框架的月令式农书是古代重要的农书类型,先是有东汉的崔??撰《四民月令》,又有唐朝韩鄂撰《四时纂要》,后来还有元朝的鲁明善撰《农桑衣食撮要》,等等。即使是其它类型的农书,其中也包含了大量从《诗经》、《尚书》、《周礼》、《礼记•月令》、《尔雅》等儒家经典中引述而来的农学知识。

当然,作为科学家,他们的知识并不只是从儒家经典中所获得的那一部分科学知识,他们还拥有从前人的科技著作以及其它著作中获取的知识,更重要的,还有他们的经验知识以及他们通过科学研究所获得的知识。但无论如何,在他们的知识结构中,从儒家经典中所获得的知识是他们进行科学研究最基础的同时也是最重要的知识。

(3)儒家的经学方法成为重要的科学研究方法

在儒家文化的背景下,科学家在研究科学时,不仅研究动机与儒家思想有关,所运用的知识中包含着从儒家经典中所获得的知识,而且在研究方法上也与儒学的经学方法相一致。

中国古代科学家的科学研究往往是以读书为起点,然后用经验知识验证前人的理论和观点,并作适当的发挥、诠释和概括。与这样的研究程序相关,科学研究首先要求广泛地读书,博览群书,其中也必然包括儒家经典,这就是“博学以文”。在此基础上,科学家还要用亲身的实践对前人的知识进行验证,尤其是地理学家、医药学家、农学家更是如此,这就要求“实事求是”。因此,古代科学著作有不少都是对以往科技知识的整理和总结。

古代的科学研究由于与儒家的经学研究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是围绕着前人的著作而展开的,所以一直有尊崇经典的传统。古代科学家首先必须尊崇儒家经典,尤其是包含科技知识的那些儒家经典,《诗经》、《尚书•尧典》、《尚书•禹贡》、《大戴礼记•夏小正》、《礼记•月令》、《周礼》、《周易》以及《春秋》“经传”等都是古代科学家所必须尊崇的经典。此外,科学中的各个学科也都有各自的经典:数学上有“算经十书”,包括《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五曹算经》、《孙子算经》、《夏侯阳算经》、《张丘建算经》、《五经算术》、《缀术》、《缉古算经》;天文学上有《周髀算经》、《甘石星经》等;地理学上有《山海经》、《水经》等;医学上有《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难经》、《脉经》、《针灸甲乙经》等;农学上有《?锸ぶ?椤贰ⅰ镀朊褚?酢贰ⅰ恶珩昃?返鹊取U庑┚?涫歉餮Э频目蒲Ъ宜?匦胱鸪绲摹?br>由于尊崇经典,所以科学研究只是在经典所涉及的范围内展开,只是在对经典的诠释过程中有所发挥。先有《九章算术》,后有《九章算术注》;先有《水经》,后有《水经注》;先有《神农本草经》,后有《神农本草经集注》,诸如此类。这与儒学的经学方法是一致的。尤其是,明清之际,西方科学传到中国,当时中国的科学家大都持“西学中源”的观点,并且采取引中国古代经典解释西方科学的方法进行研究。这一科学研究方式依然是承袭了儒学的经学方法。[]

三.儒家文化对古代科技特征的影响

由于古代科学家的科研动机、知识基础以及研究方法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儒家文化的影响,因而中国古代科技所具有的实用性、经验性和继承性的特征,事实上也与儒家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

在儒家文化的影响下,古代科学家进行科学研究的重要动机之一在于满足国计民生的需要,所以,大多数具有儒家价值理念的科学家在研究科技时,所注重的主要是科技的实际功用,这就决定了中国古代科技的实用特征,富有务实精神。虽然也曾有一些科学家对纯科学的问题进行过研究,但在总体上看,古代科技的实用性特征是相当明显的,是主要的。在论及中国古代数学史上最重要的经典著作《九章算术》与儒家文化的关系时,中国数学史家钱宝琮先生说:“《九章算术》的编纂者似乎认为:所有具体问题得到解答已尽‘算术’的能事,不讨论抽象的数学理论无害为‘算术’;掌握数学知识的人应该满足于能够解答生活实践中提出的应用问题,数学的理论虽属可知,但很难全部搞清楚,学者应该有适可而止的态度。这种重视感性认识而忽视理性认识的见解,虽不能证明它渊源于荀卿,但与荀卿思想十分类似。”[]如果对于中国古代数学发展具有重要影响的《九章算术》,其实用性的特征是受到儒家文化的影响,那么,整个古代数学的发展与儒家文化的密切联系,也就不言而喻的了。除此之外,中国古代的天文学、地理学、医学和农学的实用特征在很大程度上也与儒家文化的务实精神有着直接的关系。

与实用性特征相联系,古代科学家较为强调感觉经验,注重经验性的描述,因而使古代科技带有明显的经验性。在科学理论上,则主要是运用某些现成的、普遍适用的儒家理论以及诸如“气”、“阴阳”、“五行”、“八卦”、“理”之类的概念,经过思维的加工和变换,对自然现象加以抽象的、思辩的解释,只注重定性分析,而不注重定量分析。其结果是,科学研究仅仅停留在经验的层面上。比如,唐朝时期的天文学家僧一行,他在天文仪器制造、天文观测等诸方面多有贡献,他所编制的“大衍历”是当时最好的历法。然而,他在解释他的“大衍历”时则说:“《易》: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天数始于一,地数始于二,合二始以位刚柔。天数终于九,地数终于十,合二终以纪闰余。天数中于五,地数中于六,合二中以通律历。……故爻数通乎六十,策数行乎二百四十。是以大衍为天地之枢,如环之无端,盖律历之大纪也。”[]再比如,宋代科学家沈括在解释黄河中下游陕县以西黄土高原成因时,他说:“今关、陕以西,水行地中,不减百余尺,其泥岁东流,皆为大陆之土,此理必然。”[]他还说:“五运六气,冬寒夏暑,?D雨电雹,鬼灵厌蛊,甘苦寒温之节,后先胜复之用,此天理也。”[]由于停留在经验性的描述和思辩性的解释上,科学在理论上相对较为薄弱。

由于古代科学家的科学研究较多地受到儒家经学方法的影响,因此对科学家来说,不仅儒家思想是不可违背的,而且,各门学科的“经典”也是不可违背的。这种崇尚经典的学风使得后来的科学家在科学研究中更多的是对前人著作中的科学知识和科学理论的继承、沿袭或注疏、诠释,并在此基础上有所补充、改进。因此,古代的科学著作大都少不了引经据典,广泛吸取前人的多方面、多学科的知识,因而表现出明显的继承性。即使有所创新和发展,也主要是在既定的框架内做出适当的改变和发挥。

中国古代科技的实用性、经验性和继承性的特征实际上正是在科技的层面上对儒家思想的延伸和展开。由于要实践儒家之道,所以古代科技重视实用,重视经验,在实用科技方面较有优势,而在科学理论上则相对薄弱;同时,又是由于要尊崇儒家之道,所以古代科学家总是把自己的研究与儒家学说、儒家经典联系在一起,重视知识的积累,表现出明显的继承性。由此可见,中国古代科技的特征与儒家思想密切相关,儒家文化对于中国古代科技特征的形成具有重要的影响。

综上所述,在以儒家文化为主流的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下,中国古代科技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儒家文化的影响,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中国古代的科学家大都是儒学化的科学家,中国古代的科学研究大都是儒学化的研究,中国古代科技大体上带有明显的儒学特征,中国古代的科学是儒学化的科学。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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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文化的基本特征篇7

关于耶稣基督“别人打你左脸,你把右脸也给他”的劝诫,具有某种在伦理上激励人心的东西:它诉诸于我们许多人略具谦卑特征的理想主义。我们相信,较之单纯报复性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种单方面的利他主义象征着一种更高的德性。不过,另外一种可能的回应方式或许会让人感到惊奇。这种回应方式在崇高性方面并不逊色,它以高尚的实用主义而非单纯的理想主义为其特征。当孔子被问到:“以德报怨,何如?”他回答说:“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1]对我们来说,可能更容易引起兴趣的是孟子所提倡的伦理准则:“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2]现在,我们就开始研究一种伦理—宗教传统,她是如此细致地将道德焦点从抽象的法则转换到生活的种种现实,并挑战着我们在伦理和宗教的比较研究中许多熟悉的范畴。

一、界定儒家的精神性

我们是孤立的个体吗?或者说,我们是否作为人际关系的一个中心在生活吗?道德的自我认识对于人的成长是必要的吗?在其成员中没有发展一种基本的义务和责任感,任何社会能够繁荣或持续吗?我们的多元社会是否应当深思熟虑地培养共享的种种价值和一种人类理解的共同基础呢?当我们在现实中逐渐意识到地球的脆弱性,并作为一个“受到危及的物种”而越来越小心翼翼地对待我们自己的命运时,我们应该询问什么批判性的精神问题呢?

儒家传统的根本关怀就是学习成为人。关键不在于那与自然和天道相对反的人,而是那寻求与自然和谐以及与天道相感应的人。诚然,在儒家的视界中,学习成人使得一种深广的过程成为必要,该过程承认限定人类境况的所有存在方式的相互关联性。通过一种包括家庭、社群、国家、世界和超越界的曾曾扩展的关系网落,儒家寻求在其无所不包的整全中实现人性。这种包容涵育的过程有助于深化我们的自我认识,同时,通过不断的努力,使我们身心健康灵敏、精神纯洁闪光。修身本身是一个目的,并且,它的基本目标也是自我实现。

儒家人文主义的一个明确特征是:在我们人类境况的创造性转化中,信仰是作为对天道的一种集体式行为和对话性回应。这涉及到人性的四个向度,包括自我、社群、自然和天道的有机整合。有关儒家精神性的探索必须将以下方面考虑在内:作为创造性转化的自我,作为人类繁荣必要工具的社群,作为为我们生活方式提供适当家园的自然,以及作为终极性自我实现之根源的天道。

作为创造性转化的自我

孔子讲得很明确,学是为己而非为人。[3]表面看来,这似乎隐含着一种根本不同于在儒家伦理中那种群体至上的习常之见,但是,儒家坚持学者为己是基于如下的确信之上的:修身本身是一种目的而非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那些服膺为己之学的人能够为了自我实现而创造各种内在的资源,这对于那些将修身仅仅作为为了诸如社会进步和政治成功等外在目标之工具的人来说,则是不可想象的。尽管我们有责任承担社会责任和政治参与,却是作为根基的修身使我们在生活世界中获得了可靠的基础,我们的生活世界则使我们能够作为独立的道德力量而不仅仅是权力关系游戏中的走卒来参与社会和政治。如果我们不认真严肃地对待自我实现的问题,我们就会易于被全然外在于我们内在资源和个人价值感的权力与财富所限定。

