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思想的基本精神十篇

发布时间:2024-04-25 17:27:27

儒家思想的基本精神篇1

关键词:儒商精神嬗变儒家

引言

儒商积极倡导以儒家理念去经商,大力强调以儒家宣扬的诚信仁义等伦理道德作为商业经营的基本指导理念,由此形成了具有浓厚儒家文化特色的商人精神——儒商精神。儒商精神是市场竞争法则所促成,体现着商品经济的客观要求,能够有效地维护社会经济秩序,促进市场经济健康发展,保障商业经营活动的正常进行。目前,商业领域假冒伪劣、坑蒙拐骗的欺诈之风日盛,损人利己、尔虞我诈的不正当竞争时常发生,极大地破坏了正常的商业经营秩序,市场经济的发展遇到了严重的道德危机。在商业道德普遍滑坡的情况下,儒商精神引起了人们的高度关注和广泛探讨。积极倡导弘扬儒商精神,大力培养造就一批具有儒商精神的高层次经营管理人才,成为时代和社会的迫切要求。然而,怎样界定“儒商精神”?儒商精神起源于何时?其涵义历代有无变化?这些都是必须首先要明确的重要理论问题,值得进行深入探讨。所以,为了对儒商精神有一个较为清晰的认识和准确的界定,必须从归纳、梳理史料中追根溯源,对儒商精神进行客观的历史考察。大致而言,儒商精神的嬗变主要经历了以下几个阶段:孕育滥觞期、发展形成期、西化转型期、现代重塑期。

孕育滥觞期

春秋战国时期,中国商品经济快速发展,文化创新和发展处于一个百家争鸣的鼎盛阶段,儒家学说应时而生,并和商业经营内在地融合起来。初步形成的儒家思想与商业经营活动的逐步结合,催生了一批名垂千古、被后世奉为楷模的儒商,如子贡、范蠡、白圭等。他们进行商业经营的主导理念都在较大程度上溶入了儒家的思想学说,能够取利不忘义、周急济贫,具有智、勇、仁、强、信等基本商业素质和伦理道德规范,强调商德乃“万利之本”,反对巧取豪夺、坑蒙拐骗,从而为后世儒商提出了许多经典的经营之道,初步规定了应当遵循的伦理准则、道德规范和价值观念,由此开创了注重以德经商、具有儒家文化特色的商人精神。

这就是说,春秋战国时期,随着儒家学说的创立和儒商的出现,儒商精神开始在商业经营中被倡导。不过,当时儒家思想和商品经济还处在早期发展阶段,二者融合的深度和广度及其影响的范围程度还较为有限,所以儒商精神还处于孕育滥觞的萌芽时期。

发展形成期

(一)潜在发展

自秦统一中国,由汉至魏晋南北朝这一时期,儒家学说逐渐成为封建社会政治统治的正统主流思想,其先义后利观被极端化为重义轻(贱)利论,此时儒者被视为道德高尚、博学多才的君子,而商人则被视为唯利是图、道德卑下的小人,“重农抑商”的理念被奉为金科玉律,统治者大力奉行抑商政策,商人的经营活动受到极大的限制和打击。在这种社会条件下,“儒”与“商”几乎成为两个截然对立的范畴,难以较为顺利地相互融合,儒商失去了正常存在的客观生态环境,只能在夹缝中缓慢生长,儒商精神也由此进入了一段艰难曲折的潜在发展时期。

(二)逐步形成

唐宋时期,中国封建社会进入了鼎盛时期,商品经济有了很大的发展,由此人们的轻商思想日趋淡化,重商意识开始兴起,儒士已开始重商,商人也明显地表现出好儒倾向,相互之间的转变和融合逐步变得普遍,同时朝廷的抑商政策也在逐步放松,由此儒商开始逐步崛起。在此情况下,社会上涌现出一批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儒商,他们在商业经营活动过程中力行儒家伦理道德规范,主张以德为商,不仅讲究诚信无欺、货真价实,而且坚持“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追求义利兼得,同时急公好义、热心公益,能够仗义疏财、乐善好施,“人有急难,倾财救之”,此外他们还非常注重以和为贵、团结互助,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互助会和行会的大量出现。唐宋商人在商业经营活动中积极倡导儒家道德规范和伦理准则,为儒商精神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良好的社会生态环境,从而儒商精神开始逐步形成。

(三)成熟兴盛

明清时期,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儒商”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壮大鼎盛期。深受儒家学说影响的明清儒商,将儒家伦理道德规范和价值观念用来指导商业经营活动,把儒家仁义作为立身之本,遵循以义制利、诚信无欺、公平守信、以人为本、以和为贵等一系列商业道德准则和行为规范,从而树立了与儒家道德价值观相符合的经商理念,实现了儒与商的沟通,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儒商精神。这些基本规定在明清以前的大部分儒商中是难以达到的,而明清儒商则完全具备了这些条件。明清儒商从形式上看是“儒而从商”、“贾而好儒”、“亦儒亦商”,从实质上看则是“用儒意以通积聚之理”,“以儒学饰贾事”,实现了儒家思想与商业经营法则在本质与现象、内容与形式方面的高度统一和有机结合。由此可见,随着明清儒商的日益发展壮大,儒商精神亦愈呈现成熟兴盛的态势,不仅具有更加丰富的内涵,而且得到大力的倡导和宣扬,被广泛地融入到商业经营活动的各个方面,充分体现了明清儒商的精神气质和风貌,从而提高了其整体素质,使其商业经营活动获得了更大的发展。

西化转型期

鸦片战争以后,在资本主义商品经济发展的基础上和“西学东渐”的影响下,随着儒商的近代转化,儒商精神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形成了具有鲜明特色的近代儒商精神。

近代儒商传承了儒家文化精神,强调以儒经商,用儒家思想进行企业管理,更为凸显重道德、重和谐的经营理念,构筑了以儒家理念为核心的企业精神。根据时展和经济现实的客观需要,近代儒商又对传统儒商精神想进行了合理扬弃,赋予了一些新的思想内涵。例如,在作为儒商精神核心的义利观方面,由传统儒商精神的“先义后利”或“重义轻利”,转变为了“义利并重”、“义利统一”;在诚信方面,由依靠传统道德维系的伦理信用观,进步到“重合同,守信用”的契约信用观,突出了法制意识,使商品交换行为建立在更规范、更可靠的正式制度基础上;在终极目标方面,强调“经世济民”的价值追求,把商业活动与民族救亡、富国强兵等有机地结合起来,使自己的商业利益和民族利益、国家的整体利益相统一,充分体现了崇高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精神。

更为重要的是,近代儒商对西方商业精神也由鄙视、排斥、抵触转向有条件的正视、相容和接受,在一定程度上学习、借鉴和运用了西方科学的商业经营管理理念,从而把传统儒商精神和西方商业精神进行了相互融合,使儒商精神添加了近代化的因素,初步具备了作为科学商业精神的应有特征。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近代儒商精神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它不仅扎根于中华大地,而且开始冲出国门,从中国走向了世界,在海外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尤其对中国港台、日本、韩国和新加坡等儒家文化圈的各国商人和海外华裔商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可见,转入近代,儒商精神进入了一个西化转型期。在继承传统儒商精神的前提下,将其与西方商业经营意识相融合,从而构建一种适应近代商品经济要求的儒商精神,成为近代儒商精神发展的基本方向。近代儒商精神虽然是在传统儒商精神的基础上转型而来,二者之间具有自然继承的某些明显痕迹,但它已经突破和超越了仅仅作为经验和习惯的传统儒商精神,实现了传统儒商精神的升华和自我改造,从而把儒商精神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基本上反映了儒商精神在近代商品经济条件下所具有的时代特征。

现代重塑期

“二战”以后,特别是20世纪60年代以来,现代儒商群体开始形成并逐步壮大兴盛起来。他们深入挖掘了儒家思想的现代价值,吸收了其合理内核,并自觉地将其渗透到自己的商业经营活动之中,积极倡导以仁为本、以和为贵、以义取利、诚实守信、自强图新、勤俭廉洁等伦理道德规范和价值观念,大力宣扬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勤勉敬业的职业精神、人本主义的管理理念、重群克己的合作意识、热心公益的仁爱精神、经世济民的商业理想,严格遵循节俭寡欲的自律准则、以义驭利的经营原则、诚信为本的行为规范。以上商业经营原则和指导思想,都成为现代儒商精神的重要内容。

此外,现代儒商十分注重吸取西方现代商业经营管理思想的精华,在现代市场经济条件下,将儒家思想和西方商业精神进行了有机的结合。他们所具有的和平竞争、共谋发展的共赢意识,顾客第一、服务至上的营销观,趋时应变、科学决策的经营观、以和济争的善意竞争意识以及标新立异的创新精神等,充分显示出了一种全新的儒商精神,构成了现代儒商精神所独特内涵。

这一时期,儒商精神的一个突出特点是进一步走向世界。日本、韩国、新加坡等东亚国家以及中国港澳台地区商人、海外华侨商人,扬弃了旧有儒商精神的缺陷,规避了西方商业精神的弊端,将儒家思想与商业经营活动进行了更加完美的融合,提出了与现代市场经济法则相统一的现代儒商精神。尤其是,近年来,儒商精神在欧美一些国家得到广泛传播,并被人们普遍认可,从而产生了更加深远的影响。在此情况下,儒商精神正逐步实现全球化,形成一种世界性儒商精神。1994年国际儒商学会的成立和首届世界儒商大会的召开,就是这一阶段开始的显著标志。21世纪的儒商精神,应是具有世界性的儒商精神。

由此可见,随着现代儒商群体的壮大兴盛,儒商精神也进入了革新重塑期,开始由传统形态进一步向现代形态转变,在传承、革新、转型等一系列重大过程上进行了自我演进与发展,在扬弃传统儒商精神的基础上,又在一定程度上融汇了西方商业精神的有效成分,更加之以现代科学理性作为自己的思想基础,从而实现了儒商精神的升华,形成了一整套同现代市场经济相适应,富有较强包容性、继承性和鲜明创新性、时代性特质的现代儒商精神,即新儒商精神。

结论

儒家思想在商业经营活动之中的成功运用,形成了源远流长的儒商精神。儒商精神具有十分悠久的历史,它在儒商长期的商品经营实践过程中从萌芽到逐渐形成,又在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等诸多因素交互作用下,随着时代的前进和社会形势的变化而不断地发展演化,在不同时期具有不同的具体表现和品质特征,是一个动态的历史概念。由于儒家思想和商业经营活动的互相沟通、结合有一个逐步深化的过程,儒商精神跨越历史的隧道,随着儒家思想、商品经济和社会条件的变化而不断地发展演变,走过了不平凡的历程。大致说来,儒商精神经历了先秦的孕育滥觞、秦汉的潜在发展、唐宋的逐步形成,清末至民国时期又开始了西化转型,而在“二战”以后,儒商精神伴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得到了进一步的扬弃和优化,实现了现代重塑。儒商精神的变迁是历史发展的产物,也是历史发展的要求,更是由市场竞争法则所促成,体现着商品经济的客观要求,是商业经营获得成功的思想保障。在每一次转变过程中,儒商精神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完善和优化。儒商精神的合理内核,在今天仍充盈着活跃的生命力,对现代商业经营活动具有积极的理论借鉴价值和实践指导作用。当代商人应当大力倡导和弘扬儒商精神,努力塑造良好的人格形象,以提高社会地位和名誉声望。只有这样,商业经营才能够获得源源不断的精神动力和强大的智力支持,在市场交易活动中表现出强大的竞争实力和明显的比较优势,从而提高市场占有率,实现利润的最大化。

参考文献:

1.张大红.儒商伦理与现代中国企业家精神[D].湖南师范大学,2003

2.尹砥廷.论儒商[J].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4)

儒家思想的基本精神篇2

新儒家于宋明心学常格外的关怀,以心学为资源,创造性地更新传统,成为20世纪中国学术文化发展的一个显著特点。在这方面,贺麟(1902-1992)融合西学,开创"新心学",以黑格尔、斯宾诺沙对阳明"知行合一"学说作适应时代的再阐述,别具特色。他的主要论著有《近代唯心论简释》(1942年)、《当代中国》(1945年)、《儒家思想的新开展》(此文1941年8月发表于《思想与时代》第一期,收入1947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贺麟论文集《文化与人生》。)、《文化与人生》(1947年)、《论》(译著,1958年出版。斯宾诺沙原著。)

一、无法赞成"中国本位文化的思想"