对儒家而言,个人价值感至关重要,因为他们发自内在的改善世界的信守驱使他们将现状作为他们精神之旅的出发点。假如他们不认同学习基本上是为了自我完善这一命题,服务于社会的要求就会暗中破坏本身作为崇高目标的修身的完整性。因此,作为一种人格塑造,学就是为了自我实现。如此理解的自我是一个关涉于不断转化的开放系统,它决非一个静态的结构。作为一种抽象实体、孤离于世界的自我的理念,是和儒家作为一个开放、动态和转化过程的自我截然相对的。

为了自我实现,植根于个人价值的儒家自我寻求产生其内在的资源。作为修身之结果的自我转化,则表明了一种自我实现的过程。不过,既然缺乏与外在世界沟通的自我的理念相异于儒家传统,儒家的自我转化便不采取仅仅寻求自身内在精神性的形式。毋宁说,在儒家看来,真正的自我转化包含从累积的象征传统(文化)、社会的同情共鸣、自然的生命能量以及天道的创造力中去发掘精神的资源。

作为人类繁荣必要工具的社群

儒家精神取向的一个显著特征是这样一种观点:人类社群是我们寻求自我实现的有机组成部分。摆脱作为我们救赎之先决条件的包括种族、性别、语言、国土和其它难以消除的生活现实在内的我们的原初纽带,这种理念在儒家传统中甚至也不是一种被拒绝的可能性。不过,儒家深刻地觉察到:我们被镶嵌在这个世界,我们的精神之旅必须从此时此地的家园开始。虽然这种镶嵌感会对我们在精神性自我转化中所实际展望的可能性范围施加一种结构的限制,但却无法阻止我们塑造最适合我们人类条件的生活方式。儒家有关从家园开始我们精神之旅的建议,基于这样一种强烈的信念:我们的自我在经验和实践上是各种关系的一个中心,而远不是一个孤立绝缘的个体。作为各种关系的中心,自我经常进入到与人类各种变化形式的沟通之中。对于我们的自我实现,他者的意义是显而易见的,因为我们很少会在孤立绝缘的状态下进行修身。正是通过不断的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我们才逐渐学会欣赏作为一种转化过程的自我观念。诚然,我们的情感、思想和理念不必是我们的私有财产。尽管这些东西具有强烈的个人性,但作为共享之物,它们常常被更好地想起。分享的愿望使我们能够产生能动性的互换过程,首先是同我们的家人,随后是我们的相邻社群,然后是超越界。[4]

这一拓展的过程集中于儒家的修身。作为儒家经典的公开陈述,《大学》有云: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致,知致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5]

这一陈述提示了一种不仅是拓展而且是深化的过程。社群“体现”(embodied)于我们的自我转化中这种方式,隐含着在一种包容过程和透彻觉解之间的连续互动。这里的预设是:我们越是能够拓展自己去包容他人,我们就越是能够深化我们的自我觉解;我们在深化自我觉解上的坚守固执,为我们与一种不断扩展的人际网络之间进行富有成果的互动提供了基础。

作为家园的自然

严格而论,儒家关于人类繁荣的理念并非人类学意义上的,也显然不是以人类为中心的。人不是万物的尺度。这样一种理念使得儒家给人以地域性的感觉。对人性而言,恰当的尺度既是宇宙论(cosmological)意义的,也是人类学(anthropological)意义的,它委实是“天人合一的”(anthropocosmic)。在事物的序列中,自然不仅为生命提供资粮,还为遭遇的生活提供灵感。自然的过程,包括昼夜的交替与四季的变迁,所隐含的是持续转化模式中的一种训诫:有序、平衡与和谐。

人类文明在时间过程中经受了诸如洪水和飓风那样的自然灾害,但是,除了生存的艰辛之外,儒家发现,对于我们的生存来说,自然又是一个好客的环境。儒家庆幸得到“天时地利”以及有益健康的“风水”的庇佑。由于其慷慨宏大,自然受到人们的尊敬。她的令人敬畏的临在,使我们能够欣赏我们“家园”的富饶与圣洁: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6]

这种将自然作为家园的感受使得儒家能够在平常的人类生存中发现终极性的意义,培养一种准则化的、平衡与和谐的生活方式,并将许多其它宗教所指示的东西当作既是“平凡”(secular)又是“神圣”(sacred)的。[7]

作为终极自我转化根源的天道

虽然在儒家的象征主义中,缺乏象作为“全然他者”(whollyother)的概念化的上帝那样的超越者,但是作为道德创造、生命意义以及终极自我转化之根源的天道,却构成贯穿儒家传统的显著特征。在这个意义上,所有主要的儒学思想家都具有深刻的宗教性。当然,他们具有宗教性的方式显然不同于在象基督教、佛教和伊斯兰教那样组织化宗教中所表现的形式,但是,他们对生命的崇敬、对工作的信守,以及对终极自我转化的奉献,却是基于在情感的强烈和目标的严肃上可堪与世界任何伟大宗教相比肩的一种感召(calling)之上的。

儒家的感召预设了天道即使不是无所不能的,也是无所不知和无所不在的。我们此时此地作为人所作的一切,对我们自己、对我们的人类社群、对自然以及对天道,都有其内在的涵义。我们无须离开此时此地来分享天道,但是,既然天道不远人,与我们普通的日常生存不相脱离,我们在自己家园限定范围内的所作所为,就不但具有人类学的意义,而且具有宇宙论的意义。如果我们妥善地培养我们的人道,我们就决不会偏离天道。诚然,当我们学习欣赏普通日常生存的丰富性时,我们就会明了,生命的最大神秘,就内在于我们寻常的生活经验之中,似乎天道的密码就镶嵌在人道之中。

不过,我们内在的那种经由个人经验而来的与超越者的有机关联,在使我们意识到自我力量的同时,也使我们意识到自己的限制。因为,我们承担着通过我们人类谦退的努力而实现天道的令人敬畏的责任。人性最深层的意义在其作为自然守护者和宇宙共同创造者的真实展现之中: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8]

在天地转化和养育的过程中,是人类的可能性加以协助;是真实的人性与天地构成了三位一体;并且,是我们道德律令对天道感召的回应,成为自然的守护者和宇宙的共同创造者。

二、儒家传统的形成[9]

作为东亚生活方式的儒学

儒学是一种世界观、一种社会伦理、一种政治意识形态、一种学术传统,以及一种生活方式。虽然儒学经常和佛教、基督教、印度教、伊斯兰教、犹太教和道教一起被作为一种重要的历史性宗教,但她既不是一种制度化的(institutionalized)宗教,也不是一种崇拜中心的(worship-centered)宗教。不过,她在东亚的政治文化以及精神生活中曾经发挥了深远的影响。由于儒家在东亚的行政、社会、教育、及家庭方面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文化中国世界(包括工业化和社会主义的东亚—日本、韩国、台湾、香港、新加坡、中国大陆、北朝鲜和越南)便具有了“儒家”的特征。不论这一点是否充分,无庸质疑,儒家伦理和精神价值在2500年以来,在文化中国个体与个体、社群与社群以及国家与国家之间所有的层面上,既是灵感源泉,又是人际互动的诉求法庭。

儒学不是一种组织化的传教传统,但在公元前一世纪,在中国文学的影响下,她就传播到了东亚的那些国家。在宋代儒学复兴以下的世纪里,儒学的时代就包含了15世纪以来韩国的朝鲜时代(chosondynasty)和越南黎朝(ledynasty)的晚期,以及17世纪以来日本的幕府时代。在19世纪中叶西方势力进入之前,在行政技巧、精英教育的内容与形式、以及大众道德话语方面,儒家的教谕是如此的居于支配地位,以至于中国、韩国和日本都明显的是“儒教”国家。我们还可以说,在东南亚以及世界各地的各种东亚社群,也都处在儒家的影响之下。儒家的故事并不始于孔子(公元前551-479)。“儒家”这个中文术语的字面意思是“学者们的族系”,它象征着一种谱系、一种学派、或者一种学术传统。在佛陀作为佛教立教者以及耶稣基督作为基督教创立者的意义上,孔子并非儒家的创始人。但是,虽然孔子未能达到儒家的最高理想—“内圣外王”,他却荣膺了先师、时圣、以及儒家之道真实体现的称号。

儒学是一种历史现象。作为生活方式的儒家传统的出现,她的国家崇拜地位的提升,她作为一种道德劝导的衰落,她在社会上的持久影响,她作为一种活生生信仰的复兴,她进入政治意识形态后的变形,她对西方冲击的回应,以及她在现代的转化,所有这些都可以作为东亚历史的有机组成部分来加以分析。关于根本不同于历史叙述的过去,儒家并没有一种奥秘的诠释。的确,儒学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其所表达的那种认为日常人类世界具有深刻精神性的意向。通过“于平凡中见神圣”,依照其统一人类社群和天道的文化理想,儒家力图从内部来更新世界。作为一种主要的伦理和精神传统,儒学最初在古代中国出现,只是几个思想流派中的一个小的支脉。她逐渐成长并成为占主导地位的思想力量。在历史上以“百家”而闻名的公元前550-200这一阶段,是古代中国思想的黄金时代。作为一种精致的“封建”礼制,周代文明在中国几个世纪以来提供了经济的繁荣、政治的秩序、社会的稳定和文化的典雅。而面对辉煌的周代文明的衰落,四个相互竞争的主要思想流派—儒家、道家、墨家和法家,各自提供了截然不同的因应之道。这些学派彼此活跃地进行争论,试图针对他们所处时代的种种问题提供最佳的解决方案,在不断的野蛮战争的威胁之下,力图给混乱带来秩序并给生活带来意义。

道家发展了一种自然和自由的哲学,他们倡导全面拒斥人类的文明。他们认为人类的文明是精神污染的根源。墨家关心霸权国家的侵略、贵族生活方式的浪费以及遍在的社会不公。他们将自身组织为军事单位,通过自我牺牲带来博爱与和平。法家接受“封建”礼制的不可避免的分崩离析,并与权利中心结盟。儒家则通过服膺于作为人格塑造的教育,选择一种针对周代崩溃的长久解决之道。儒家相信,通过修身和内在的觉悟,一个人能够达到真正的高贵。儒家理想的人性(圣人境界)和实践的模范(大人君子),不但由先知和哲学家所代表,而且由导师和政治家所体现。这种理论与实践的合一,赋予儒家以精神远见和政治使命,并使儒家形成了一个那些分享同一种信念的人们的团体。

几个世纪以来,孔子被认为是中国重要的哲学家之一,在中国的思想世界中,儒家也被认为是重要的学派之一。孔子的追随者们用了几代的不懈努力,才建立了孔子所倡导的作为中国主导思想力量的“学术传统”。但是,在儒家学说作为官方意识形态得以确立之前,已经有几个世纪过去了。而即使在以后,儒家也从未作为一种排他性的国家正统而存在。公元前2世纪,推动儒学成为国家意识形态的尝试虽然获得了成功,但生命力并不长。毋宁说,这是儒家文化运动进入相异的专制政治各个不同层面以及社会各个阶层的逐渐拓展。这种逐渐拓展使得儒家传统能够变得真正具有影响力。儒家传统的负载者是那些通过自我证立的知行合一的学者们。通过他们的努力,儒家的劝导在传统中国实际上渗透到了生活的所有方面,并且,与之相关,也普遍渗透到了整个文化中国。

作为对于如此多人如此多年来一种可见的生活方式,儒学既被视为一种哲学,也被视为一种宗教。作为一种既不否认也不轻视“天”的无所不包的人文主义,她不仅是中国学者的信念,还是东亚的一种生活方式。委实,儒学是如此深入地渗透到了文化中国社会和政治的组织结构当中,以至于儒家伦理常常被认为是不证自明的。

历史的脉络

孔子将自己视为“述者”(传播者)而非“作者”(创造者);他自觉地试图温故而知新。孔子提出,通过给看似过时的礼仪注入生命力,我们可以重新获得传统的意义。理解象祭祖、敬天和晨礼那些特定礼仪何以会持续数百年,这种强烈的愿望构成了孔子“好古”的动机。孔子进入以往传统的旅程是要追寻人性对于归属与沟通的最深层需求的根源。对累积的传统,他拥有信念。传统生活方式崩坏的事实,并不能消解它们将来更新的巨大潜能。孔子的历史感是如此之强,以至于他视自己为一位守成主义者,对在周代文明发挥很好作用的文化价值以及社会规范负有责任。

由孔子所开启的学术传统可以追溯到古代的圣王。虽然考古学所能确认的最早年代是商朝(约公元前1600-1100),孔子所宣称的相关历史却更早。作为在西方以confucianism而闻名的这样一种文化过程而言,孔子或许是创始者,但孔子及其后学却将自己视为一种传统的一个部分,这一传统就是后来中国的史家所称的儒家,该学术传统起源于孔子之前两千年前,那是传说中通过其典范性的学说形成了一种道德社群的尧舜圣王时代。

孔子将尧舜的黄金时代比之为“太和”,但他心目中的英雄却是周公。据说是周公帮助并完善了“封建”礼制,于是使周代在相对和平与繁荣的状态下延续了五个多世纪。受到周公政治风范的鼓舞,孔子的毕生所愿就是能够得到一个位置,以便使他能够象周公那样,实践从古圣王处所学到的仁政的政治理念。虽然孔子从未能到一个机会将其政治理念付诸实践,但是他的作为道德劝导的政治思想,却成为东亚政治文化的一个典型特征。

在周代宇宙论中独特的天的观念,相当于商代的上帝观念。上帝是指商王室的祖先,这使得商王能够宣称他们作为神圣后裔的地位,就象后来日本的天皇所作的那样。然而,对于周王来说,天却是一个更为一般化的人格化的上帝。他们认为天命无常,周王室的后裔并无被授以王位的保障。这是他们从成功地征服了商朝那里所得到的教训。他们自己会推理,如果天命是一成不变的,他们就无法从商王那里获得它。正是商代失去天命的事实,无可辩驳的显示出:为了赋予其命,天会寻找其它的准则。这或许是对于“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10]这一命题的证明吧。易言之,对于维持权威而言,王者的德性至关重要。孔子及其后学从未放弃强调这一点:作为道德修身之结果的德性,是政治领导不可分割的一个向度。

就象大量青铜铭文所显示的那样,对仁政的强调,既是商代崩溃的反应,又是对于一种具有深厚根源的世界观的肯定。尽管周人的军事征伐(大约发生在公元前1046年[11])是商朝崩溃的直接原因,但周朝的征服者却坚决认为,是由于商纣王的荒淫无道,以至他失去了天命。既然天命从不与某一特定的世系联姻,既然保有天命的唯一保证是统治者的卓越表现,周王便渴望保持人民对自己的信任。仁政的修辞同时也预认了这样一种信念:既然一个人与其祖先一脉密切相关(对王室来说,这一脉实际上延伸到贵族阶层的所有成员),这个人就代表着一个社群。天与人类社群的相互交感,进一步要求那些为王者们具有忠孝的品行,不仅是对他们的祖先,也更是对天道。作为一种扩大了的家庭,儒家的国家理念或许在发生学的意义上来自于周代封建制的历史经验,但是统治者必须象父母那样为人民的福祉负全责这种伦理的论证,却是基于儒家的这样一种观念:政治基本上是道德劝导。部分由于封建礼制的生命力,部分由于王室本身的力量,周王得以控制他们的王国达几个世纪,但是在公元前771年,他们却被迫迁都东移至现在的洛阳,以避免来自中亚蛮族的攻击。于是,真正的权力落到了封建领主们的手中。不过,仍然存在的周王一脉继续在名义上得到承认,这使得他们发挥某种象征性控制的作用。“封建”礼制基于血缘纽带、婚姻联盟、旧有盟约以及新缔结的协议。它是一种相互依赖的精致的系统。对于国家之间以及国内秩序的保持,文化价值和社会规范的使用是以一种共享的政治观点为前提的,这种观点是:权威存在于普遍的王权之中,而王权则相当程度上是天命所授予的伦理和宗教的力量。有机的社会团结的获取,靠得并不是法律的限制,而是礼仪的遵守。意识到这一点很重要:礼仪行为以及儒家对法律控制导致的非人社会的反感,塑造了儒家那种对于以家庭为中心的社会伦理的偏爱,这种偏爱迄今继续影响着东亚的社会。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到孔子的时代,封建礼制已经受到了如此根本性的破坏,以至于政治危机促使了一种深刻的道德衰败感。象征性控制的中心不再能够使周代的封建礼制避免崩坏。考古和文献的证据显示:时代既见证了史无前例的经济增长(尤其是铁器在农业上的使用、金属铸币的效力、商业化以及城市化),也见证了一种严格层级化社会的亲属关系纽带的松弛和开解。这两种变化都有助于一种重要政治体制的重建。如此,儒家对于稳定的关怀是对秩序崩坏的一种回应。不过,较之恢复秩序的权宜之计,通过回应社会的混乱,孔子所提供的东西远远更为根本。他选择了提出如何学习成为真正的人这样一个终极性的问题。由此,他试图重新阐释和振兴在几个世纪以来对政治稳定与社会秩序至关重要的种种建制:家庭、学校、地方社群、诸侯国和整个王国。孔子不接受那种权力和财富至上的现状。他感到:同时作为一种个人品质和一种领导能力必要条件的德性,对于个体尊严、社会团结以及政治秩序而言,是本质性的。

孔子的生活

如果英语世界要选择一个词汇以刻画两千年来中国的生活方式,那个词汇便是confucian。这一点假定了在中国历史上,没有人能比孔子如此深刻地影响了人们的思想和行为。他是人性的导师、文化的传承者、历史的诠释者、以及中国心灵的铸造者。考虑到孔子如此巨大的重要性,他的一生看起来却完全是不具戏剧化的,或者用一个中国的表述来说,是“平凡而真实的”。不过,孔子一生的平凡与真实却说明了这样一个事实:孔子的人性不是一种启示的真理,而是一种修身的体现,是一种就个人而言塑造自己命运的不懈努力的结果。对于知识分子,孔子所体现的是普通人成为令人敬畏的圣贤这样一种信念的可能性。然而,即使是对普通人,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而成为成功甚至杰出的人物这样一种信念,并不只是一种想象的可能性,而是一种切实可行的理念。通过个人和社会的努力,人是可以教化的、是可以改善的,并且确实是可以导向完美的。这种坚信深深地植根于中国人的心灵当中。

尽管有关孔子生活的事实并不充足,但那些已有的事实却向我们提供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精确的时间架构和历史脉络。孔子生于鲁襄公22年(公元前551年),他生在农历8月27的说法一般为历史学家所接受,于是,在东亚,9月28这一天被广泛作为孔子的诞辰。它是一个官方正式的节日,在台湾是“教师节”,在中国大陆、香港、新加坡以及最近的加利福尼亚,它都是文化庆祝的一天。孔子出生在鲁国(如今的山东省)的曲阜,该地以保持周代文明的礼乐而著称。孔子姓孔名丘,但在整个中国历史上,他被称为“孔子”或“孔夫子”。从拉丁语confucius而来的confucian以及18世纪欧洲造就的confucianism,在中文中都没有意义。

孔子的祖先可能是贵族成员,但到孔子出生的时候,已经变成赤贫的普通人。孔子年仅3岁时父亲便亡故了。起先是由母亲教导,然后是另外一些教师,作为同龄人中一名努力不懈的学生,孔子很快脱颖而出。于是,孔子不经意地开启了东亚教育的一个伟大传统:常常是通过言教的那种母亲的典范教育。在儒家的学习中,作为教育者的母亲的中心地位广泛地被承认,但却鲜有分析。在面对生命结束时,孔子回忆他自己是“十五有志于学”。历史说明指出,即使已经作为一名博学的年轻学者而闻名,孔子在访问太庙时仍然每事必问。孔子的求知好问向其后学昭示:儒家伦理的最高德性之一便是好学。

在19岁同一名没有显赫背景的女子结婚之前,孔子曾担任过政府的低级官吏,管理马政和保管粮仓的书籍。似乎他已经获得了博学多能的名声。当收到鲁国君主赠送的礼物─鲤鱼,并以“鲤”为其新生之子取名时,孔子刚刚20岁。孔子精通六种技艺─礼、乐、射、御、书、数,并且,他对古代传统尤其是“诗”和“史”的熟悉,帮助他在30岁时开始了辉煌的教师生涯。教学相长使得孔子能够将其学者的一生塑造成为既是文化传统的继承者,又是文化的传播者。

我们不知道孔子的老师是哪些人。有一个显然是伪托的故事,即孔子曾经向道家的大师老子问过礼,不过,众所周知的是,孔子确曾真诚地访求大师教他礼、乐等等。在中国,孔子是为人所知的第一个私人教师,因为他建立了作为职业甚至是生活方式的教育学。在孔子之前,贵族家庭聘请家庭教师来教育他们的孩子,政府官员则在行政和官僚事务中指导他们的属下,而孔子则是将其一生奉献给为了转化和改善社会的目的而“学”与“教”的第一人。孔子相信,所有的人类均能够从修身中受益。他开创了培养潜在领导人的人文教育,为所有人打开了受教育的大门,并且将学习界定为不仅只是一种知识的获取,更是一种人格的塑造。这种看起来似乎是世俗人文性事业的精神价值,存在于其隐含的信念之中,那就是:在日常的人类生存中进行终极性的自我转化,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切实可行的。