贺麟心仪儒学,但他没有将儒学视为一成不变的宗教信条。他以为若要保持儒家新生命,不至于被日新月异的时代抛弃,就要对其进行大胆的更新再造。具体理由是:"中国近百年来的危机,根本上是一个文化的危机:文化上的失调整,不能应付新的文化局势。中国近代军事上的国耻,也许可以说是起源于鸦片战争,中国学术文化上的国耻,却早在鸦片战争之前。"他以洗涤国耻的心情从事中国文化的更新事业。正是从这种认识出发,他才提出新心学的理论。新儒学、新心学之"新",指的就是对旧儒学的更新态度与更新结果。他说:

儒家的思想,就其为中国过去的传统思想而言,乃是自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以来的最古最旧的思想,就其在现代以及今后的新发展而言,就其在变迁中发展中改造中以适应新的精神需要文化环境的有机体而言,也可以说是最新的新思想。在儒家思想的新开展里,我们可以得到现代与古代的交融,最新与最旧的统一。

他承认,原型儒学是中国最旧的思想,总体说来与中国古代相适合,而与现代已经产生了相当的理念距离。不过在变迁中,改造中,若其能适应新的精神需要,新的文化环境,又可能转化为"最新"的新思想。他认为,新儒家将是现代与古代的同一,最新与最旧的同一。他反对在中国实行文化的全盘西化,主张文化的接续,不主张传统的中断。他认为在思想和文化的范围里,现代决不可与古代脱节。任何一个现代的新思想如果与过去的文化完全没有关系,便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绝不能源远流长,根深蒂固。"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必然有些行迹可疑。一个来历不明的思想,也必是可以令人怀疑的思想。凡是没有渊源的现代的崭新的思想,大都只是昙花一现,时髦一时的思想。"

然而关于如何改造与更新中国传统,他却坚决主张外来文化的与介入。他对西洋文化输入及中国文化的命运有如下看法:

西洋文化学术之大规模的无选择的输入,又是使儒家思想得新发展的一大动力。表面上西洋文化之输入好象是代替儒家,推翻儒家使之趋于没落消灭的运动。但一如印度文化之输入,在上曾展开了一个新儒家运动,所以西洋文化之输入,无疑地亦将大大地促进儒家思想的新开展。西洋文化之输入,给儒家思想一个试验,一个生死存亡的大试验,大关头。假如儒家思想能够把握,吸收,融会、转化西洋文化,以充实自身,发展自己,则儒家思想便生存,复活,而有新的开展。如不能经过此考验,渡过此关头,就会死亡,沉沦,永不能翻身。"

他强调西方文化的输入,对于中国不是坏事而是好事,是对中国文化的一大考验,惟其持"把握、吸收、融会、转化、充实"的态度,儒家思想才有希望,才能度过目下的危机,而不至于"死亡、沉沦,永不能翻身"。贺麟作为一名新儒家代表能提出以上的思想,实是难能可贵的。大凡新儒家为阐扬本国文化,常对西方文化采取苛求的态度,纵若曾积极宣传西方自由民权思想的梁启超也在1909年欧游归来之际,怀疑西方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正在一起破产,西方正在等待以中国文明为代表的东方精神,去解脱他们于水火。贺麟不同,他依然以为西方物质文明的发展与它的精神文明有关。西方文化自有它可以借鉴吸取之处。他相信,西方文化的输入不是"推翻儒家使之趋于没落消灭的运动"。

他举印度文化输入中国的史例说明,犹如佛教东来,使得中国文化获得新机会,出现新改造,展现新生机,西方文化也将促进中国文化展现朽木萌新的景象。西方文化不是洪水野兽。贺麟以积极的心态欢迎欧风美雨,欢迎西学东来。眼下,不是西方等待东方的精神拯救,相反,中国文化急待西学的浸润,以渡危机。这与梁启超不同,与梁漱溟也不同。他甚至认为对西方的基督教也应该吸收,取其精华。

须吸收基督教之精华以充实儒家之礼教。儒家之礼教本富于宗教之仪式与精神,而究竟以人伦道德为中心。宗教则为道德之注以热情,鼓以勇气者。宗教有精诚信仰,坚贞不贰之精神。宗教有博爱慈悲,服务人类之精神。宗教有襟怀旷大,超脱现世之精神。基督教实为西洋文明之骨干,其支配西洋人之精神生活实深刻而周至,但每为浅见者所忽视。若非宗教之知'天'与之知"物"合力并进,若非宗教精神为体,物质文明为用,绝不会产生如此伟大灿烂之近代西洋文化。

儒家思想的基本精神篇3

   在某种意义之下,虽然它们都表现出天,但对天的内在本质还是处于将之神秘化阶段而并未给予充分揭示。同样,我们也无法用在有限世界想到的某一称谓为尺度去衡量无限者。由此,儒家与道家对于天的认识虽然都是在指代上帝,但却都仅仅是“指向”而已。相比较之下,佛教对天的认识的探索似乎要更加深入一步。“佛教却将我们引领进了一个更深更高的地方,在这里我们开始怀疑我们的怀疑,疑惑我们的疑惑,认识到也许在宇宙之上另有一个大心。”[1]217-222但是,这种认识却是朦胧的,“佛教的致命缺点在于它否认上主”[1]225,而且,佛的教导更倾向于属于道德教训而非宗教教训,他没有认识到有上帝存在,所以他给人的那些教导与沉思都完全是属于自然和物理领域,因此在吴经熊看来,佛家仍然没有找到真理,而只是触碰到了真理的“预像”。中国哲学儒、释、道三家对天道的认识虽然各有妙处,但还只是在朦胧中意识到有一个“真理”存在,未能真正找到并揭示出来,而以西方基督文化的立场来看,吴经熊认为,这个真理“必须是从上面启示来的”,也就是神的恩典。若想脱掉自我的蚕茧,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灵性的种子———即成圣的恩典以及这颗种子不断增长直到基督在心中形成,而中国哲学对天道的认识却在中途止步了。由此,吴经熊用西方基督文化来理解并体证了儒、释、道三家对天道的认识。而在此过程中,三家的思想也使其本人产生了“一种灵性觉悟”,从而引导他更深刻地认识西方文化。

   二、悦乐精神

   尽管儒、释、道三家修身的方法和途径有所不同,但他们追求的目标都是要实现对天道的理解。而在追求天道的过程中,吴经熊看到了以三家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哲学的内在精神———悦乐精神。在研究儒家思想时,吴经熊主要以孔子、孟子、王阳明以及宋儒程明道为主要代表,分析了蕴含在他们思想中的共性特征以及由此四人所穿连起的儒家思想传承脉络。在吴经熊看来,儒家的人生哲学讲述的即是做人的道理,其最显着的特色就是注重脚踏实地地逐步渐进,而这种特色所到达的最高峰即是“乐”。《论语》作为记载孔子及其弟子言论的着作之所以让人百看不厌,就在于它洋溢着的悦乐精神。吴经熊以《论语》中的开篇之语“学而时习之,不亦说(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为例,认为在孔子身上,最能反应“悦乐精神”的就是孔子的好学。“孔子对于任何学问,只要是值得研究的东西,都是用全副精神去学,直到醉心忘食,乐以忘忧的地步。”[2]2一个如此好学之人能与友人间进行学问上的切磋琢磨自然使其看到“有朋自远方来”后满心欢喜,而“人不知而不愠”背后的“极浓厚的天道意识”则是此种悦乐精神稳固的形而上的基础。此种悦乐精神在孔子的后继者孟子身上得以充分体现的则是他的人性本善说。此学说被吴经熊认为是孟子对悦乐哲学的最大贡献。孟子认为,人性是天所赋予的,之中固有仁义礼智。《孟子》给吴经熊最深印象的是他天爵异于人爵的思想。与人爵相比,天爵因其永久性得显可贵性。而在人反身自问的时候,发觉人性中的仁义忠信,且“乐善不倦”,心中便充满了悦乐。儒家此种“乐”的观念,明儒王阳明是最得力于孟子的,但似乎比孟子还要更进一步。在王阳明看来,乐是心之本体。“人心本自乐,自将私欲缚。私欲一萌进,良知还自觉。一觉便消除,人心依旧乐。乐是乐此学,学是学此乐。……天下之乐,何如此学。天下之学,何如此乐。”(《明儒学案》卷三十二)而在宋明诸儒之中,最能体会孔子和颜回乐处的,就是程明道先生了。他将儒家的这种悦乐精神的形而上的基础与形而下熔为一炉,形成其致良知的理论。深得孔子“下学而上达”的心传。程明道认为,最理想的是行于六合之内,而道通六合之外。向大处远处着眼,而从小处近处做起,这样才是将形而上和形而下打成一处,从而才能致良知,“能致良知,便是人生之至乐”[2]8。而这些思想的形成,在吴经熊看来,是宋儒吸收了庄子以及禅宗部分思想精华的产物,不排斥其他学问,没有门户之见,这也是儒家思想之伟大的一个证明。其结果恰恰是光大了儒家的门楣,复兴了儒家的人生哲学。在吴经熊看来,与儒家思想相比,道家思想看起来更加辽阔。儒家思想中的一切看上去似乎都是整齐而明显,而道家思想则充满了神秘的意味。“简而言之,儒家处理的是道德生活,而道家主要对默想的生活感兴趣。”[1]177与儒家强调有意识地下功夫并运用理性思考相反,道家的特点则在于强调无意识和自然而然。这种在自然怀抱中寻找到的乐趣正是道家悦乐精神的体现。“如果说儒家将人类看作一家,那么道家就把整个宇宙视为一体,如果说儒家从人际关系的和谐中找到快乐,那么道家就是从人与大自然的和谐中找到快乐。”[3]6之所以道家有此博大与辽阔,就在于其对“道”的理解。道本身超出人的理解与言词之上,其既超越又内在的特质,构成了道家最大的神秘。而道家所追求的自然的最终源头以及最高实际就是天与天道(天指上帝,道则指上帝的能力、智慧与做事方式)。庄子的对“道”的真知灼见使得无论是佛教还是儒家的很多思想家,都借鉴来充实自己的思想。由此也使得道家和儒家在某种程度上出现了共通性。如《庄子》一书最后的《天下篇》,尽管很多大家都承认它并不是出自庄子之手,而是其徒弟所作,但仍然无法否认其特殊的重要性。吴经熊认为,《天下篇》对“六艺”的认可可以将此传统理想总括成“内圣外王”四字,而此理想正是庄子对政治哲学最有价值的贡献。庄子在晚年慢慢地吸收了孔子的中庸精神,正如同孔子在他晚年也逐渐接近老子的无为哲学,儒家与道家思想的互相借鉴,在成就自家理论的同时,也使得“儒家与道家完全合在一起”,成就了彼此的相生相长。对于在中国影响同样广泛、根深蒂固的佛教,吴经熊给予更高评价。从此世超越到彼岸正是大乘佛教与小乘佛教的最大区别,佛教并非通常所认为的悲观与消极,大乘佛教中“涅盘”观念的积极就在于它将救世的热情和普渡众生的慈悲施于每一个人,其中之乐是无可比拟的。而被描述为“中国人灵性中最美的花中的一朵”的大乘佛教中的禅宗则是最具悦乐精神的。禅宗“可以说是道家结合了佛家的悟力和求世的热情所得的结晶”[4],它是在大乘佛学的推动下,以禅的方式复兴并发展了老庄的透彻见解,同时又将儒家的人道融合于一炉,其乐趣就在于“自己开悟和觉悟他人”,既拥有道家超脱的空灵,又体现了儒家的美德。“儒家的悦乐导源于好学、行仁和人群的和谐;道家的悦乐在于消遥自在,无滞无碍,心灵与大自然的和谐,乃至于由忘我而找到真我;禅宗的悦乐则寄托在明心见性,求得本来面目而达到入世、出世的和谐。”[3]1吴经熊以儒、释、道三家为代表,研究各家的精髓所在,认为悦乐精神即中国哲学整体具有的内在精神。

   三、悦乐精神中的苦难意识

儒家思想的基本精神篇4

一、

当代新儒家最为注重“内圣”,有极为明显的道德人文主义思想倾向,但他们也很重视对现实的关怀,他们提出儒学的转化问题就表明了其对当代所面临的重大现实问题的关切。他们或者从儒学的本质上寻找实现儒学转化的内在根据,或者从儒学与西学融合的角度寻找儒学转化的进路。总之,当代新儒家纷纷就儒学现代转化问题提出各自的思想主张,而其中最具特色的则是所谓“儒体西用”说、“返本开新”说、“良知自我坎陷”说和“儒家传统认同”说。诸说比较集中地反映了当代新儒家在如何实现儒学现代转化问题上所作的努力。