对于历史上的孔子来说,教育的基本功能是为培养君子提供适当的训练。这种训练本质上是一个包含不断自我完善以及与社会持续互动的过程。尽管孔子强调学习的目的是自我知识与自我实现,但他发现,从事社会和公益的服务,也是真正教育的一个自然结果。孔子曾经面对博学的隐士,隐士们的生活方式和精神取向对孔子服务社会愿望的有效性构成挑战。但孔子拒绝了脱离人类社群“与鸟兽同群”的诱惑,而选择了从内部力图转化这个世界。数十年来,孔子积极地投身于政治领域,试图通过政府的渠道来实践其人文主义的理念。通过实践,孔子表明了他对这个世界之意义的信守,以及对“道”最终将流通贯注于他所处时代社会和政治现实这样一种信念的信守。孔子不是去创造一个外在于其社会生活经验的精神圣殿,而是试图通过塑造一个志同道合之团体的方式,去“神圣化”人类社会。这种存在性的选择,这种对于人类社会的忠信,对于在东亚出现宗教的前景,具有深远重大的意义。

在四五十岁之间,孔子首次担任地方行政长官,随即担任辅相,最终担任鲁国的大司寇并摄相事。很可能孔子曾经陪同鲁国国君进行过一次外交活动。但是,孔子的政治生涯是短暂的。他对国君的忠诚使他疏远于当时掌握实权的“三季”之家,并且,他在道德上的正直使他不容于那些引诱国君沈湎于感官享乐的近臣们。五十六岁时,孔子意识到国君对他的政治方略不感兴趣,于是就离开了鲁国,试图找到一个会接受他的诸侯国。

任凭政治上的挫折,有一个不断增长的弟子群体追随着孔子。孔子的自我流放持续了十六年,同时,作为一位有见识和使命感的人,孔子则声名远播。一位边防官(译者案:“仪封人”)曾经将孔子比作“木铎”,正在传播上天的预言以唤醒人民。[12]诚然,孔子被视为英雄式的良知的代表,他自知自己不会成功,但是在正义感的促动下,他还是不懈地尽力而为。在六十七岁时,孔子回到鲁国,通过撰述与编定历史文献来教书育人并保存他所珍爱的古典传统。孔子于公元前79年离开了人世,那年他七十三岁。据《史记》记载,孔子有七十二弟子精通“六艺”,当时称孔子后学者达三千余人。孔子曾经在七十岁时达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13]这种在所是与所当是之间达到完美和谐的能力,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是儒家后学将未经提炼的感性冲动转化为自我优雅的审美表达所仿效的崇高标准。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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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论语》,14:34。

[2]《孟子》,4下:11。

[3]《论语》,14:24。

[4]杜维明:“体现整全:论儒家的自我实现”,见《儒家思想:创造性转化的自我》,纽约州立大学出版社,1985,页175(“embodyingtheuniverse:anoteonconfucianself-realization”,inconfucianthought:selfhoodascreativetransformation.albany:stateuniversityofnewyorkpress,1985,p175)。(译者案:该书已有中译本《儒家思想新论:创造性转化的自我》,江苏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然中译本似未见有该文。)

[5]《大学》第1章。

[6]《中庸》,第26章。见陈荣捷:《中国哲学资料书》,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1963,页109。(wing-tsitchan,asourcebookinchinesephilosophy,princeton:princetonuniversitypress,1963,p109)

[7]这是借自芬格莱特《孔子:即凡俗而神圣》(herbertfingarette,confucius-thesecularassacred.newyork:harperandrow,1972)的一个表述。

[8]《中庸》第22章。

[9]该部分和后面“儒家之道的第一期”部分的历史材料取自(1)我为《大英百科全书》(第15版,1988)撰写的辞条“孔子和儒学”,见《大英百科全书》(第15版,1988)卷6,页653-662;(2)我的论文“历史视野中的儒学”,新加坡东亚研究所论文专论系列15(新加坡东亚研究所,1989);(3)我的论文“中国历史中的儒家传统”,见pauls.ropp编辑的《中国的遗产:中国文明的当代视野》(加利福尼亚大学出版社,1990,页112-137)。对于以前的文字,我做了重要和翔实的修订和扩展,以强调儒家人文主义的宗教向度。

[10]《孟子》第5章上,第5节。

[11]在《有关西周的年代》(《哈佛亚洲季刊》卷43,第2期,1983年12月,页564)一文中,倪德卫(davidnivison)教授认为征伐是在公元前045年。后来,基于新的证据,他将时间更改为公元前1046年。

儒家文化的基本特征篇8

时至今日,现代社会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尽管传统文化已经走向了回归之路,国学热正在不断地升温,世界的文化目光正转向东方,但是作为民族传统主体文化的核心,作为华夏无法释却和阻断的思想道德文化基因,儒家思想存在着被束之高阁的问题。也就是说,儒家思想作为一种主体思想的存世流传,在某种意义上,目前还只限于文化学术界的热衷和推崇。一方面,在普通民众心中,由于孔子历史上一直承担着“圣而神”的角色,其理论上有“道冠古今”的历史职能与贡献,尤其是在封建社会一直被作为民族崇仰的对象,因此孔子及其儒家思想在普通民众的心目中或者被认为已经是过去的历史,一个久远不可捉摸的历史存在;或者被认为是高高在上,难以接受和认同。过度的“圣”化和时空转换等因素将孔子及儒家思想置于单纯崇拜,只可远望不能近观的地位。另一方面,受“五四”、“”等的影响,还有后来的批林批孔运动等,在相当一部分人的心目中,孔子及儒家思想还是一种封建社会的糟粕,这可从网络上许许多多敌视甚至是痛斥儒家学说的言论中见出端倪。尤其是当今的一些青年人,总是拿鲁迅仁义道德“吃人”的有色眼镜来看待孔子及其儒家学说,甚至将中国目前种种社会弊端归咎于儒家学说。正是这种隔膜性的心理认识,使得孔子及儒家被无端地排斥在现实生活之外,要么存而不论,要么作为反面参照。这里就有一个如何分析看待孔子及其儒家历史地位的问题。我们应该清楚的看到孔子及所创立的儒家学说与世界上其他宗教和文化相比,一方面具有现实性、生活化的人文品格,另一方面作为天、地、人的基本道理,又是基于六道规律对于人世间政治律性的总结等概括。也正是在这个基础上,孔子及其儒家所提示和宣扬的上至帝王下至百姓的基本生活原理,不仅在过去,就是现在乃至未来都将具有不可忽视的现实指导意义。所谓“天不变,道亦不变”,其理论深度正在这里。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今天的社会建设需要构建新的核心价值观,重塑道德理念;无论是在理论上还是在实际生活层面,如果我们是遵循规律来进行变通与创构的话,孔子及其儒家思想构成了中国人生活的潜质,内化为生活行为的潜意识;要想从现实出发而不只是进行理论上的推行与空想,就必须让孔子其儒家学说从学者的书斋中和学术的论坛走向民间;同时政权管理层面也应做出实际性的判断与举措,确立孔子儒学在现实生活中的实际位置。总之,就是让孔子及儒学真正走入寻常百姓家,让新道德建构与民生相接合,与生活实际相接合。也只有这样,在历史传统与现实规律的基础上,遵循自下而上,而不是自上而下,才能建立起其具有实际效能和意义的新的道德理念和价值观。

二、儒家文化需要与时代特征相契合

孔子及儒家思想走进现实生活,不仅仅是儒家文化的推广与运用的问题。作为一种民族传统和本体文化,儒家文化要更好地融入社会,就必须着眼于中国社会的具体情况,处理好以下几个关系。第一,要处理好与马克思主义指导思想的关系。建国以来,我国的指导思想是马克思主义、思想和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作为一种社会学说,儒家思想和马克思主义并不是截然相违背的关系,在某种意义上,只有使儒学与当代中国的马列主义相结合,以儒学的自我提升与转换推进马列主义中国化,才能使马克思主义得到真实贯彻,儒学也能以文化主体身份走向社会各个领域;所谓马克思主义与儒学相结合就是用马列主义的基本原理发掘激活儒学的理论资源,就像当年实现马列主义与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开创中国革命新局面一样。其实,马列主义与儒学在理想与方法等方面具有一定共通性。首先从目标上来说,马克思主义的最终目标是实现共产主义,当前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目标是实现全面小康;而儒家一直也在倡导“大同”、“小康”和“天下为公”(《礼记•礼运》:“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小康”一词也出自该篇)。在儒家眼里,“大同”就是天下为公,是路不拾遗、井然有序的理想社会;“小康”是天下为家、温馨和睦、讲究礼仪的亲情社会。由此可见,二者的终极目标基本是一致的。其次从执政理念上讲,书记的“人本”思想及民生第一的执政理念,这与儒家一贯主张的“仁政”思想也是基本一致的。三是从实现途径上来讲,科学发展观强调“和谐”,与儒家一贯强调的“和合思想”(如“讲信修睦”、“协和万邦”、“和为贵”、“天人合一”等)也是异曲同工。四是从实现目标的手段上讲,科学发展观强调改革创新,而儒家文化一直具有刚健有为、自强不息内在特质。因此说,儒家思想与马克思主义有着很多的共通性,儒家的许多理念值得现代社会借鉴。事实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之所以能够有效践行,就是不断地借鉴吸收我国优秀传统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的结果。如今,我国也正在以更加开放包容的心态处理马克思主义指导思想和儒家思想文化之间的关系:首先,孔子祭孔的规格在不断提高,曲阜1985年恢复祭孔,当时叫“孔子故里游”;1989年改称“孔子文化节”,升格为市级文化活动;2008年再次升格为五部委联合举办的“中国曲阜(国际)孔子文化节”,开始国家祭孔,当年通过电视实况转播全球华人同祭孔的场景,并在开幕式上开始颁发“孔子教育奖”和“孔子文化奖”。特别是在纪念孔子诞辰2565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暨国际儒学联合会第五届会员大会开幕会上的讲话,讲话中提出:“对传统文化中适合于调理社会关系和鼓励人们向上向善的内容,我们要结合时代条件加以继承和发扬,赋予其新的涵义。”将儒学地位及其规格提到空前的高度。其次,在意识形态领域,对孔子及其思想的认同感在不断增强,如在天安门广场树起了孔子像(现已移至国家博物馆);历届中央主要领导都来过曲阜视察,有的还题了词;我国已在世界106个国家的350多个教育机构设立孔子学院,设立的中小学孔子课堂已达到500多个。其二,要处理好与现代科技发展及科技理性的关系。儒学作为一种传统本体文化形态,从其所建构的历史背景与条件来说,无疑是中国自上古以来的农业社会生产力和生产方式发展的产物。所以,在儒学原典文化中,虽然也有小作坊生产的某些记载,但是更多地还是农业生产方式和农业生活方式的记叙与评说,如《论语》中不时可见到“耦耕”、“犁牛”等描述,还有提倡遵循四时季节而耕耘收获的规律性,以及合理征收田亩税等。儒家文化是以家庭为核心而构建的“仁”爱的基本思想和道德观念,提倡“爱有差等”,将“仁”爱之心沿着家、家族推向全社会;这种理论所体现的至深义理和精神内涵,更是农业社会人与人之间必然的相待关系以及这种关系得以存续与发展的义理。也正是因为这个基本的内涵和特点,儒家思想在几千年的中国封建社会中一直被作为社会主体思想,以适应中国封建社会以农为主、以农立国的基本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儒家思想近代以来,尤其在当代中国展现出某些滑落的历史趋势,从社会根源上讲,这正是中国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变的客观物质基础在思想文化领域的表现。在工业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生产劳作关系和社会文化心态发生了新的变化。原本儒家以血缘关系为载体,饱含着“温、良、恭、俭、让”等观念的田园牧歌式生产意味发生了新的变化,正如有人提出的那样,工业社会使人与人的关系变成了机械化的程序组合,使人的劳动本身背离自然变成了“机器”。由此所形成的工业化原理和生命理性观念,最大化地消解了传统儒家的“情理结构”,将儒学边缘化为只能欣赏难以实用的理论。应该看到,伴随着现代化进程,科技水平不断提高,儒学的存续现实正在日益退化。但是,在这种新的历史条件下,将工业社会拉回农业主体或作农业化解读来适合儒学又是不现实的。我们应该尽可能地从现代工业社会的现实出发,一方面借鉴传统文化中的人文精神和生命志趣来弥补和校正工业社会异化人性的不足与偏斜,真正树立起“以人为本”、以人的“仁”性相待为本的生存发展观,保证在工业社会中人能正常合理地生活下去。另一方面,发掘儒学与当今工业社会有衔接可能的合理资源,例如“礼仪制度”这样的社会秩序观念,帮助人们从生活现实中认知制度、理解制度、践行制度。工业社会的基本特征之一是制度,而儒学“必也正名乎”、“言于礼”、“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动”的基本理念则可以保证人们以制度为标准,使生活更加合乎规范,更加科学合理。其三,处理好儒学与当代市场经济的关系。儒学作为一种道德本体的社会文化形态,其特有的“义利之辩”内涵,从孔子“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到孟子“何必言利,仁义而已”,一直到后来的宋明理学“君子谋道不谋食”等,将儒学塑造为以道德为主体或者说以德教为特色的文化学派。尽管孔子及其弟子并非不注重物资利益,但更注重人生及修养的理论,因此对中国几千年的社会发展和价值观念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当前社会的工业社会生产方式是以市场经济为主体,崇尚经济行为上的自主性利益倾向,平等交换原则等等。市场经济中所蕴含的生活理念和价值观与传统儒家的理论学说不无矛盾,比如商品及其交换面前人人平等,最大化地打破了人的社会地位和政治差异性。儒家所建构的以伦理道德以及后来儒家所形成的泛伦理道德观念与市场中的主体平等原则发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所以,儒家学说虽然在政治方面具有消弥社会矛盾、整肃统一思想的作用,但是其与市场经济的不相适应性,则又直接造成了理论滞后或不被重视认同的现实。但当今社会的市场经济并非仅仅是法律或经济问题,市场行为中也包含着思想道德的文化形态,包含着社会责任和道德观念。当前市场经济中出现诸多以“作假”和“坑骗”为特征的非道德甚至是非人道行为,正是因为市场经济中存在着非经济性的人为因素,因此市场经济需要中国传统儒家思想的弥补和推助,需要以“仁义”“诚信”等道德观念作内力支撑。只有这样以道德作为合理内核,市场经济才会是一个合理而又健康的结构,才能健康有序发展。儒家的传统道德是中国当代市场经济不可或缺的文化资源。

三、儒家文化走进大众的具体途径

儒家文化的基本特征篇9

关键词:赛珍珠 中国文化观特征

赛珍珠(1892~1973),美国小说家,生于美国,长于中国,发表过《大地》、《母亲》等作品,1938年获诺贝尔文学奖,被尼克松总统誉为“东西方文明之间的桥梁”。在其晚年著作《中国:过去和现在》中,赛珍珠集中表达了她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思考。

没落的光辉――对孔子及儒家学说的依恋

赛珍珠前后在中国生活了40年。其父母比较开明,为她聘请清末秀才孔先生为家庭教师,可以说,赛珍珠对中国文化思想的系统汲取得益于孔先生。关于儒家思想的体认方面,在《中国:过去与现在》一书中,赛珍珠主要涉及儒家学说的特色、君子人格、礼仪内蕴以及对孔子和儒家学说的评价四方面。

在对儒家学说的特色把握方面,赛珍珠说:“因为中国没有国家或民族的宗教,儒家学说提供了一个基本的道德秩序,提出了做每一件事的正确方法。”赛珍珠出生于传教士家庭。家庭的影响使得她思索中国有没有类似于基督教的宗教。在长期的体认中。她锁定了儒家学说。其实关于儒家学说是否能被视为一种宗教,一直为学界所关注,并大致形成三种看法:一是儒学不是宗教;二是儒学不是宗教,但具有宗教性;三是儒学即儒教。赛珍珠明显持第二种观点。的确,儒家学说没有类似于上帝这样的人格神的存在,但儒家学说依然具有超越性等宗教因素。儒家学说充满着对天、道的敬畏,儒者怀着与基督徒相似的神圣感与天进行交流感应。

在对君子人格的把握方面,赛珍珠说:“健壮的、有生气的、有感情的中国人处在克制之中――不是对暴君的克制,暴君们从来不会长命,而是自我克制。这种自我克制能产生仅有的维持生活高贵和优雅所需要的气氛。只有在这样的气氛中。人才能发展成为君子。”在没落的奴隶社会,君子指社会地位高的人,但身份、财产等皆为世袭。普通人很难跻身君子之列。孔子根据自己的政治理想重塑君子形象,淡化君子原有的社会地位,确立心性人格的“君子人格”,强化君子的道德内涵,增加君子的知识含量,为没落士子寻求出路。孔子对君子提出仁、智、勇的要求,并通过具体规则规范君子行为。赛珍珠对君子人格的理解偏重于人际关系和道德实践上,倾慕厚德载物的君子风范。

在礼仪内蕴的理解方面,赛珍珠说:“他(孔子)教导说,外部的行为和控制能塑造我们内在的东西和我们的个性,因此礼仪和行为是非常重要的,因为礼仪使社会团结为一个整体。”礼是中国古代儒家思想体系的核心,在古代中国,礼与法律、政治无明显界限,它的主要作用是规定社会各等级的尊卑,具有鲜明的政治性,是维护君主专制的工具。赛珍珠以一个文化混血儿的独特视角,深刻透视中国礼仪中超时代的普遍价值。并肯定礼仪在社会生活中的作用。

在对孔子及儒家学说的评价方面,赛珍珠说:“从孩提时期起。孔子就影响了我的思想、我的行为、我的个性。孔子是我的参考系。”赛珍珠不仅把握到儒家思想面向人生的特质。而且强烈认同儒家思想,对其在现代社会转型中被抛弃的命运表示同情,用平和的心态体认儒家学说在没落中的价值。

心灵的慰安――对道家和佛教的体认

对道家学说的认识。赛珍珠说:“他(孔先生)承认,固执的老子,在对他情感、自然和个人的强调下。使已确定了的儒家的严格的封闭性有一些放松。因此,他拥护两者的结合。他说:‘让你的行为是儒家的,让你的情感和思想是道家的。’……(道家)提供了发展艺术,尤其是绘画和音乐的机会。”赛珍珠对道家学说的体认显然偏重于实践方面。带有明显的个人体验色彩。儒家的乐感带有伦理性质,它在心态平和中充盈大和之乐。道家的乐感则超伦理,在与宇宙契合中享受清虚之乐。赛珍珠在对道家的体认中,暂时摆脱伦理的束缚,在游心物外的境界中享受本然之美,穷尽生命之乐。

赛珍珠不仅在生活中深刻体认道家思想,而且还把它运用到小说中。比如在其小说《粱夫人的三位千金》中就有着道家思想的明显痕迹,小说开卷语即为《道德经》开卷语:“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对于佛家学说的认识,赛珍珠说:“每一个朝代都有一些创新。但只有佛教从印度通过印度佛教传教者对中国的传人最重要、最根本。……事实上,一直到了与中国精神相混合、与中国文化相和谐即直到它成为中国的或禅宗佛教时,佛教才在中国扎下根。”赛珍珠深刻揭示佛教传人中国的意义以及禅宗混血的本质。印度禅学重视内省式修炼,其苦心自守的生活方式并不适合中国士大夫的口味,但它的高妙之处在于通过一种深切的价值关怀使人进入一种彻底解脱的存在状态。当印度禅学与中国玄学结合,远离苦行的禅定方式,呈现出空灵面貌。从而印度禅学变为中国禅宗,对中国士人形成永恒的诱惑。

和谐――中国文明的总体特征

赛珍珠说:“和谐是中国文明的关键词:一个人与他周围的人、与自然相处和谐。那么这样的人是有教养的人。……中国人心中具有内在的平静。相信‘存在’而不相信‘变’,既没有罪,也没有邪恶的概念。”从中可见赛珍珠对中国文化和谐特征的把握以及对“罪”的概念的思考。

儒家思想以仁、礼为导向,发展和谐人格,建设和谐社会。在孔子的预想中,社会是个同心圆。从个人到家庭、社会,个人是圆心,在“修己”、“以敬”、“以安人”中君子实现自身和谐,并扩展开来,实现整个社会的和谐。道家学说对人生采取审美观照的态度。物我两忘,让自我与宇宙合为一体。禅宗重视内心理性,在自然中清净本心。达到和谐。

对于“罪”的思考,赛珍珠认为中国人没有罪的概念,在追求和谐中创造辉煌的文明。美国文化人类学家路丝・本尼迪克特在《菊与刀》一书中提出“罪感文化”和“耻感文化”。东方属于耻感文化而西方属于罪感文化,究其原因,东方耻感文化源于儒家思想,而西方罪感文化源于基督教“原罪说”。儒家思想注重个人修养,从文化传统上看,中国人没有“罪”只有“错”,但知错能改即可,在宽容的氛围中,中国人能把和谐作为终极目标。然而对于西方人来讲,“罪”是与生俱来的。人在上帝面前永不圆满,人与上帝始终存在紧张感。