从儒学现代转化角度首先提出“儒体西用”说作为其理论根据的是贺鳞先生。他在1941年8月《思想与时代》第一期上发表的《儒家思想的新开展》一文,首先提出了儒学的转化问题。他在该文中说:“儒家思想的新开展”是指出儒家思想从“传统”向“现代以及今后的发展而言”,也就是指儒家之学由传统向现代转化的问题。他之所以着力他一出这个问题,是针对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由于“西洋文化之输入”所引起的猛烈的文化冲击使“儒家思想在中国文化生活上失掉了自,丧失了新生命”这样一种历史文化背景而发的,旨在回应这场“文化危机”的挑战。但如何实现“儒家思想的新开展”呢?他说:

假如儒家思想能够把握吸收、融会、转化西洋文化以充实自身、发展自身,则儒家思想便生存、复活,而有新的开展。

可见提出“儒家思想的新开展”,正如其自述“不是建筑在排斥西洋文化上面,而乃建筑在彻底把握西洋文化上面”,通过“融会吸收西洋文化的精华与长处”来“充实”和“发展”儒学自身的目的在于“争取文化上的独立与自主”的问题,归结为儒学究竟能否有“新开展的问题”,又把儒学能否有“新开展的问题”归结为“儒化西洋文化是否可能,以儒家精神为体以西洋文化为用是否可能的问题”。总之,在贺鳞先生看来,面对西学东来的冲击,儒学欲求得“文化上的独立与自主”,关键在于儒学要有“新的开展”,而儒学能否有“新的开展”关键又在于能否“儒化西洋文化”、能否“以儒家精神为体以西洋文化为用”即能否坚持“儒体西用”。这就是贺氏在儒学现代转化问题上的基本思路和基本主张。

贺麟先生的这种“儒体西用”说有何特点?它与19世纪后期洋务派的“中体西用”论又有何异同?就“体”而言,无论是“儒体”,或者还是“中体”,都是指儒家的孔孟之迹,或如贺氏所言乃“孔孟的真精神”,但在具体内涵上又不尽相同:洋务派强调的“中体”是儒家倡导的纲常名教,他们将之视为“治国之道”、“成圣”之“本”,故称之为万世不变的“道本”;而贺麟先生的“儒体”则是指儒家的人生观、道德观和宗教观,注重其内在的精神层面,认为它自有“其指导人生,提高精神生活,发扬道德价值的特殊效准、独立领城”,必须通过“融会吸收西洋文化的精华与长处”来“充实”和“发展”其自身,这使他所说的“儒体”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与时俱化,不断更新的。就“用”而言,详务派指的是西学的“器物”之“用”,是无“体”之“用”,这“用”是用来“应世事”的,或者说是在当时特定社会条件下,为挽救统治危机不得已而为之的一种权宜之计;而贺麟先生所提出的“用”则是涵盖西学之“体”的“用”,即体现西方近代精神的哲学、宗教、艺术和科学技术等,故其所说的“西用”应该理解为融会着西学之精神而又能为我所用之“用”,这就使其强调的“儒体”不再僵化地固守着儒学传统教条,而能够顺应时展之大势而吸纳了近代西学中科学、民主、自由、平等及注重法制等要素,由此而使被其视为“体”的儒学实已获得了创新性发展。这样比较性地看来,洋务派的“中体西用”论是一种体用二元的文化观,它强调并彰显着中、西文化的对抗性,而其所言“用”不过是用来应付由西学东来所发生的“大变局”的工具而已,这与其说是有学理价值的文化观,还不如就其本质而将之看作一种应对时局的文化策略,故其代表性言论有谓:“今运会所遭,酌中证外,名虽变而实不易。”(1)而贺麟先生的“儒体西用”说则是一种体用不二的文化整体观,它强调中、西文化的相容性和互补性,其所说的“用”不是用来抵制、对抗西学,而是用来“充实”和“发展”儒学自身的,故而全然不同于洋务派的“中体西用”论,贺氏的“儒体西用”说实乃一种旨在发展儒学,使这一历史悠久、传统根基深厚的中国古老思想能够在新的社会条件下向现代转化的开明的文化主张。贺麟先生据此提出儒学由传统向现代转化“所须取的路径”:一是“以西洋之哲学发挥儒家之理学”;二是“吸收基督教之精华以充实儒家之礼教”;三是“领略西洋之艺术以发扬儒家之诗教”,从而使儒学“循艺术化、宗教化、哲学化之途径迈进”。他尤为重视西方哲学与儒家理学的“会合融贯”,认为这能够“使儒家的哲学内容更为丰富,系统更为谨严,条理更为清楚,不仅可作道德可能之理论基础,且可奠科学可能之理论基础”。这说明贺氏已经充分注意到“融会”西方哲学与实现儒学由传统转向现代型态之间的内在有机联系。

上个世纪50年代以来,关于儒学现代转化问题的探讨有了新的重大进展。以唐君毅、牟宗三、钱穆、方东美诸先生为代表的新儒家所完成的一系列著作、论文及讲演都在不同程度、不同角度地涉及到这共同主题;或者说,他们实际都是以此问题为重心来展开其各自的学术理论研究,并提出各自学说思想体系的。其中尤以牟宗三先生提出的儒学“三统”说(又称“返本开新”说、“良知自我坎陷”说)最具典型性和代表性。

众所周知,根据现代新儒家的观点,传统儒学本质上是“内圣外王”之学:“内圣”在于“成德”,“外王”在于“事功”。如何由“内圣成德之教”开出“外王事功”之业?传统儒家、特别是宋明理学诸儒有所谓“圣”而“王”之说,他们大多主张由“内圣”直接开出“外王”,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理学诸儒特别推重《大学》的“三纲领”、“八条目”,以之为“初学入道之门”、“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对此,清代四库馆臣曾经很尖锐地指出:“治平之道,其理虽具于修齐,其事则各有制置,此犹土可生禾、禾可生谷、谷可为米、米可为饭,本属相因。然土不耕则禾不长、禾不获则谷不登、谷不舂则米不成、米不炊则饭不熟,不能追溯其本,谓土可为饭也。”(2)这是对理学家重“内圣”而轻“外王”,认为可以由“内圣”直接开出“外王”的辛辣批评。牟宗三先生等为代表的现代新儒家注意到传统儒学“内圣”强而“外王”弱的思想局限,故而试图另觅新径开辟出由“内圣”通向“外王”的道路。牟氏所提出的儒学“三统”说(即“返本开新”说和“良知自我坎陷”说)就充分反映了他们在这方面所作的艰辛努力。

牟宗三先生的儒学“三统”说是作为现代新儒家的历史使命而提出来的,此说包括着“道统之肯定”、“学统之开出”和“政统之继续”三方面相互有机联系着的内容。(3)所谓“道统之肯定”,就是“肯定道德宗教之价值,护住孔孟所开辟之人生宇宙之本源”;“学统之开出”,就是“转出‘知性主体’以融纳希腊传统,开出学术之独立性”;“政统之继续”,就是“由认识政体之发展而肯定民主政治之必然”。(4)根据牟氏所作的解释,我们似乎可以这样来理解:“道统之肯定”就是要肯定传统儒学的“内圣成德之教”,并以之作为中华民族赖以安身立命之地和中华文化得以延存、发展私光大的基础;“学统之开出”和“政统之继续”就是要把传统儒学的“内圣成德之教”精神具体贯彻落实到知识层面和政治局面上来,而从现代化的要求来讲,就是要成就民主和科学。这也就是现代新儒家所要开出的“新外王”。由于“道统之肯定”属于“内圣成德”,重在“承续”,故而是一种“返本”性的工作,而“学统之开出”、“政统之继续”则均属具有新时代内涵和新时代特征的“外王事功”,重在“开创”,故而是一种“开新”性的工作。这样,牟宗三先生的儒学“三统”说就又被称为“返本开新”说。

怎样“开新”?牟宗三先生提出“良知自我坎陷”说来加以具体阐明。所谓“良知自我坎陷”说是一种从儒学内部具体探索由“德性主体”转出“知性主体”和“政治主体”的进路,并据之发展出现代的科学与民主的儒学转化理论。这是对“返本开新”说的具体贯彻落实。此说中的所谓“良知”,就是“德性主体”,而所谓“坎陷”则含有“下落”、逆转、否定诸义,故而“良知自我坎陷”说可以理解为“德性主体”(“良知”)在肯定知识价值的前提下,能够通过自我否定“转而为逆其自性之反对物”。(5)这个由“德性主体”逆转出来的“反对物”就是“知性主体”。为什么要“自我坎陷”呢?据牟氏解释,历史地看,传统儒学中的“德性主体”是“与物无对”的“无执”,一直居于优先地位,而“知性主体”则是“与物有对”的“有执”,一直居于从属地位。为了由“德性主体”转出“知性主体”来,“德性主体”就必须由“无执”“下落而陷于有执”,“不这样地坎陷则永无执,亦不能成就为知性‘认知主体’”。(6)由此可见,“良知自我坎陷”是通过调整“德性主体”与“知性主体”原来的“隶属关系”来凸显“知性主体”的地位,以实现“知性”的转出;而“知性”的转出、“知性主体”的建立则是发展科学的“内在根据”。至于现代化所要求的民主,也同样需要通过“良知自我坎陷”,由“德性之知”转出“政治”,使人民自觉其在社会政治生活中的独立地位和主体地位,从而为发展民主提供“内在根据”。这是牟宗三先生为由“内圣”一线开出“新外王”,实现儒学由传统而向现代转化提出的一种新理论,它反映了牟氏为代表的现代新儒家对现实问题的深刻关切。

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杜维明、刘述先、成中英等为代表的当代新儒家对于儒学由传统而向现代转化问题的探讨,基本上是顺承着上述诸说的基本理路展开的。不过,他们不再像其先辈唐君毅、牟宗三等那样顽固坚持反对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和共产党的政治原则立场,而是在肯认现、当代中国确实存在着马克思主义、自由主义的西化论、以持守儒学基本信念为主要特质的三大既对峙而又互动的思潮的前提下,从分析这三大思潮关系入手来探析儒学现代转化问题,并依据着各自的学术背景从不同角度进行研究,提出各具特色的学说思想,而总体言之,他们的思想又确实有相当创获,在一定意义上表现出现代新儒学与时俱进的创新性格。杜维明先生提出的“儒家传统认同”说就是其中颇具代表性的例证。

杜维明先生的“儒家传统认同”说乃由“文化认同”论转化而来。所谓“文化认同”是指一定民族历史文化客观存在着的内在统一性,其核心是对这文化的基本精神和基本价值取向的认定和认同。因此,我们可以把杜氏此说大体理解为通过对“儒家传统”这一文化型态基本精神和基本价值取向的认定与认同来把握以儒学为内核的中华民族历史文化传统的内在统一性。问题在于究竟何谓“儒家传统”?其基本精神和基本价值取向又是什么?杜维明先生认为,儒学内部有两个传统,一是“儒教中国”,另一是“儒家传统”;前者是“以政治化的儒家伦理为主导思想的中国传统封建社会的意识形态,及其在现代文化中的各种曲折表现。这也是国内一般所理解的封建遗毒”;后者则“既成为中国学术思想的主流和中国知识分子的共信,又通过各种渠道渗入到民族文化的各个阶层”,因此是“中国民族文化的构成要素,在人伦日用之间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从文化结构来看,“儒教中国”主要属于“社会风俗习惯”的文化层次,其“既有形式”虽然“随着专制政体和封建社会的解体”而“丧失”,但它“在政治文化中仍发生消极作用”,“目前应中国人的文化心理结构中”仍有所反映。而“儒家传统”与“儒教中国”“既不属于同一类型的文化现象,又不属于同一层次的价值系统”,它的基本精神和基本价值取向就是“孔孟之道所体现的人文精神”。“儒家传统”源远流长,是“中华民族文化认同的基础”,也是“使得中华民族‘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泉源活水”。(7)

必须指出,杜维明先生的“儒家传统认同”说主要是针对着“五四”以来自由主义西化论者一再鼓倡的反传统主义、历史虚主义思潮而发的。他们“把传统文化等同于封建遗毒”,对以儒学为核心的传统文化采取全盘否定的态度,认为“现代化必然和传统决裂”,中国要实现现代化就只能全盘西化、甚至完全美国化,并要以“现代西方文化的标准为标准”。有鉴于此,杜维明先生郑重提出“文化认同”问题,旨在表明“从‘文化认同’的角度来检视我们的民族性格、社会心理和价值取向,就不能武断地判决传统文化为封建遗毒”,就“不能以西方现代文化标准为标准”,“更不能盲目的反传统”。(8)由此可见,杜氏“儒家传统认同”说是当代新儒家试图通过对“儒家传统”基本精神和基本价值取向的认定,从中寻找出儒学由传统而向现代创造性转化的“泉源活水”的一种理论探索,也是他们试图通过对“批判地继承”以儒学为核心的传统文化的重新诠释来回应自由主义西化论者在这个问题上的反传统主义和所做的一种富有积极价值意义的努力。

二、

上述现、当代新儒家在不同时期和不同社会条件下提出的四种儒学现代转化理论,实际表明其在儒学由传统而现代转化问题上存在着三种不同的进路:

一是“儒化”西学的进路,这是通过“融会”西学来“充实”和“发展”“儒学”的进路。其实质是援“西”入“儒”;用贺麟先生的话说,就是“以西学发挥儒家之理学”。他认为援“西”入“儒”“不仅可作道德可能之理论基础,且可奠科学可能之理论基础”。平心而论,这只是贺氏一厢情愿的主观设想。实际上,按照他“儒化”西学的思路是不可能既“作道德可能之理论基础”,又“奠科学可能之基础”的。因为他所说的“可作道德可能之基础”者,同现、当代其他新儒家一样,无非是指在返回儒家原典的基础上道德本体(亦称“道德的形上学”)之重建。其目的在于说明人的道德实践之所以能实现内在精神超越的根据,指出这种内在精神超越的进路就在于通过自我人格的完善和内在精神情境的提升。显然,这只是一种内省的主观进路。科学的理论基础是唯物论和辩证法,它以物质的客观实在性和规律性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认为人能通过现实的物质的生产生活实践活动来达到对于物质的客观实在性和规律性的认识与把握,并据之而进一步展开现实的物质的生产生活实践活动,以不断促进自由人的全面发展和推动整个社会健康、有序、可持续的进步。这无疑是一种合乎事物运动规律的外向型的客观进路,同贺麟先生所说的通过“道德的形上学”之重建以既“作道德可能之理论基础”、又“奠科学可能之理论基础”的内向型主观进路属于本质有别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事实上,贺氏提出的“儒化”西学或援“西”入“儒”也绝非要使儒学民主化和科学化,而仅仅只是要使儒学更加思辨化。他曾自谓:“儒家思想”与西方基督教一样,自“有其指导人生,发扬道德价值的特殊效准,独立领城”,故而“无须求其科学化”。(9)所以,循着“儒化”西学的进路,儒学只能走向思辨化、宗教化,而绝不可能走向民主化和科学化。除了为传统儒学多少增添些“西学”的哲学性、宗教性、艺术性内容外,又如何能够超迈出传统圈子而实现现代化呢?因此,贺麟先生所提出的“儒化”西学的进路并未能够具体解决如何由“儒家精神”开出具有现代性社会和现代性文化内涵的科学与民主这样一个时代课题。这说明此种“儒化”西学的进路是不可能真实实现儒学由传统而向现代转化的。

二是“内圣成德”的进路,这是通过“道德的形上学”之重建实现儒学自我转化的进路。以牟宗三先生等为代表的现代新儒家是按照传统儒家“内圣外王”的思维模式来建构其“新儒学”思想体系的。正如牟氏高足蔡仁厚在《儒家思想的现代意义》中所说:“以内圣为本质,以外王表功能”,这正代表了他们的基本思想。他们认为,“内圣”是“外王”的根据,而“外王”则是“内圣”的体现。根据这思路,所谓“内圣成德”的进路实即“外王事功”必须由“由圣成德”入,由“内圣成德之教”开出具有现代文化内涵的科学与民主的“新外王”来。问题在于“内圣成德之教”究意能否开出具有现代文化内涵的科学与民主之“新外王”?这就需要对牟宗三先生所谓“内圣成德之教”的性质做番辨析了。按:传统儒家所说的“内圣”是指个人的道德修养,而“外王”则指通过个人道德实践将这种道德修养应用到社会政治局面上。这本为一种平实的“修己治人”的理论。牟宗三先生却把这套原本比较平实的理论思辨化了。他从“终极存在”的意义上把传统儒学的“内在道德性”向超越的局面提升,使原来有限的“内在精神”升华、膨胀为无限的“外在超越”,从而达到“即内在即超越”的精神境界。这也就是宋明理学家所执着追求的“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即人即天”的“天人合一”的终极境界。牟氏将这终极境界称之为“道德的宗教”,它表现了现、当代新儒家对于“终极存在”的执着追求和热切关怀,而其实质所流露出来的乃是一种宗教感情,具有信仰主义的思想特点。主义与现代的科学、民主本是两种夕寸立的思想体系和文化型态:前者以对先验存在的信仰代替对客观实践经验与知识的追求,以思想独断代替思想自由;后者则尊重实践检验、尊重知识、尊重个性,主张思想自由。现代科学与民主同毫无共同之处,这是显而易见的。因此,从学理上看,“内圣成德”的进路是根本不可能开出现代科学与民主来的。但牟宗三先生硬是认为“内圣成德之教”能够开出科学与民主的“新外王”,其理由是“内圣成德”所固有的“内庄道德性”具有发展科学与民主的“内在要求”。为了使这种“内在要求”得以实现,他指出关健在于“良知自我坎陷”,以为这样一来就能够把“内在道德性”所蕴含的发展现代性科学与民主的“内在要求”突显出来,由“可能性”变成“现实性”。这实际是把由传统的“内圣成德之教”开出现代性科学与民主的“新外王”问题简约化地归结为“道德主体”在结构上的自我调整,或者说,把现代性的科学与民主这一“新外王”之开出归结为“道德主体”的重建。那么,“道德主体”能够通过“自我坎陷”或能够进行结构上的自我调整与重建而使现代性科学与民主的“新外王”突显出来吗?牟氏对此并未作进一步说明。事实上,他根本就无法作出任何进一步的说明,因为这只是他个人的一种主观构想。这与贺麟先生“儒化”西学的进路一样,属于内省的主观进路,缺乏客观的根据。

三是“文化认同”的进路,这是通过对儒学内部不同价值系统的分疏和定位来实现儒学自我更新的进路。具体地说,就是通过对“儒家传统”及其基本精神和价值取向(亦即儒学“人文精神”)的认同来实现儒学的转化。因此,所谓“文化认同”的进路,说到底不过就是由“儒家传统”作为入路,由“儒家传统”开出“人文精神”来的进路。众所周知,人文主义本是西方走出中世纪的时代精神象征,属于近代的文化内涵。由“儒家传统”开出“人文精神”,就是承认在儒学内部蕴含着向现代转化的精神资源。毫无疑问,以儒学为主体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确蕴涵着尚待我们去开掘的有价值的思想遗产,通过对他们的批判改造是可以作为建设现代文化的精神资源的。但问题并不在于儒学内部有无可作为向现代转化的精神资源,而在于对于这些精神资源究竟应该如何去开掘、定位和作出比较科学、也比较符合历史事实的价值判断。

为了开掘这种精神资源,杜维明先生特地从儒学内部分疏出“儒家传统”来。据其诠释,这个“儒家传统”是由非政治化的具有“自觉反思”意识儒家群体组成的。他以“创造人文价值”作为自己的思想传统,从根本上区别于“以政治化的儒家伦理为为主导的中国传统封建社会意识形态”,此亦被其称之为“儒教中国”,为了说明这一点,他列举了这个儒家群体的代表人物,如孔子、孟子、荀子、董仲舒、周敦颐、张载、二程、朱熹、王阳明等等自先秦以迄清季,代有传人。问题是:中国儒学发展史上,是否有过一个如杜维明先生所说不“以政治化的儒家伦理为主导”的超“封建意识形态”的“儒家传统”?杜氏的说法究竟是否符合历史事实?

先看看儒学的本质特征。儒学是由孔子创立的儒家学派的总称,它经历了产生、发展、演变和衰颓的漫长历史过程。尽管在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儒学有不同的思想、理论表现形式,但其作为中国思想文化传统的核心并一直居于封建社会统冶思想的地位则是人所共知的历史事实。儒学以重人事、尚伦理而著称于世。从其创立之日起,就与中阎古代的宗法政治结下了不解之缘,并且随着由宗法而家族一一宗族的社会政治变迁,儒家的思想、理论也与之相应地发展变化,不断改变自己的内容和形式以适应历代统冶者和现实社会政治生活的需要。所以,伦理与政治的一体化乃是儒学的本质特征。孔子本人就是伦理与政治一体化的首倡者。他据《鲁史》而作《春秋》,所重在“正名分”,严君臣、父子、夫妇、尊卑、贵贱、男女、长幼之序,旨在“拨乱反正”,恢复周礼、匡扶周室,故其以“继周室”自命,自称:“吾志在《春秋》。”孟子说:“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10)所谓“乱臣贼子”就是捐那些僭越名份的人。这说明《春秋》是孔子贯彻其伦理一一政治一体化意图的一部儒家经典。在“仁”与“礼”的关系上,孔子贵“仁”,但更重“礼”,其言有曰:“道德仁义,非礼不成”(11);“礼,经国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后嗣者也。”(12)凡此皆充分显示了孔子伦理思想的强烈政治意识。

后世儒者尽皆如此。譬如,汉代儒宗董仲舒是“独尊儒术”的始作俑者,深为汉武帝所倚重,成为中国儒学史上最早的“帝王师”。他的《春秋繁露》专以发挥孔子《春秋》“正名份”之义,把孔子的“三正”(父子亲、夫妇别、君臣严)发展成“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三纲”说,进而又用阴阳五行说对此“三纲”说进行理论上的诠释和论证,从而使封建伦理纲常系统化、政治化,为大一统的君主专制政治和封建等级制度提供理论根据。又如,宋明理学家重纲常、辨义理、别王霸、明天理人欲之分的根本标准,认为“君臣父子,定位不易,事之常也。”(13)其社会政治含义在于论证封建纲常的绝对性和永恒不变性。在这方面,朱熹集其大成。他不但从天理论的高度论证封建纲常的绝对性和永恒不变性,而且还专门撰写《资治通鉴纲目》发挥孔子《春秋》“正名份”之义,宣扬封建“正统”思想,用以辨证闰、明顺逆、诛篡弑、定尊卑。他说:“《春秋》大旨,其可见者,诛乱臣,、讨贼子,内中国、外夷狄,贵王贱伯而已。”(14)由此当不难发现朱熹编篆《资治通鉴纲目》的意图同孔子作《春秋》的“大旨”是完全一样的。其间存在如此密切的内在有机联系,难怪朱熹要被尊奉为中国后期封建社会的圣人了。

总之,伦理一一政治一体化是儒家的思想传统,孔子开其端、董仲舒继其后,宋明理学诸儒张其军而朱熹集其大成。伦理一一政治一体化是儒学的本质特征,也是儒学之所以成为中国封建社会意识形态的理论根据。从这个意义上说,杜维明先生对“儒教中国”的诠释的确切合中国历史的实际情况。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在“儒教中国”的系统之外再另立一个“儒家传统”呢?究其本意,是为了挺立非政治化、非意识形态化的儒家群体的“人文精神”。这固为美善之意,但由于他把这种“儒家传统”的“人文精神”看成是“中华民族‘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泉源活水”,是超越时空、贯穿今古而又生生不息的儒家生命之流,充分体现了“儒家传统”精神的超越性,故其这方面所作的探究实质是要重建儒家的新道统。然而,历史地看,在伦理一一政治一体化的格局下,儒家“道统”素来与“政统”、“治统”相关联,又哪有什么超越性可言?杜氏意欲建构所谓儒家的新道统是否能够成为现实,能不能如其所愿地打破“儒教中国”伦理一一政冶一体化的格局而具有起超越性?这些都是难解之题。