赛珍珠中国文化观的特征和成因

赛珍珠中国文化观的特征体现为三点:一是深刻的双焦透视。赛珍珠不孤立评价中国文化,而是把中国文化放在世界文化中。希望中西文化沟通。她说:“如果孔先生能和我祖父见面,好好地聊聊。他们会相互理解、敬重对方的。”二是注重个人体验,重视中国文化的实践品性,赛珍珠对中国文化的关注并非对其作纯学术的探讨,更多的是面向人生,指导人生。因此。我们基本上看不到赛珍珠对各家学说概念的阐释与辨析。三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极度推崇。赛珍珠的文化思想同泰戈尔、罗索等人有相似之处,都是在中国落后时期,依然鼓吹中国传统文化,而没有察觉古老的中国文化在面对权力、市场、自然科学的发展三大问题时的尴尬。这由于赛珍珠毕竟不是中国人,她可以无忧无虑地欣赏并享受中国文化的美感。但不用背负古老文化的弊端与沉重。赛珍珠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往往具有一定的调和性,而这种调和的结果,深刻地影响着她小说的艺术构思。因此,其作品往往带给人过于理想化的感觉,《大地》等作品莫不如此。

赛珍珠中国文化观的成因主要在于其家庭、出身、作家身份及人道主义立场。赛珍珠出生于传教士家庭。她将儒学与基督教进行比较,坚持认为不同的宗教应彼此尊重。赛珍珠的作家身份使得她对中国文化的把握更多在感悟而不是思辨。从而使她对儒道佛三家的认识带有浓厚的个人情感体验的色彩,而不在概念辨析方面争胜。赛珍珠的人道主义立场使得她向往和谐,触摸到中国传统文化的脉动。

总之,赛珍珠以其特殊的经历,深刻透视中国文化,为我们重新认识传统文化打开了一个新的视角,搭建了中西文化交流的桥梁。

注释:

1、彼德・康[美]著,刘海平等译:《赛珍珠传》,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年版。第422页。

2、3、4、5、6、7、8、何兆武、柳卸林主编:《中国印象――世界名人论中国文化》,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11页。第213页,笫213页,第210页,第214页,第216页,第215页。

9、赛珍珠著,尚营林等译:《我的中国世界》,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第167页。

儒家文化的基本特征篇10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义观念研究”(14CZX021)、教育部基地重大研究项目“实践智慧:历史与理论”(11JJD720004)

由“名”到“实”的分歧

2015年初,上海网络媒体“澎湃新闻”刊出了“专访台湾儒家李明辉”的上下两篇文章,上篇题为《台湾仍是以儒家传统为主的社会》(澎湃新闻2015年1月23日),下篇题为《我不认同“大陆新儒家”》(澎湃新闻2015年1月24日)。观李明辉先生所言,他主要批评对象是蒋庆先生及其“政治儒学”,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招来了许多“大陆新儒家”的激烈回应。诚如李明辉在后来的回应中所言,这种激烈反应与记者所下的标题可能有关,因为记者将他所说的“我不认同‘大陆新儒家’的这种说法”改为“我不认同大陆新儒家”。[1]“访谈学术”加之标题党做派在新媒体时代的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姑且抛开“访谈学术”这种并不纯粹的学术讨论形式,争论的双方确实表现出了一些本质性的分歧,值得深入探讨和辨析。

“大陆新儒家”之名,据说来自其批评者方克立先生的“册封”,其中提到甲申(2004)年在贵阳阳明精舍举行儒学会讲的蒋庆、康晓光、盛洪、陈明四先生。[2]十年来,这一名称经常见诸媒体,一些同仁也十分乐意接受此名号,并以此名号从事各种学术活动。然而,如果按照儒家“正名”原则仔细考究起来,诚如李明辉所言,这一名称并不妥当,因为他无法囊括梁漱溟、熊十力、冯友兰等大陆新儒家。笔者以为,不止如此,它也无法囊括那些不在或不愿自动归入所谓“大陆新儒家”阵营却具有深沉儒家情怀和深厚儒学素养的当代大陆儒家学者①,以及那些后来自愿划入所谓“大陆新儒家”的许多少壮派儒家学者。因此,鉴于所谓“大陆新儒家”之名并不能涵盖在大陆的新儒家之实,笔者建议可以效仿宋明理学之“洛学”“关学”“闽学”而称“黔学”“京学”“沪学”等,然今所谓“京学”“沪学”等,其内部分歧亦颇大。因此,一方面,为了凸显个人儒学之特色和贡献;另一方面,也为了避免儒家和“大陆新儒家”被个人见解所绑架,笔者建议,直接冠以“某某”之“某某”儒学,如“蒋庆政治儒学”。这样特殊化名称至少可以很清楚地向世人表明,“某某之某某儒学”只是一家之言,不能代表儒学整体之面向,亦不能代表其他儒者之见解,但又言简意赅地揭示了其特色和贡献。

兹姑仍以蒋庆为中心的“大陆新儒家”之名,来探讨陆台新儒家之争的分歧到底在哪里。“大陆新儒家”之名乃是为了与“港台新儒家”之名相区分,确实,“名”的区分必然蕴含了“实”的差异。其中最大的差异,双方千言万语,概括起来,主要聚焦点还是在儒家与民主之关系这一百年老问题上。不过,致思方式却发生了根本性倒转。

从“儒家配不上民主”到“民主配不上儒家”

近代中国的变革经历了从“器物”到“制度”到“文化”的三次认知和实践。后两者其实之间亦有联系,因为“新文化”运动的目的在于建立新制度。如所周知,“新文化”运动后形成了中国近现代的三大思想阵营:自由主义、马列主义(社会主义)、保守主义,或曰两大思想阵营:激进主义(包含自由主义和马列主义)和保守主义。诚如今之所谓“大陆新儒家”反复申言的那样,激进主义和保守主义在某种程度上分享着共同的价值观,用“五四”话语来说就是“科学”与“民主”,不同之处在于:左右激进主义都认为传统儒家思想不仅没有科学民主的因子,而且严重妨碍了人们接受科学民主的思想,因此,必须将之彻底批判或打倒,中国才能走上自由民主之路,走出中世纪的蒙昧;保守主义其实大都承认科学与民主之价值,但有的保守主义(如梁漱溟)认为儒家的文化路向虽未发展出科学与民主或没有这方面的因子,这也不妨碍儒家自有其独到之价值,但却也承认中国需要接纳西方的科学与民主;有的(如熊十力及其弟子牟宗三等)则认为儒家思想中具有科学民主的因子,儒家可以“开出”科学与民主,或者说,儒家可以顺利接纳科学与民主。粗略提及这一百年来的中国思想史脉络,可以为我们理解当下发生的“陆台新儒家之争”提供一条历史脉络和背景。

台湾学者李明辉基本上继承了牟宗三先生的思路,并在某些方面对之进行了更加精致的论证。②此次李明辉对蒋庆“政治儒学”的批评主要有两点:其一,蒋庆区分心性儒学和政治儒学,认为港台新儒家偏重心性儒学,而大陆新儒家的侧重点在政治儒学。李明辉则认为这两者在儒家的传统里本来就无法划分,因此蒋庆的方法论是有问题的。而且,他例举了台湾的张君劢、徐复观和牟宗三等新儒家,他们都很关心政治,而且有相关研究著述。其二,蒋庆所主张的政治儒学是乌托邦,公羊家的那套讲法都是想象的,在中国历史上从来都没有实现过。而张君劢和牟宗三等所讲的政治儒学(自由民主)已经在台湾落实到“宪法”层面。认为蒋庆的主张是反对民主制,要回到君主制。其三,李明辉认为儒家与自由主义没有根本矛盾。西方社群主义虽然批评自由主义,但其实他们共享着一些价值观,如人权和民主等。西方社群主义在反对传统的自由主义中原子化个人的预设,与儒家有接近之处。因此,儒家很容易接纳自由主义而舍弃其个人主义成分。李明辉的观点,概括起来,就是儒家与民主没有根本的矛盾,民主亦是当代中国应该追求和珍惜的价值。

2015年4月7日,新浪网刊登“专访蒋庆”的文章,题为《王道政治优胜于民主政治》。蒋庆的回应洋洋洒洒数万言,对其所提倡的“政治儒学”从不同方面反复论说。蒋庆说他所谓“政治儒学”有所专指,其经典依据是孔子所作的《春秋》及《公羊传》,是体现了“制度优先”而区别于“心性儒学”和“政治化儒学”的“纯正儒学传统”。蒋庆不仅区分了“心性儒学”和“政治儒学”,而且,还根据“讲政治”的不同方式对儒家做了一种新的判教:“从历史与现实来看,儒学内部判教的标准不在于儒学讲不讲政治,因为所有的儒学传统都讲政治,而在于以什么样的方式与以什么样的义理讲政治。以内在心性的方式讲政治,是心性儒学讲政治的方式;以外在架构的方式讲政治,是政治儒学讲政治的方式。以源自西方的义理讲政治,是在讲‘西方的政治’;以源自中国的义理讲政治,是在讲‘中国的政治’。‘港台新儒家’以内在心性的方式与西方的政治义理讲政治,属于前者;大陆儒家以外在架构的方式与中国的传统义理讲政治,属于后者。”[3]

蒋庆认为,港台新儒家虽然也讲政治,但那是从心性本体上讲政治,此讲法不能不“蔽于心而不知制”,其所谓“不知制”,“是指不知基于传统儒家基本义理价值之制,如不知基于传统儒家‘王道’义理价值之制,而非指基于其他基本义理价值之制,如非指基于西方民主义理价值之制”。基于这一判教,蒋庆认为港台新儒家“脱离传统儒家的‘王道’义理价值”,“无条件地接受西方民主的义理价值”,因此,“‘港台新儒家’在未来中国的政治发展与政制建构上丧失了儒家的自性特质,其追求的政治是‘西方的政治’而非‘中国的政治’,即是‘民主的政制’而非‘儒家的政制’”[4]。