再从“儒家传统”之“人文精神”的具体内涵及其价值判断来看。学界曾有一种很流行的观点,就是把儒学视为“人学”,把孔子的“仁者爱人”看作是“人文主义精神”的充分体现。这就极自然地把“人文精神”作为儒家的基本思想传统。杜维明先生在其一系列论著中对坚持把“孔孟之道所体现的人文精神”作为“儒家传统”的基本精神和基本价值取向,这就将那流行观点理论化和系统化了。但问题的焦点在于究竟什么是儒家的“人文精神”?如何判断其价值取向?对于这样的问题与其像杜氏那样通过纯思辨性论析来作出其主观意向性甚强的种种结论,还不如拿历史事实来说活。孔子以来的儒家学者确实重人事、讲“人学”,晚明儒学殿军刘宗周还专门著述过一部《人谱》。然而,儒家所讲论的人绝非有独立人格、平等观念、自主意识和自由精神的“自我”,而是把人看作伦理的化身,当作现实社会伦理一一政治网络结构中的组成要素,任何人不仅在这结构中都只是处于其特定位置,而且还必须绝对服从这结构,切实履行这结构要求着的与其所处身份性地位相适应的道德义理。孔子重“正名”;孟子讲人、禽之辨;荀子尚“礼”;董仲舒发为“三纲”之论;宋明诸儒提出“天理”论,认为君臣父子,人无所逃乎天地之间;……这就是“儒家传统”的“人文精神”,这就是儒家所谓“人学”。总之,在儒家看来,人的价值并不在于实现“自我”而仅仅在于服从伦理一一政治体化的既存社会结构,并竭尽全力地去实现这结构所赋予给他的道德义务。就此而言,儒家不是在提倡“人文”,而是在强调“伦文”;不是在提倡个性解放,而只是在鼓扬个性伦理化:亦即按照血缘关系及以之为核心形成发展起来的社会群体性网络关系来确立每个社会成员在社会群体、尤其是宗法一一宗族等级制度中的应有地位。群体意识过度强烈,个人观念徘徊歧路,这确乎是以儒学为核心的中国文化传统的基本特质之一。(15)这是有史为证的。如孔子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16),就是把“仁”、“人”与“亲亲”一体化,而“亲亲”则无疑是就现实社会中的血缘关系而言的。“仁者人也”,这里的“人”决不是具有独立个性、自我人格意志的人,而是伦理性的人,自然要以血缘关系的“亲亲为大”了。宗法等级制度就是建立在这种血缘关系基础之上的。所以墨子批评孔子的“仁”是“亲亲有差,尊贤有等”,是专讲“亲疏尊卑之异”。(17)这说明孔子以至整个儒家所说的“人”是伦理性的人,具有十分鲜明的宗法等级的品格。唯其如此,孔子所说的“仁者爱人”决非一视同仁地去爱一切人,而是“爱有差等”,因人的等级而异。这样,认为孔子的“仁者爱人”体现了“人文精神”的观点,只能是把这种所谓的“人文精神”理解成为一种等级性的“人文精神”。这不仅与西方近代的人文主义把人看作是人格一律平等的“自然人”有本质区别,而且依靠如此“文化认同”的进路是绝对开不出现代民主的。

三、

上述分析表明,当代新儒家所提出的关于儒家由传统而现代转化的不同进路,其主观意图上洋溢着强烈的爱国主义、民族主义感情,但其观念、主张本身又具有十分明显的主观性质,既不符合史实,也难以切实可行。究其原因,除了他们爱国主义、民族主义的炽烈感情外,更由其文化保守主义立场出发而始终执着的坚持着道统的文化观。

所谓“道统”的文化观,就是把文化的发展看作是“圣道”的传承;而“圣道”的传承又被归结为“圣人”“精神生命”的展现。这样,社会历史的发展就可以不受任何社会历史的制约,而自有其发展的道路,这就是从思想到思想、从文化脉络到文化现象,它超越时空、贯穿古今,自成系统。用这样一种“道统”的文化观来分析、研究儒学,儒学当然就成为“圣道”的精神象征,儒学的发展也就成为“圣人”“精神生命”不断展现的过程。贺麟先生所要“开展”的“孔孟的真精神”、牟宗三先生所要“护住”的“孔孟所开辟的人生宇宙之本原”、杜维明先生所要“认同”的孔孟之道所体现的“人文精神”,都是“圣人”“精神生命”的展现,而这正是他们孜孜以求要“肯定”的“道统”。综而论之,现、当代新儒家的有关儒学现代转化的文化观有两个显著的特点:其一,以孔孟之道为民族文化创造的源泉,而以宋明理学为其最切近的“源头”。因此,他们都以承续宋明理学之统绪为己任,并把他们的“道统”的文化观置于宋明理学基础之上,以宋明儒家的心性之学作为其新“道统”文化观的哲学根据。其二,以“孔孟的真精神”为“体”、以儒家的“内圣成德之教”为“本”,又以“孔孟之道所体现的人文精神”作为“民族文化认同的基础”,从而坚持在由“体”开“用”、由“内圣”开“外王”、由“儒家传统”开“人文精神”这样一种基本格局的前提下,对儒学内部结构进行必要的调整,,以适应现代化的要求。这也就是他们所说的“创造的转化”。实质上,这是在保持儒学不变的情况下,对儒学“功能”或形式上的某些转化,而绝非本质转化。然而,如果儒学的本质不变,那末,所谓儒学在“功能”上或形式上的任何转化也就都缺乏内在根据,而所谓儒学的转化也就成为无“根”之论,最终是行不通的。

伦理——政治一体化是儒学的本质特征,他既是中国传统农业社会宗法政治的产物,又反过来为维护和巩固这种社会政治制度服务。其具体表现为君统与宗统、尊尊与亲亲相结合;反映在伦理观念上,就是“忠”与“孝”的统一。这种观念成为中国封建纲常伦理的理论根据,而封建纲常伦理又正是中国封建宗法等级制度的精神支柱。我们研究儒学的本质,如果不从儒学所反映的社会政治内涵的层面入手,就很难准确把握其精神实质;而不能把握儒学的精神实质,也就无从找到儒学由传统而现代转化的切实可行的进路,因而也就必然要陷入主观性。

儒学作为中国封建社会的意识形态统治中国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它曾有其辉煌的历史,也有迄今仍值得我们加以批判继承的精神资源。科学地分析研究儒学,开掘这些至今仍有价值的精神资源,并不仅使之成为现代中国思想文化的组成要素,而且充分发挥其在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的作用,这方面确有许多工作可做,但绝非现、当代新儒家提出的种种主张和进路所能完成。限于篇幅和论旨,本文无法对之详论,而只能简述三点心得之见于下,以期读者诸君和一切热爱中华文化的人士从理论、实践,尤其是二者的结合上作更加科学、深入具体的努力:

第一,今中国,不仅已由传统的农业社会转变成为了现代化的工业社会,而且自1949年以来,已经确立起社会主义制度。作为封建社会意识形态的儒学,显然已不能够、也不适合再充任当今中国思想文化领域的统治思想了。当然这并不是说要排拒或全盘否定儒学,而是说应该在作为当今中国指导思想的马列主义、思想科学理论和科学方法的指导下,认真地分析研究儒学,将儒学中有合理价值的积极因素同马列主义更有机的结合起来,从而在已经形成思想、邓小平理论这两大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成果的基础上,使马克思主义更加中国化、民族化,更加深扎于中华民族文化土壤之中,并深入到亿万中国民众的心田里。

第二,当今中国正在进行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如何把儒学一贯讲求的“诚信”、

“克勤克俭”、“以人(民)为本”等观念,以及反对贫富过度悬殊、憎恶“为富不仁”等思想主张融注到现实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之中,从而能够真正通过健康、有序、可持续性的经济建设达到实现惠及十几亿中国民众的更高水平的“小康”社会的预期目标?譬如,传统儒学十分重视“诚信”,受之影响,历史上的商贾多把“童叟无欺”作为基本经营之道,这对我们很有启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过程中,至少应该做到不做假帐、不要制售假冒伪劣产品吧?再如,孔子反对“为富不仁”,曾对帮助季氏“聚敛”以坑害普通劳动者的樊迟予以痛斥,并要“小子鸣鼓而攻之”。此例极富现代启示性。我们今天搞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在公有制为主体的原则前提下,允许并鼓励非公有制经济的存在和发展,也允许并保护人们获得合法的非劳动收入。但一方面,政府应通过宏观调控有效遏止已经出现且呈加大之势的贫富两极分化现象,要把实现作为社会建设主体的工农民众的利益放在首位;另一方面,对于那些先富起来的私营企业主们来说,应该致富思源,绝不能忘掉那些受其雇佣、为其创造剩余价值的劳动者。现实生活中普遍存在并有趋于严重之势的非公企业劳资关系的紧张状况、时有发生的恶性劳动安全生产事故等等,应该引起我们高度重视了!又如,“不患寡而患不均”,是儒家所倡并在二千多年来深入民众心理的重要传统观念。尽管这观念有其易流于绝对平均主义的弊端,但贫富过度分化悬殊,基尼系数逐年攀升,既出现了暴富阶层、更产生了数以千万计的困难群体,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处于生活贫困线之下,这既不符合中国文化传统,更不应是社会主义中国的应有之事。

第三,反腐倡廉是当今中国绝大多数民众最为关心的事情之一,而切实有效地加大这方面工作的力度,发展社会主义民主、建设社会主义政治文明也已很明确地成为中国共产党和中国政府的重要努力目标。在这种势态下,“为政以德”、“民为邦本”及重民尊民爱民亲民等儒学观念,以及历史上在这些儒家基本观念精神指导下逐渐形成发展起来的民间采风、监察御史制度等等,是否可以作为一种精神资源经过批判性地转化改造而加以合理使用,从而使我们的干部队伍更加廉洁高效,真正成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公仆,使我们的社会主义民主和社会主义政治文明更具中国特色、民族气派?

当然,远迄不止于上述三端,还可以举出许多,如儒家的“富而后教”之论与当今中国两个文明并重的关系,“天人合一”论与当今中国可持续性科学发展的关系,注重道德、讲求人情的传统心理与习尚同舒缓以至消解由于日趋激烈的市场经济竞争等因素而造成的人情淡化(甚至虚伪化)、人际关系渐趋疏离、个体内在心理高度紧张、个人物欲意识膨胀等问题的关系,“和而不同”的思想主张与处理好“全球化”和民族化的矛盾以建构起各民族、各地区、各国家相互尊重的新型国际社会秩序:在诸如此类的问题上,不仅有开掘儒学传统精神资源的必要,而且作为中国文化传统之核心的儒学也确实可以大有作为。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绝不是像现、当代新儒家那样踞于象牙塔式的书斋里作纯学理思辨,也不是像他们那样高头讲章式地讲论各种各样的思想主张,而是真正立足于现实的社会生产生活实践从事些实实在在的工作,才能够真正促成儒学由传统而现代的创新性转化,才能全面实现中华民族文化的伟大复兴。

[注释]

(1)朱子榛:《上张香帅请设中西学堂》,载《万国公报》第四十八期,1896年1月。

(2)《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九十三《大学衍义补提要》。

(3)参阅牟氏《道德的理想主义》,台湾学生书局1985年版。

(4)同上。

(5)详参牟氏《政道与冶道》第57页,台湾广文书局1974年版。

(6)《现象与物自身》第123页,台湾学生书局1975年版。

(7)参阅杜维明:《儒学第三期发展的前景问题》,载香港《明报月刊》1986年第2、3期。

(8)同上。

(9)《儒家思想的新开展》,载《思想与时代》1941年第1期。

(10)《孟子·滕文公下》。

(11)《礼记·曲礼上》。

(12)《左传·隐公十一年》。

(13)《朱子语类》卷二十七。

(14)上书卷八十三。

(15)请详参拙著《中国文化史纲》,江苏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笔者在另外一些己刊发的相关论文(如《儒学与现代民主》、《民主与中国的近代化》、《中国文化近代化的内在机制》等)中对此亦有详论,可一并参阅。

儒家思想的基本精神篇5

关键词:现代新儒家;人生境界说;冯友兰;方东美;唐君毅

中图分类号:B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283(2012)05-0162-07

作為现代新儒学的重要理论创获之一,现代新儒家人生境界说是冯友兰、方东美和唐君毅等现代大儒,在“包含了儒家思想内容的分类、儒学价值的开掘和落实、儒学存活和发展途径的寻找”的儒学更新运动中,对儒家传统人生哲学进行现代化改造与阐发,以拓展和挺立传统儒学内在价值与人生智慧的现代新型理论形态。其中,冯友兰的境界说為历代学人所关注,但长期在此论域的个案性偏重,却形成了对现代新儒家人生境界思想之学派性统观的缺失。特就最具代表性的“人生觉解四境说”、“二层六境说”和“心通九境论”而言,虽然他们分别以新理学、生生哲学或新心学等理论形态自觉承续了儒学史上不同的学脉传统,却又殊途同归地构筑了从宇宙本体论、人性论到境界说联贯如一的人文主义人生境界论体系,并在其各具特色的理论形态之间表现出鲜明的“家族性”特征和理论宗趣。

一、扬厉儒家人文主义

弘扬儒家人文主义是现代新儒家的根本方向,也是其人生境界理论体系的基本前提。20世纪初,西方的科学主义与人文主义对争随武力挟裹下的西学东渐袭人中国思想界,特别是“五四”以来,科学主义掀起的反传统主义浪潮几近淹没传统儒学。与其对垒的现代新儒家则“遥承原始儒家与宋明新儒家,以谋求儒学的第三期发展為己任,希望通过儒家思想的现代转化和新开展,使之重新成為中国思想文化的主导力量”。虽然其理论关注点与具体路向不尽相同,但他们“大多以‘人文精神’标识儒家传统”,以对治科学主义思潮和物化主义的泛滥。总体上讲,“重视道德情感的培养、审美意识的提升、宗教情怀的满足,提高人生境界,这一种‘怡情养性’的生活,这是儒家人文主义的根本标志”。新儒家正是发扬这种人文精神构建了一系列人生境界理论。

方东美自觉选择了人文主义哲学路向。他疏论科哲之辩,肯定科学的功绩,更批评其僭妄而走向科学主义;通过甄别“宗教的”、“科学的”和“人文的或人本主义的”哲学道路,他坚信人文主义乃正途,“因為实在说来,人文主义便形成哲学思想中唯一可以积健為雄的途径。”沿此以人為本、以价值為中心的路径,坚持充量和谐之道,哲学方可摆脱宗教和科学之附庸的地位,独立发展其内在积健為雄的精神,即原始儒家的人文精神。作為“人文意识宇宙中的巨人”,唐君毅為弘扬人文精神并实现理想的人文世界鞠躬尽瘁。流自生命的人文精神是唐君毅哲学思想体系的一条红线。通过对人文精神的多维阐发,唐君毅认為真正的人文主义具有无限的积极性、开放性、涵容性、有机性、精神性和超越性;而以“平视的眼光”对中西人文精神和文化活动的多向比照,使他从人类整体人文观出发,勾绘了一幅生命境界不断超升、多元文化交融互摄的人文世界蓝图。怀着对民族文化慧命的高度自信,他主张以中国传统文化的民族精神尤其是儒家人文精神為主导,来“儒化”、“华化”或“中国化”西洋文化。虽然“正的方法”多少有些淡化冯友兰哲学思想的人文光辉,但他只是“将西学放在‘技’的层次,而最终皈依中国的正统哲学,提高到‘道’的层面,信奉儒释道融合一体的境界说与体验、体悟的方法学”。他借西学之技正源于探究人性、人生终极价值的人文关怀。因此,人生觉解四境说、二层六境说和心通九境论在形式与内容上都神契于儒家的人文传统。

现代新儒家人文主义与西方人文思想以及传统儒家的人文精神有着“家族相似性”,又因时代背景、文化境遇、思想渊源和理论指向的相对性而别具特性。现代新儒家的人文精神不能被化约為西方人文主义思潮的中国延续,亦非传统儒家人文精神的简单复归。首先,较之与神本主义对立的西方早期人本主义,新儒家人文主义不特重反对神本思想,甚至肯定并“内摄”宗教精神的价值。其次,相比于重生命冲动轻实践理性而流于直觉主义、浪漫主义的近现代西方人文主义,二者一致批判科学主义和物本主义,但在理性与非理性之际分道扬镳。西方现代人本主义思潮对唯智主义的怀疑和批判导致了非理性主义的偏向,现代新儒家则由此确立了道德理性的主导和优先地位。再次,对“人权”或“人伦”侧重点的不同是儒家与西方人文主义的内容和取向差异。文艺复兴以降,西方人文主义大都侧重于人权维护,而新儒家伦理本位的人文思想始终质疑西方文化中“科学与人文之间的不平衡”,一致强调伦理价值和道德意识。此外,比之传统儒家人文思想,二者都重伦理价值、道德理性而反对人的物化,但现代化诉求使新儒家更為开阔地把宗教、科学、民主、道德等价值都摄人人文世界,使宗教精神、科学精神、民主精神和道德精神俱化于人文精神,成為现想人格的内在要素。其人生境界说透见出现代新儒家对中西人文精神的融通与超越。

二、开显生命的精神空间

提斯人的精神性、开显生命存在的精神空间,是现代新儒家人生境界说的理论重心。就人之生命存在的复杂性和多维性而言,对人本主义的追问则究及“何為人之本”,即人究竟是什么?科学主义者依物化主义人性论视人為生物进化链的一个环节。除了理性,人在生物学上与动物无本质区别,在心理学上不过是多种心理素质或心理原子的聚集物。人及其生存世界因此被平面化、数理化和逻辑化,“科学主义只承认形式构造的逻辑知识与可藉感官经验检验的经验知识,至于理性主义或观念论所说的理念世界或超越世界,那不过是幻想罢了”。现代新儒家拒斥物化主义人性论或平面化的一层论宇宙观,并在对人及其世界的多重分别中凸显人的精神性,在物质空间之上开拓意义世界或精神空间。

冯友兰从形上学视域划宇宙為真际与实际,沿宋儒理事之辨思想,把真际世界视為实际世界之外或之上的潜存领域。整个宇宙随着真际的被觉解而获得意义,即随着真际世界逐渐“澄明”,实际世界乃至整个宇宙也被“照亮”。在境界论中,“澄明”状态的那部分真际世界被称為意义世界或境界,即人的精神世界;而实际世界就是人的存在世界,即人展开其生活的物质世界。前者為“人所实际享受底世界”,因个体差异而大小不同,后者為“实际底世界”,是人人所见并生活于其中的公共世界。人的本质区别在意义世界、精神世界或境界,与物质生存世界无干。人生在世要实现人之所以為人者,必须超脱物质空间的困限而拓显其精神空间,提高人生境界。人生觉解四境说所标示的层级序列或超升过程,就是人超越物质空间以扩展精神空间和生命格局的过程。

方东美的“层叠宇宙观”把世界分為形下自然和形上超越两个层面的二重化世界,人类也相应有两类人格境界:“自然人”和“形上人”。前者处于物质世界、生命境界和心灵境界,体现了人的生命存在之物质、生理和心理等要素,因其生命格局困限于物质性生存因素或条件而居于较低的人生境界。后者则超跨物质空间而升进于艺术境界、道德境界和宗教境界,实现了生命的真善美诸价值,并在无穷神圣奥妙的精神世界获得自由。唐君毅在精神与物质二元框架中探究人性。他认為,自外观人是一种现实的物质存在,人即其身体;自内观人当下即是一种精神存在。在根本意义上,“人是精神是自由是无限。而非物质非有限非不自由”。从本体论讲,人的生命存在之心灵本身就是一种超越存在,正由其对更高境界的不断追求开显精神空间。“人之心灵之自觉与其所觉间,应有的精神空间。此空间之量,人可生而即有或大或小之分,然亦可由修养而开拓小以成大……人对真美之境之体验,则為直接开拓上述之精神空间,以成就尽性立命之道德实践者。”心通九境论就从万物散殊境到天德流行境开显出一条提升人生境界、拓显精神空间的大道。

拓显精神空间、建构意义世界基于现代新儒家人生境界说对人的生命存在及其本质的深刻把握。人类生存世界二重化正源于人的生命存在及其活动之二重性。“人的生命是由生理机体和精神活动两者结合而成的。一个正常的人,不仅要有‘生理的自我’,还要有‘精神的自我’,两方面都活泼健全才算完整的人。”考虑到宗教精神,又可谓“人不仅是生物的存在,也不仅是动物的存在,也是神圣的体现,人有永恒、超越的一面。”“生理的自我”不过是类同它物的现实物质性存在,而“精神的自我”或“神圣的体现”则是富有创造力、能从事社会实践而灵长于万物的精神超越性存在。就前者言,仅有物质世界便足以保证人类物质生命的存在和延续;从后者讲,人必须超越物质世界,构筑自為的意义世界,即拓展精神空间以实现人在物质世界未满足的精神需求。故而人的生活世界注定二重化或多重化。科学主义者和物本主义者无目于此,将宇宙人生逻辑化、平面化、物化,将人的精神空间和意义世界打碎、漂白,从而招致精神迷失和意义危机。针对这种情形,现代新儒家则从境界层位规划到人生终极目标设立,都教人淡化物质享受、超脱物质困限而追求生命精神价值,最终在“安身立命”之境实现精神自由。他们从人及生存世界的二重化出发,力图对物质与精神、存在与意义、形下与形上、实然与应然给予“天人合一”式的融通,并在价值分判中彰显精神、意义、应然的形上层面。其人生境界说的贡献就在于重新找回人的精神世界,从儒家人文主义立场力求集人类所有智慧重建意义世界。

三、实现精神的内在超越

新儒家人生境界说不仅从生命与世界的多样性、立体性开显精神空间并指明“安身立命之地”,而且要规划蕲向“圣域”的超升途径,即如何实现从形下物质世界到形上精神世界的超越,让生活在物质空间的人看到可能无限广阔的精神空间,并在精神超越中不断靠近形上世界的崇高价值和终极人生目标。“对于世界的两重划分,亦成中外各家哲学的共法之一。儒家亦然,它划分了应然世界与自然世界。而它做这样的划分并不是断然而截然的。这只是超越的区分,也是方便的区分。因為就儒家的理想而言,是要透过道德实践去缝合这二重世界的鸿沟,使其通贯一体的。”这是整个儒家学派二重世界理论及超越思想的基本特征。现代新儒家不像基督教、佛教以及西方哲学传统将形上与形下世界截成两橛,而是以与佛耶迥异的儒家式超越把两层世界关联成“一元完整立体式之统一结构”。杜维明曾言:“超越有两个意义,一个意义是超离,也就是远离原有的基础;另一个意义是扩展、提升,也就是能够站在原有的基础上作更进一步、更上一层楼的努力以突破自己的限制……儒家的超越不是超离,而是一个能逐渐扩展与突破限制的观念。”新儒家人生境界论正是发挥了这种内在超越精神。

冯友兰视“安身立命”的天地境界為“极高明而道中庸”之境,“这种境界是最高底;但又是不离乎人伦日用底。这种境界,就是即世间而出世间底。”达此境者,一方面,由知天、事天、乐天、同天使生活具有全新的意义,表现出最理想主义的出世间特征即“极高明”;另一方面,又不离人伦日用,尽天伦天职与尽人伦人职合而為一,这种最现实主义的即世间特征即“道中庸”。合观此境则出世间而即世间,此中生活是最理想主义与最现实主义的统一。“极高明而道中庸”、“即世间而出世间”是冯友兰对内在超越的思议与言说。

通过中西形上学形态比观,方东美把内在超越作為中国哲学尤其是原始儒学的根本精神,也是人类形上学基本方向。他批评西方宗教家、哲学家以“分离主义”思维模式把世界隔绝為形上与形下两截而无从沟通,这种引领主流的“超绝形上学”使形上价值“超绝”于形下物质世界,彼岸的至善从罪恶的此岸分离,毕竟无效于人的意义追求和精神超越。中国人“即理想即现实主义”的超越形上学或内在形上学才是真正的形上学,它从不许价值理想与有形世界和现实人生脱节,“‘超越形上学’在理想价值的完全实现方面看来,又一变而為‘内在形上学’,一切理想价值都為内在于世界的实现、人生的实现。”即内在即超越精神使他的境界论把超越起点置于现实的物质世界,依次层层升迁,直到生命至境——宗教境界。尤其“双回向”路径的开通,使宇宙普遍生命挟同神性和真善美诸价值在形而上与形而下两重世界之间无限循环、生生不已,将内在超越精神发挥极致。

唐君毅肯定“儒家之精神,在开始点乃纯為一理想主义超越精神”,即“似现实而极超越,既超越而又归于现实”。他以内在超越性為心本体的特质,坚信由此才能进一步把握其至善性与完满性、涵盖性与主宰性、恒常性与真实性等特征,并据以肯定现实宇宙的真实性和无限价值。在心通九境论中,人能不断拓展精神空间以开显三类九境,实现“科学的”、“人文的”、“宗教的”超越,并由客观世界的万物散殊境逐层升进于超主客的天德流行境,关键有“生命存在心灵”的超越性与主体性為无穷动源。正是其无止息、不陷溺的感通活动所彰显的主体性、超越性提引生命存在自形下物质世界超拔而上,祈向超主客又合主客的人生化境,才终能成就真实而超越的生命存在。