在蒋庆的论述中,不难发现,他把儒家的“王道”政治与“民主”政治对立起来,把“中国的政治”与“西方的政治”对立起来。有趣的是,这种对立不同于以往左右激进主义出于追求民主而欲打倒儒学的目的,相反,蒋庆的对立是为了说明儒家传统的“王道”政治优胜于西方的民主政治。前者就是为人所熟知的“打倒孔家店”,仿此,我们可以把蒋庆的做法称为“打倒德先生”,或用他的话说,破除“现代迷障”。从百年思想史发展脉络来看,这就发生了一个根本性的倒转:即从以往左右激进主义的“儒家配不上民主”倒转为蒋庆等人的“民主配不上儒家”。视科学、民主乃至人权、法治等源自近代西方尤其是启蒙运动以来所形成的这些基本价值为“现代迷障”,必须消解其至高无上性,甚至直接给予否定,这确实是所谓“大陆新儒家”之“新”之所在,这构成了他们与其他大部分大陆新儒家和港台新儒家的本质区别。如果说以往的左右激进主义落入了“凡儒必反”的思维方式,那么某些“大陆新儒家”则反其道而行之,落入了“凡西必反”的窠臼,儒家与科学民主等“现代性”价值之攻防形势也发生了转化。

何谓王道

如前所言,蒋庆批评心性儒学讲政治的方式“蔽于心而不知制”,而所谓“不知制”即是“不知基于传统儒家基本义理之制”、“不知基于传统儒家‘王道’义理价值之制”。那么,蒋庆所设想的基于儒家传统基本义理的制度又是什么呢?这就是他提出的“三院制”。要理解其“三院制”构想,还得先了解他对政治“合法性”的理解。蒋庆在他文中说:“‘王道政治’的核心内涵是政治权力的‘三重合法性’。公羊家言‘参通天地人为王’,又言‘王道通三’,即是言政治权力必须同时具有‘天地人’三重合法性才能合法,才具有政治统治的正当理由。‘天’的合法性是指超越神圣的合法性;‘地’的合法性是指历史文化的合法性;‘人’的合法性是指人心民意的合法性。”[5]

根据“三重合法性”,蒋庆构想了“议会三院制”:“王道政治在‘治道’的宪政制度安排上实行议会制,行政系统由议会产生,对议会负责。议会实行三院制,每一院分别代表一重合法性。三院可分为‘通儒院’‘庶民院’‘国体院’,‘通儒院’代表超越神圣的合法性,‘庶民院’代表人心民意的合法性,‘国体院’代表历史文化的合法性。”[6]

必须肯定的是,蒋庆根据公羊家的只言片语而建构出“三重合法性”和“议会三院制”,其构思宏伟巧妙,发前贤所未发,相信很多读者乍一看都忍不住拍案叫绝。不过,在此,笔者想考察的是:蒋庆的构想及其背后的政治原则是否真的符合他一再强调的儒家基本义理或王道义理价值?进而,即便某些原则符合儒家义理,现代社会是否就必须接受它们?以及,传统的儒家政治思想是否绝对圆满自足,还是需要有所发展,接受新的思想以弥补其缺陷?下文笔者就从蒋庆所说的“三重合法性”展开分析。

其一,就“天”、“天道”及天人关系而言。如所周知,殷周之际的“天”已经逐渐去人格化,周初统治者已经认识到“天命靡常”(《诗经?大雅?文王》)的道理,从而更加强调人道方面的“德”的重要性。“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论语?公冶长》),盖孔子罕言天道,或天道不易理解而不可轻易言之也。孟子言天,实归诸人,如孟子与弟子讨论尧舜禅让,便明确把“天与之”诠释为“人与之”,并征引《尚书?泰誓》之言“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给予佐证(《孟子?万章上》)。由是可知,所谓天道所象征的超越神圣的合法性归根结底仍是而且应该是人心民意的合法性。孔子而外,老、庄言天,乃自然之天(不过此“自然”乃今人所谓自然,非老庄所谓自然),荀子承之,进一步将天祛魅化。学界普遍把自殷周之际至战国诸子所表现出来的这一思潮诠释为人文主义的兴起。周秦诸子中唯墨家一反此种人文主义而认为天有人格神、有意志,主宰人世间,墨子谓之“天志”,此外又辅以“明鬼”。在此方面,墨家确实体现出下层平民的某种良善愿望和素朴观念。蒋庆所极为重视之公羊学大家董仲舒在对“天”的理解方面明显受墨家之影响而亦认为“天”有意志。即便如此,董子仍是以天道论人道,《春秋繁露?王道通三》云:“天,仁也……人之受命于天也,取仁于天而仁也”,这是说人之仁性源自天;同篇又云:“天常以爱利为意……王者亦常以爱利天下为意”,这是说统治者应该效法天道,施行仁政。董子常以天道之“阳多阴少”来论证统治者应该“德主刑辅”,喜怒得当,不得滥杀无辜,这明显是对喜怒无常、好残暴虐之汉武帝的谏言。总而言之,董子的天学虽披着神学之外衣,实则其目的仍是指向人,也就是说天道所象征的超越神圣的合法性归根结底仍是人心民意的合法性。如果说董子将“天”返魅化,这是囿于汉时人之一般的思维方式,或者是为限制君权而不得已而为之;那么,理性化和世俗化的现代社会,政治思想家再次搬出这套“神道设教”形式,乃至还得依靠“天人感应”这套思维来限制君权,不仅不合时宜,而且有些悲哀,在我看来,也不符合孔孟等原始儒家的人文主义思想。

在蒋庆的“三院制”构想中,“通儒院”象征着超越神圣的合法性,换言之,“通儒”代表着“天道”。问题是,谁赋予“通儒”这种代表权?如果没有,那只能是“通儒”自许。那么,孔、孟、荀、董,以及宋明诸老会自称代表天道么?遍翻儒家典籍,我们恐怕很难找到这样的自许。实际上,人而自许代表神,这是亚伯拉罕三教的传统,绝非儒家的传统。儒家的传统是“法天”而非代表天,如孔子云“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论语?泰伯》),董子亦云“天高其位而下其施,故为人主者,法天之行”(《春秋繁露?离合根》)。

其二,关于地道所象征的历史文化合法性。蒋庆的天、地、人“三重合法性”本自董子“王道通三”说,然考《春秋繁露?王道通三》,全篇论天道和王道,而鲜及地道,盖在董子那里,言天道已含地道。不过,蒋庆因“历史文化产生于特定的地理空间”而杜撰“地道”以象征历史文化的合法性,以限制“当下人”刨祖坟或断子绝孙的胡作非为,这确有特识和深远的考虑,值得充分肯定。然而,在其“三院制”构想中,“国体院”代表着历史文化合法性,而“国体院”议长由孔府衍圣公世袭,议员则由衍圣公指定的两类人组成,一类是历史上吾国历代圣贤、君主、文化名人、国家忠烈后裔,一类是当前之大学国史教授、国家退休高级行政官员、司法官员、外交官员、社会贤达以及道教界、佛教界、回教界、喇嘛教界、基督教界人士产生。议长和前一类议员的产生,其背后的原则无非就是血缘世袭制,其背后的观念则是谚语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然而,无数经验告诉我们,这种观念很成问题。而且,基于血缘的世袭原则明显违背现代人所接受的平等原则,也与主流儒家基于性善论的平等观念不类。孟子就曾引颜渊之语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孟子?滕文公上》)实际上,即便是主张人性恶的荀子,也充分肯定凡人皆有“可以知之质,可以能之具”,因而“涂之人可以为禹”(《荀子?性恶》)。笔者以为,儒家千般万般皆好,唯独某些可能导向特权思想的观念和制度,应该给予批判。不难发现,特权思想和观念依旧是当代中国官场和社会上的顽疾,因此,更有必要彻底批判。蒋庆所设想的“通儒院”和“国体院”的组成人员,即为典型的特权阶层,很难为常人所接受,可想而知。

其三,关于人道所象征的人心民意合法性。蒋庆认为西方民主是人心民意合法性一重独大,而他对民主评价并不高:“民主政治则是西方学者所谓的‘普通人政治’,即儒家不含贬义的所谓‘小人政治’,故通过民主政治不可能建立体现‘王道三重合法性’的宪政制度,因为民主政治的主体是追求现世利欲的‘普通人’,而不是追求普遍道义的‘士君子’。”[7]然而,依笔者愚见,普通人的利欲诉求正是儒家王道政治的核心所在。这里涉及儒家的“义利”之辨。对儒家“义利”之辨最常见的误解就是把“义”与“利”对立起来,蒋庆此说亦有此意。笔者曾对儒家“义利”之辨做过详细的考察和辨析,认为孔子所说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从“位”而非“德”的角度去理解,更符合孔子原意。清儒刘宝楠《论语正义》就明确说:“此章盖为卿大夫之专利者而发,君子、小人以位言。”君子即主政的卿大夫,小人即农工商等庶民。儒家政治理想一方面反对官府专利,一方面则要“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明清之际儒者则以“合私成公”这样一个命题表达了对普通庶民之利益的关怀和诉求,如顾炎武说“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日知录?言私其?q》),王夫之说“人人之独得即公也”,天下万民尤其是普通人之合理利益的普遍实现,这才是儒家王道政治。③儒家论王道莫如孟子,孟子论王道非常重视制民恒产,故他反复申言五亩之宅、八口之家、黎民不饥不寒、老者衣帛食肉、养生丧死无憾,乃王道之本。总而言之,在笔者看来,人心民意合法性是儒家王道政治的核心所在,而人心民意合法性主要就体现在普通人之利益的普遍实现上,奈何蒋先生轻视之。

王道与民主:对峙还是结盟

如前所言,陆台新儒家之争的主要聚焦点在儒家与民主之关系这一百年老问题。“新文化”运动以后形成的当代新儒家(包括梁漱溟、冯友兰、熊十力等以及“港台新儒家”)主要在做调适的诠释工作。以蒋庆为代表的狭义的“大陆新儒家”则似乎愈来愈表现为重新把儒家与民主对立起来,不过其表述则有些模棱两可,有时直接把儒家与民主对立起来,有时则比较温和,说要以儒家王道政治改造并超越民主政治:这或许真实地反映了他内心对民主的矛盾心情。

“超越”是个好听的说法,时下在各种场合常听闻儒家同仁谈论“以儒家超越左右”、“以儒家超越自由民主”云云,笔者亦曾偶言之。但是,仔细考究起来,则大部分仅止于泛泛而谈,或人云亦云,表现出“为超越而超越”的情感表达。蒋庆20年来不断完善的“王道政治”理论明确提出了一套完整的义理价值(三重合法性)和建制构想(三院制),试图以此超越民主政治。就此而言,其构想值得认真对待,至于其是否真的超越,则是另外一回事。蒋庆的儒学经常被视为一种原教旨儒学,但如笔者所析,这种“原教旨儒学”却未必完全符合孔孟等原始儒家的精神,进而,即便有的符合,但也未必是儒家的本质观念,也未必适用于现代社会。更为致命的是,蒋庆把“人类最好的政治”誉加于他的“王道政治”,同时把有“缺陷的”这一修饰词规定给民主政治,从而表现出某种经学式或宗教式的独断。试问,儒家的王道政治就没有任何缺陷么?无论是笔者所理解的王道政治还是蒋庆所界定的王道政治,答案肯定是同样具有某些缺陷。笔者以为,儒家王道政治最大缺陷在于传统儒家几乎总是囿于君主制来构想政治,因此几乎走不出寄托于圣君贤相的致思框架。然而,诚如法家批评儒家的那样,无论是尧舜那样的贤君还是桀纣那样的暴君,都是千年一遇,没有普遍性和必然性。