人类都有形上向往的精神需要,新儒家人生境界论拒斥西方式的“超绝性”、“超离性”,而把内在超越视為儒学价值理想与终极关怀的标识与践行模式,所以他们一致“要在复杂的人际关系、政治网络、有着权力色彩的凡俗世界中另外创造一套精神领域”。这种内在超越的人生境界论也反映了现代新儒家谋求儒学现代化的一种特别路向。“强调儒学的认知与强调儒学的宗教代表了儒家的不同走向。前者的主旨在于使儒家的发展与现代社会的需要相适应,以真正成為现代社会的主导思想。后者的意图则是要强调儒学的超越性,以发挥其社会批判功能,起到安身立命与转化现实的作用”。正是沿着后一种走向,现代新儒家不但要把传统儒家的价值取向和超越精神带给现代中国人,还要传给精神迷失的西方人,以儒家式内在超越补救西方外在超越之弊端,帮助现代人在真实、合理的形上追求中免于意义危机。

当然,西方人是否认同这种超越方式则另当别论,毕竟中西文化对形上超越的理解与体验明显分歧。一个是“罪感文化”,一个是“乐感文化”;一个是“主智的文化”,一个是“主修的文化”。在不同的文化系统中,西方式“外在超越”和中国式“内在超越”都寻求一种超越的、形上的东西,但各自所求的超越者不同,“一个是寻根,一个是求真”。显然,文化传统、思维方式、价值取向及宇宙人生观差异势必导致超越观与方式选择不同。把儒家“内在超越”与西方“外在超越”平视為人类向往形上超越的或然选择是现代新儒家人生境界说以世界主义情怀推广儒学价值的底线理论目标。

四、勾绘超越的生命层级

新儒家对人类精神超越的历程和基本环节都做了具体、细节性的勾画。因為要真正实现形上超越,就必须了解这种超越可能经历的具体环节、步骤及其递进关系。人类已有超越理论的具体环节和现实进路不仅随超越方式不同而迥异,且因学派或教派分歧而相去。同是儒家“内在超越”,《中庸》就开出“自诚明”与“自明诚”两条路径;理学家有“致良知”与“格物致知”之别;佛家也有渐、顿之分。现代新儒家人生境界说正是通过规划渐进的具体环节或生命层级赋予内在超越可践行的现实品格。

冯友兰划分的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就是从实际世界向真际世界超升道路上的4个步骤或阶段,也是相应呈现的4种人生姿态。天地境界更细分為知天、事天、乐天和同天等4个环节,使本来玄虚、神秘的人生至境透显出具体性、现实性,可谓“极高明而道中庸”。方东美以“二层六境”塔型结构展示了客观存在世界与人的生命境界共同超拔的具体进程。人循此塔型路线图逐层攀升,终能在“塔顶”与形上实在或终极价值觌面。其中物质世界、生命世界、心灵世界、艺术世界、道德世界,直至宗教世界表征客观存在世界由低到高的层级性和超越历程的阶段性。前3层是形下自然层次,后3层则是形上超越层次。在不同阶段成就相应的不同人格:“行能的人”、“创造行能的人”、“知识合理的人”,3种“自然人”统一则谓“完满的自然人”;继续升进為“艺术的人”、“道德的人”和“宗教的人”等3种“形上人”。而“宗教的人”是“理想化与圆满无缺”、尽善尽美之“全人”,即“儒家所谓圣人,道家所谓至人,佛家所谓般若与菩提相应的人,就变作‘觉者’”。唐君毅早在人生十境思想中把人的成长历程描述為人生超越的10个阶段。晚年的“心通九境论”又以人的心灵活动次序及其感通方向為轴线,将人的形上超越进程分解為客观境、主观境、超主客境三层九境。从“万物散殊境”向上跃迁,直至“天德流行境”才算真正实现超越。新儒家相信,只有内在超越才是真正的超越,只有按其规划的具体步骤践行,形上超越才能真正实现。

这种境界层级划分,与其说是对超越历程的设计,毋宁说是对人类生命层级、人性要素、人生内容的揭秘。人生的分层研究是古今中外人生哲学基本进路之一。尽管哲学家“对人生的研究视角并不相同,但基本可以归纳為对人的分类和对人生境界的分层(历史发展形态可归入分层)两个角度,从实际上看,由于人生因素的复杂性和变动性,横向分类完全可以化约為或对应于纵向的分类,反之亦然。”从孔孟人格境界论、王充的三命三性说、董仲舒的性三品说、韩愈的性情三品说、道学家的希贤希圣说到王国维的三境界说、宗白华的六境界说等,都以人性论或人格论角度探揭人的生命层级问题。存在主义大师克尔凯郭尔的“人生三阶段说”、马斯洛的需要层次论和傅朗克的“意义论疗法”等理论对人类生命层级性和人性多面性、复杂性问题同样做出了西方式探究。

在超越历程与生命层级问题上,如果说冯友兰的境界说已肯认科技价值的话,那么方东美的“二层六境说”则把物质生活、科技知识、艺术、道德和宗教等都融入其“塔型结构”;唐君毅更是竭力把人类各种文明成果、学术活动、哲学思想和人生智慧统统摄入“心通九境论”,并以前所未有的包容性和开放性给予“判教式”归置和融通。即使如此,现代新儒家仍然难免他人对其儒家道德中心主义倾向的指摘和批判。也正是有见于此,傅伟勋教授创建了“生命的十大层面及其价值取向”模型,以矫正任何化约主义的偏失,包括科学主义对人性与人的生活世界的单向度态度与对待方式和新儒家的泛道德主义偏差。傅伟勋的境界论虽然在一定意义上与现代新儒家人生境界说旨趣同归,但更自觉地表现出对后者的纠偏补正式更进开展。

五、恪守道德中心主义

众所周知,作為中国文化主流的儒学有着完整的伦理思想和道德哲学体系。就中国传统学术形态而言,“儒家的性格,是亦哲学,亦道德、亦宗教,唯其如此,所以儒家的礼乐伦常,可以成為人民生活的轨道,而儒家这个天人合‘德’之教,乃能安顿中华民族的生命”。儒学作為即哲学即道德即宗教的学术思想,為经学时代的中国社会构建了一整套德性主义的核心价值体系,成為一切文化活动的价值根柢与归依。它既发挥教化和评价功能為现实生活划定行為准则和指标系统,又為人的生命存在提供安身立命之所,从而不仅激发了中国人的道德主体性,而且一定程度上安顿了形上向往的精神需求。所以,面对黑格尔等西方学人对中国哲学主体性的质疑,牟宗三格外强调儒家重道德主体性的根本特征:“中国哲学特重‘主体性’与‘内在道德性’。中国思想的三大主流,即儒释道三教,都重主体性,然而只有儒家思想这主流中的主流,把主体性复加以特殊的规定,而成為‘内在道德性’,即成為道德的主体性。”

虽然“五四”名士高呼“伦理的觉悟”并发起对儒学的极端化批判,现代新儒家仍然自觉承接儒学德性主义传统,并把重建和挺立道德主体性作為儒学现代化的重要契机和目标。当然,他们也不能无视戴震等人对道学家“以理杀人”的指责和“五四”以来反传统主义者发出的“礼教吃人”的攻讦。这使他们必须对传统儒学的泛道德主义从内容到外在形式都有所改造、调整,并对来自各方面的相关诘难与批判给予积极回应。现代新儒家人生境界说就充分体现了这一努力方向。在规划境界层级时,他们一致肯定认知理性及其在人类理性中的重要地位和价值,意识到人不仅要过道德生活,还必需过物质生活、艺术生活、宗教生活等等;人的活动也不限于一般的道德活动,还有探求外部世界各种知识的求知活动、抒情寓志的审美活动和向往精神超越的宗教活动。

冯友兰视人為“理性底动物”并以此相别于禽兽,“此‘是理性底’,可以兼此二义。有道德底理性,所以他能有道德底活动。有理智底理性,所以他能有理智底活动,及理智底生活”。他自称与道学家和西方哲学家均有不同,即在人禽之辩问题上,道学家侧重人的道德方面,西方哲学家却偏尚人的理智理性,而“我们说人是理性动物时,我们不只注重人的理智底理性,而又注重人的道德底理性”。顺言之,在人类文化活动中,社会组织、道德规范、伦理秩序是人发挥其道德理性的结果,而科学、技术等则出于人的理智理性。依他之见,这两种理性对完满的人格都有内在价值而不可或缺。在其境界理论体系中,且不说其境界说的形上学根据和人性论基础都是主要运用理智理性建构的结果,仅从划分4种境界的标准也可清楚地见出两种理性的并重。他以人的觉解程度判定境界之高低,而觉解一方面在思维形式上倾向于知性范畴;另一方面,其实质内容却是道德理性的觉悟与发挥。由此可见冯氏德智并立的理论企图。此外,他认為自然境界和天地境界的人都无所谓善恶,二者似乎不可以道德衡论高下。其实自然境界之人因道德理性根本未觉醒而不知有善恶,更不能有道德行為;天地境界之人却由于道德理性完全觉醒,不仅知解社会之理和伦理规范,更识得天理而為大仁大智之人,其行為是即道德而超道德。以道学家的“梦觉关”、“善恶关”判分,二者高下之别显而易见。在功利境界与道德境界之际,冯友兰“照着”传统儒家义利观和公私之辩中的道德量尺把道德境界置于更高层位。这样,冯友兰似乎以双标准来划分境界层级:理智形式的觉解是显性的理智理性标准,道德内容的觉解则是隐性的道德理性标准。其实他以前者遮盖了境界论中隐伏的道德主义价值取向和理论实质。人生觉解四境说虽然体现了冯氏对理性的二重化理解、运用和整合的努力,但终究难掩其道德中心主义倾向。

方东美视“含情契理”的生命為统摄宇宙万类的本体,道德性则是此最高形上存在的本质规定。他认為在人类三大文化系统中,中国文化对生命的这一本质发挥最好,是“妙性文化”,或如凯瑟林所说的“品德文化”。虽然在文化世界的层次和价值结构设计中方东美肯定科学、艺术、道德和宗教等价值,但最终还是把道德视為生命之本、价值之源和人生之所向,其他一切只是助人“止于至善”的手段或资具。因為“道德是生命的本质,也是生命价值的具体表现,我们本着中国人酷爱生命、尊重生命的民族性,不愿把生命只看作盲目的本能冲动,所以先要慎重地选择高尚理想,并且奋发努力,促使这些高尚理想一层一层地完成实现”。在“塔型建筑组织”中,作為人之存在基础的物质生活资料、自然生命以及生理禀赋与心理习惯、各种科学知识、艺术、道德和宗教等一系列价值都被井然有序地安置于由低到高的各种境界中,表征人要超越特定境界所必须凭借的资具。特别在现实生活世界里,道德价值居于最高层位;道德的人也高于其他各种人格。相比于传统儒家,尽管方东美对道德以外的各种价值表现出兼容并包的开放精神,但其道德中心主义旨向还是依稀可见。

唐君毅是最具包容性、开放性的现代大儒。早在“中心观念”确立期,他就用“道德自我”收摄了人的12种基本活动。后来在“理想人文世界”的蓝图中,他以“道德理性”之“精神的太阳”普照整个文化意识宇宙,并由“一多”或“本末”框架,涵摄人类一切文化理想和文化活动。而“心通九境论”又以内涵饱满的“生命存在心灵”取代了“道德自我”和“道德理性”,使心灵活动远远超出道德范围而涵化了认知、审美等多种活动,以海纳百川之势统摄、融通中西印古今人类所有学术、思想和人生哲学。当他以空前的开放姿态意欲冲破儒家道德一元论时,却把儒家“天德流行境”推上九境系统的制高点“以立人极”,“摄智归仁”的理论路向终究一目了然。特别是面对科学主义的狂妄,他更是强调道德之统帅地位以及儒教的显贵价值:“人之科学的理智,若无人心以主之,而真任其往而不返,则推类至尽,必落于怀疑主义,虚无主义,而科学知识技术之应用,亦可无价值。由此可知中国文化中仁教之可贵。”在唐君毅的境界论体系中,所谓开放性与道德中心主义之间有着不可消解的张力,并最终以道德中心主义弱化了思想的开放性和活力。