笔者基本赞同在儒家与自由民主之间做调适和互补的工作而非把二者对立起来。抛开牟宗三那套思辨味较浓且颇受人诟病的“良知坎陷说”不论,姑就更为通俗的港台新儒家四先生共署的《五八宣言》来看,我觉得其中论述儒家与民主之关系,大致无误。《宣言》讲了两点意思:其一,中国古代虽未发展出民主制度,但民主是中国政治发展之内在要求。《宣言》历数中国古代政治中限制君权的思想和制度,如以民意代表天命、谏官制度、宰相制度、御史制度、征辟制度、选举制度、科举制度等都可使君权受到一定的限制,并可使上下通情、沟通中央与地方,但这些制度本身,是否为君主所尊重,仍系于君主个人之道德。因此,中国政治将来之发展必须取消君主制而倾向于采取宪法民主制度。其二,中国古代虽未发展出民主制度,但不能说中国文化中无民主思想之种子。《宣言》尤其强调了“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人格平等思想、“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的民本思想,即为民主政治思想根源之所在,至少亦为民主政治思想之种子之所在。④

在此基础上,笔者想进一步论证民主政治为儒家政治思想发展之内在要求。如前所析,笔者以为人心民意合法性(用传统术语讲就是“民本”)是儒家王道政治之核心。民本固然不是民主,但是民主却是民本之内在要求。民主的典型表达就是林肯所说的“Governmentofthepeople,bythepeople,andforthepeople”,孙中山先生翻译为“民有、民治、民享”。可以说,儒家的民本传统强调的是“民享”(forthepeople),弱于“民有”(ofthepeople)而忽于“民治”(bythepeople)。如果没有“民有”和“民治”作为保障,那么“民享”就很容易落空,这是至为简易的道理。质言之,在民主有助于实现儒家之民本理念的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民主是民本思想发展之内在要求。近代中国的大部分儒家知识分子,在初步接触到民主思想和民主实践以后,便欣然接受,这一现象也充分表明民主确为儒家政治思想文化之发展的内在要求,两者之间不存在非此即彼、不可调和的根本矛盾。在经历了百年的调适性的诠释工作后,“民主”本应成为儒家政治思想之重要构成部分,奈何现在部分“大陆新儒家”反之,不能不说是件极其遗憾的事。

蒋庆等“大陆新儒家”对民主是儒家政治思想发展之方向的通常指责是:这是视西方民主为普世价值、矮化了儒家、使儒家丧失了“自性”、落入了福山所谓的“历史终结论”,等等。这乍一听似乎很有道理,但抽象地谈论民主与儒家(而不是具体到儒家的某些观念)的关系,并贴上一些大的标签和口号,这并不有益于实质问题的讨论。况且,这种指责并不符合事实,单就拿《五八宣言》来看,其中不仅论及“中国文化发展与民主建国”,也论及“西方所应学习于东方之智慧者”,其中自然也谈及西方文化发展所导致的种种问题,比如现在某些“大陆新儒家”热衷谈论的宗教冲突和战争、民族国家的冲突、帝国主义,等等。我相信“港台新儒家”和大陆的一些儒家学者在做沟通和调适儒家与民主之关系时,他们绝非仅仅是把西方民主政治视为一种完美政治来追求,他们认识到,如果未能充分吸纳民主政治之优点甚或民主政治尚未真正建立起来,就开始奢谈所谓超越民主政治,那只能是以超越之名,行倒退之实。实际上,如果没有西方民主思想的传入,蒋庆本人根本不可能凭空构想出“议会三院制”。在笔者看来,蒋庆的“议会三院制”本身也是一种民主的形式和类别,只不过这种民主并不如他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好,甚至有违儒家的根本义理。

质言之,我们必须承认,儒家政治思想有其内在的缺陷,这一缺陷只有与民主结盟方有克服之可能,儒家的一些政治理念,比如最为根本的保民、养民、富民、教民之民本理念,只有在民主政治中,方有可能得到最大限度的落实和保障。当然,正如儒家政治思想有其固有缺陷,民主当然也有其固有缺陷,反民主论者常举苏格拉底被雅典民主送上断头台,以及希特勒被民主选为执政者皆其显例,但是,纵观古今中外之历史,君主制和极权主义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则比比皆是。此外,笔者也承认,民主原则运用于民族自决,这确实诱发了多民族国家的分崩离析以及战火连连,中国作为一个多民族国家,对此确实应该高度警惕。再者,与西方近代民族国家相配合的自由民主制度,其最大的缺陷在于,他对内固然能保障国内人民的权利,但一旦涉及对外,则往往表现出一副霸权的面孔。这也是许多儒者及国人反感民主以及西方世界以民主说事的一大理由。就此而言,儒家思想和传统中国的一些实践经验,或许有可能提供不同的思想和解决方案。这也是中国民主政治的发展和完善需要儒学的理由之所在。

儒学复兴:一元还是多元

在谈及心性儒学与政治儒学之关系时,蒋庆承认心性儒学是“第一义谛之学”,政治儒学是“第二义谛之学”,心性儒学更为根本,因为“心性儒学是实现‘政治儒学’的前提条件,如果不能由心性儒学造就一代儒士君子,实现‘政治儒学’的价值理想――建构体现‘王道三重合法性’的中国式儒教宪政――根本不可能!道理很简单,只有善人才可能建立善制……鉴于此,在‘政治儒学’的义理系统确立后,提倡并弘扬心性儒学就成了儒家群体的第一要务”[8]。寄希望于以心性儒学来培养一批儒士君子,并通过他们这些善人来建立善制,这种想法仍不出传统儒家政治思维之窠臼。不得不说,这太天真烂漫,犹俟河之清。在谈及今日如何复兴儒学时,蒋庆主张“心性儒学”与“政治儒学”并建,即复兴“心性儒学”以挺立国人的道德生命,复兴“政治儒学”以建构国家的王道政制。按照蒋庆的说法,“政治儒学”的义理确立后,弘扬心性儒学乃是第一要务。

今日如何复兴儒学,儒学在今日如何发展,这是近些年来学者热衷谈论的话题。刘悦笛先生在评论陆台“心性儒学”与“政治儒学”的争论后,对中国儒学的前途有一论定。刘悦笛认为李明辉和蒋庆有关心性儒学与政治儒学的争论,分歧实际上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大。确实,李明辉为之辩护的以牟宗三为中心的“港台新儒家”自是以心性儒学为主,而就蒋庆认为“政治儒学”的义理确立之后(显然,蒋认为他已经确立,就是“王道三重合法性”),弘扬心性儒学乃是儒学复兴的第一要务而言,蒋庆期待建立善制的起点又回到了心性儒学。刘悦笛显然并不认同这一回到心性儒学的老路,而更欣赏梁漱溟的“以道德代宗教”的理路,尤其是梁漱溟的情理合一的“理性”观。刘悦笛私淑李泽厚先生,他认为李泽厚晚年的“情本体”就是对梁的开拓与发展。因此,他对儒学发展前途的结论是:“未来的中国儒学之路,先不考虑“政治儒学”的可能成功与否,但就反思‘心性儒学’的未来可能性的话,也许从宋儒到现代新儒家的理路都难以走得通,而梁漱溟作为‘最后一个儒家’却开启了一条可能之路,值得后人沿着他的方向继续走下去。恐怕‘心性儒学’早已在西方形而上学大势没落当中失去价值,而且全球价值也不能如此向高处求,而应回到人类‘情理结构’本身:从现实出发,是道始于情,从生存高境上,乃孔颜乐处,也就是人与宇宙的和谐共振,这‘执两’(一始一终)‘用中’(度的把握)才是儒家的‘普世智慧’!”[9]

笔者赞同刘悦笛有关心性儒学与政治儒学之争的大部分评论,却难以苟同他认为似乎只有李泽厚的“情理结构”说才应是未来儒学发展前途之所在,更难苟同他因西方形而上学的没落而对心性儒学判下死刑。首先,这不是因为李泽厚的“情理结构”不符合儒家基本义理,而是笔者秉持一种多元儒学的发展思路,当然,多元也并不意味着什么都行。随着儒学声势的壮大,以及那种污名化儒学的声音愈来愈丧失市场,儒家“家族内部”的切磋和攻错会愈来愈多,这种内部的相互切磋批评对于儒学的健康发展至关重要。但我很不赞同那种不从具体义理讨论,一上来就从总体上否定他者的廉价策略,某些“大陆新儒家”从总体上否定“港台新儒家”误入歧途即为显例。我个人当然不会认为蒋庆的“王道政治”误入歧途,而是带着欣赏且充分肯定其构思,然后就其具体义理给予检讨。单就被刘判了死刑的、为宋儒和港台新儒家所特别重视和发展的“心性儒学”而言,我更不会认为它因西方形而上学的没落而没有出路。如果我们回到“心性儒学”的源头活水孟子那里,有关孟子的“四端之心”的观点,晚近以来西方有关的实证科学和实验似乎愈来愈坐实了这一点。而且,宋儒和港台新儒家对“心性儒学”的形上论证,自有其固有之价值,如能有人继续此路,我相信仍自有其价值。心性之学大概是儒家区别于西方思想和宗教的最具特色的地方,因此也可能是儒家对世界思想文化最具突出贡献之所在。

学术的研究和思想的构造,端赖于每个研究者的兴趣偏好、知识背景、人生体悟、社会境域、现实关怀等,不同的研究者和思想家往往会因为以上种种因素的不同而表现出不一样的致思路径,每一种尝试都值得尊重。在此方面,郭齐勇师的“开放的新儒学”颇为中正平和,郭先生主张今日重建儒学,必须主动与西方的各种思想学术和中国古代的诸子百家之学沟通、互动,避免极端,拒绝偏执,与时俱进,而最后的落脚点则在以儒学为中心的传统文化进入国民教育体系。《中庸》云“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儒学欲成其大,亦必取乎此。

注释:

①关于这类儒家学者,参见郭齐勇:《近年来中国大陆儒学的新进展》,《广西大学学报》(哲社版)2015年第1期,其中提到李泽厚、汤一介、张立文、牟钟鉴、陈来等先生。

②关于李明辉对儒家与民主的论说,参见李明辉:《阳明学与民主政治》《性善说与民主政治》,收录于李明辉:《儒家视野下的政治思想》,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