总之,无论是对时代精神的响应或外来攻讦的回应,还是出自儒家内部的反省,现代新儒家在构筑人生境界理论时都不同程度地肯认道德理性、道德活动以外的认知、审美、宗教等其他活动的价值,尤其注重容纳现代性的科学和民主两大精神。他们主动汲取其他民族智慧与理论资源,大力发扬中国文化特别是儒学的传统精神和智慧并注入新的活力,从而表现出空前的开放性与多元化倾向。就其对生活世界多重价值的肯定而言,现代新儒家在尝试着“谋求本身偏‘行动中心的处境伦理’与现代西方偏‘规律中心的公正效益伦理’之间的一种中国本位的现代化综合”,使传统儒家的伦理思想能够适应现代社会需求。然而,由于过分强调“一本性”而恪守儒家传统,现代新儒家人生境界理论仍未摆脱道德中心主义的羁绊,使其种种努力和“谋求”,包括开放性、多元化倾向,都失去或淡化了应有的光彩。不过,也有论者认為在批评现代新儒家為“泛道德主义”时应保持审慎的态度,因為新儒家的道德理性对其他文化活动和价值的“统摄”只是相近于康德所言的“规制的”作用,而不是“构造的”作用,从而并不妨碍其他文化活动及其价值的独立意义。

儒家思想的基本精神篇6

在这种情景下,读到>一书,是一种兴奋也是一种警醒。该书作者认为,先秦儒学的本质是一种政治的道德哲学。该书力图重构先秦儒家政治哲学的意义逻辑,凸显其基本问题意识,呈现出人们所常称的儒家“道德哲学”的政治哲学意蕴。儒学的创发是源于对政治之道的高度自觉,伦理道德问题的探究是为其政治哲学而奠基。政治秩序的重建才是其基本的思想主题。这一主题通过对“圣人”“君子”“成人”等问题的具体讨论而展开,“正名”则是君子之“为政”的根本。围绕这一问题、作者详细讨论了儒家礼制秩序建构的人性依据(关涉人性培育方向的具体规范意义的性善论)、价值基础(表达政治终极价值、关涉立法创制之权归属的“道”)、秩序创立的主体(关联于“道”、建构秩序的理想范式和标准的“圣人”与关联于“德”、担负实际政治使命的“君子”)、理想范本(周代的礼乐文化秩序)、实践方案(针对政治中人的"克已复礼")等问题。儒学关注的是政治的精神性方向,是理想政治秩序的标准,关注的是何种秩序更有利于人之精神品质的守护与提升。就此而言,先秦儒学是一种政治与人性的“方向”之思、“标准”之学。现代政治哲学大师施特劳斯曾说过,政治领域中人们的态度涉及到正义与不正义等的判断标准,政治哲学的努力就是要探讨这些标准,以期获得关于这些标准的真正知识。[1]先秦儒学自然也是这样的政治哲学。在将儒学简单等同于“道德训条”的论说汹涌弥漫时,澄清先秦儒学作为政治哲学的本来面目,颇如“拨开云雾见青天”之警示。

单从表面的文本来看,儒学确实像修身养性的道德训条。但其自觉探求的是人之精神价值问题,是人之为人的根据。儒学强调“人禽之别”,道德作为精神性力量,其功能首先体现在对人原有的动物性本能欲望的理性规制上。更重要的是,道德言说的实际目标在于政治秩序的创建和维护。荀子论述‘“人禽之别”时说“人能群,彼不能群。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义。”“群”即今人的政治,是人特有的秩序。这一秩序形成的前提在于“分”,在于“义”。实际指涉的是政治的道德问题。儒家的政治之“道”,是关于政治之正性的检讨与批判,绝非空泛的道德说教。诸子百家的兴起都源于对当时政治秩序失坠与重建的忧思。只是各家的解答各有千秋。如法家开的药方是君主的“刑赏二柄”。而在儒家看来,其有效性只是建立在动物望与功利心基础上的。从根本上说,缺乏精神的引导,动物性的欲望保证不了秩序的建立。因为原有秩序的破坏正源于人之欲望的紊乱。而儒学所关注的则是秩序重建的精神方向问题。

在“先秦儒学的本质是政治哲学”的基本立论下,作者对儒学诸多具体问题的解说也别开生面。

如儒家关于“圣人”“君子”“小人”的区分,“小人”被排除在立法创制的主体资格之外。儒学也因此常被定性为专制集权的学说而遭到批判。作者不否认如果从经验社会学去理解和批评此问题的意义。但他以政治哲学的视角敏锐地指出:在儒学的思想世界里,圣人君子小人的区分并非经验意义上的社会学分层,而是就人之内在精神品质所作出的逻辑层次的判断圣人与道贯通达于至善,在逻辑层次中居于最高地位,君子则是向着善去努力,达到了某种人性精神高度的人。小人则是尚未自觉于善,未能走向善之修为的人。圣人与君子的区别亦然重大。圣人是“标准”,君子是朝着标准努力的人。而作为标准是绝对的、纯粹的。它是人间制度秩序创设的价值基准,儒家所谓的“圣人立法”实质是指“标准”立法,它因此不与经验相对应。在现实中,君王也不可能就是圣人。这种纯粹标准与现实的区分保证了儒学对现实的批判维度,它并不是统治者的附庸。圣人、君子与小人的划分首先不是道德修养的问题,而更是重大的政治性问题,其划分的最终标准在于“道”这个终极依据,中心仍在于政治的精神性方向。“圣人”关联于“道”、是建构秩序的理想标准的:“君子”合于“德”、担负实际政治使命之人。与之对称的小人并非指普通民众,也不是指道德修养低劣者,而仍是针对政治中人而言,是指那些放逐道义、无道的当政者,如季氏之流。儒家事实上从来不否定而是高度关怀民众的利益。与此相关的、也饱受了后人批判的“克己复礼”的儒学主张,其针对的并不是普通的庶民百姓,而主要针对统治者。“克己”不是泛指个人道德修养,而是一个具有明确针对性的政治实践问题,因为统治阶层的放纵私欲,使礼崩乐坏。那么拯救礼制的关键仍在于政治中人的克己,成为守礼的模范,进而感化引导百姓。所谓“克己复礼为仁”,就是要通过解决做人的价值问题以从根本上解决政治治乱问题。由此,具有政治意义的道德修行的确成了儒家关注强调的关节点,具体制度的技术性问题反倒在其次,这也就是儒学给后人留下“疏于制度设计”印象的原因。

再如,关于儒家的“人性论”,不同于多数论者将其统而论之,作者先将其分为经验层面的“人是什么”与应然的“人应当成为什么”。后者关涉人性培育的方向,这是儒家重点关切的。儒学的性善论在此层面上才凸显其意义。“人性善”仅仅意味着成为真正人的标准和方向。人性的尊严正是通过对方向的选择、对标准的守护而体现。这是礼制秩序建立何以可能的人性依据,也是政治运行的基本目标。政治正是在此意义下成为成就人性的伟大精神事业。关于常见的,以孟子性善荀子性恶习为对立的论调,本书指出,性善性恶更多是如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相得益彰而非相互消弥。也正是由理想主义进到现实主义,人性论的政治哲学意义才得以充分体现。荀子是将人性的第一层次极大的凸显出来,“恶”不是关于人性的规定性和价值判断,只是欲望缺乏引导的后果。对于人应趋向善的应然规定他同样没有否定,而这正是他隆礼重法所要导向的目标。时下也有不少论者热衷于讨论所谓法治的逻辑预设只能是人性恶,人治的预设是人性善等等。其实这是对西方法治文明的极大误读,也是对儒学的曲解。“食色性也”,生存欲求人皆有之,这无甚深刻理论可言,与人性之善或恶亦无关联,更体现不出人性尊严。先秦儒家之所以言人性善,在于对人之为人的价值与意义的追问,在于对政治所应守护的标准的思考与前述论调完全不在同一逻辑层面。

科林伍德曾言,“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克罗齐则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也诚如荀子所言“善言古者必有节于今”。对先秦儒家思想勘察同样离不开现实关怀的牵

引。自“五四”以来,“自由主义”确乎像幽灵一样徘徊于国人的心灵世界,西方近代世俗文化的自由主义价值取向似乎是大势所趋。从儒家开不出现代自由主义的政治哲学,也提供不了现代化"所需要的技术理性与客观知识,儒学因此成为自由主义者们的千夫所指的靶子。由此,作者针对性指出,先秦儒家建构的是一个与现代自由主义政治哲学根本不同的思想世界,它不是自由主义理想的拦路虎。相反,它能提供给人们理智对待自由主义与现代性的精神性资源和动力。

具体而言,自由主义政治哲学的起点是个体的自由和权利。作为个体生存欲求正当化的“权利”成为天经地义的哲学前设,权利与权力的冲突构成其基本话语体系(而这无非是生物学意义的人之欲望与欲望的冲突)。其间的是实证意义或自然意义、动物意义上的人。而先秦儒学的“人”则是应然状态的规范意义上的人,它首先宣示的是人禽之别,关注的是人的精神性方向,尤其是在政治秩序中。它以“群”这种政治性组织来界定人。它所展示的思想景观是精神与欲望的冲突,是人性之高贵与卑俗的对抗。“教化”因此成为重要的政治使命,这样也才可能使人性不致沦入普遍的无聊与集体的平庸中。而对于这种人之为人的根据,现代哲学不再审查。取消了关于自身合法性与正当性的讨论,但人的精神问题并未因此有何进步。“现代性”的症结是“虚无”。海德格尔曾集中讨论过"虚无主义"且把为现代人的生存处境定为“无家可归”,艾略特的长诗《荒原》何尝不是人们精神荒芜的写照?萨特著有《存在与虚无》,韦伯主张“价值中立”……蒙泰因的名言流传甚广:“对于没有方向的船来说什么风都不是顺风。”那么对于没有方向引导的现代人来说,由工具理性构筑的制度无论它多么精良完美,但它来自何处去向何方?观照现代的“无根性”,作为方向之思、标准之学的先秦儒学的价值已无需赘言。

雅斯贝尔斯曾提出过人类精神历程中极其重要的“轴心时代说”。在公元前800年到前200年的期间,孔子弘德音于中土,佛陀击法鼓于恒河,苏格拉底则辩论在古希腊的大街小巷……在中国印度希腊等几大文明区域里,几乎同时出现了自己的文化先知,完成了意义深远的精神转变。“奠定了人类精神存在的基础,以及所谓真正的人类历史”。轴心时期之所以如斯重要,在于“它将人性引进世界历史唯一的脉络中”。[2]孔子作为轴心时期东方世界的伟大先知,尤其关注人间秩序,他把政治体认为人生交往成长的第一场景。正是在政治的界域内,人的精神性与神圣性成了必须首当其冲应该深思的哲学主题。他高度关注政治应守护的标准,探求人性所升华的方向。人性问题因为政治而得以凸显,政治的精神性方向因为人性而成为庄严的哲学话题。人类迄今为止仍未能走出轴心时代,仍沐浴在伟大先知的思想阳光下,根本原因在于政治迄今为止仍是人的生活的基本规定性。人类已从原始的洪荒时代走出,但未来完美的时代(例如儒学所谓“大同世界”)远未到来甚至可能永难到来,在此期间人仍然要合群而居在政治秩序中,而此秩序可能永远是不完美的,如儒家《易经》六十四卦最后一卦“未济”。人就不可避免地要追问政治的标准与人性的尊严,这也就是作为“方向”之思、“标准”之学的先泰儒学所蕴含的世界性的也可能是永恒性的思想贡献,而这也正是《先秦儒家政治哲学引论》一书所力图揭示的。

参考文献:

[1]施特劳斯、克罗波西主编《政治哲学史》李天然译河北人民出版社,1993,译者前言

儒家思想的基本精神篇7

关键词:儒家思想;中国人;思想与精神塑造;当代价值

中图分类号:B222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2-2589(2013)08-0035-02

在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中,儒家思想毫无疑问是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主干,它不仅体现着传统中国思想文化的基本精神,而且长期地作为中国传统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决定着中国人的价值取向,影响着中国人的思维方式,规范着中国人的行为,塑造了我们整个中华民族的精神与性格。可以说,儒家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早已成为每个国人日常言行举止所依照和遵行的准则,而这也正是历代儒家所倡导的基本主张:“广大高明而不离乎日用”[1]505。

一、儒家思想的核心精神

儒家思想自诞生以来,经过历代大儒的不断丰富和发展,形成了极其庞大的哲学思想体系。它所包括的范围极其广泛,涉及哲学、文学、艺术、教育、治国理念、伦理道德、个人修养等等几乎所有领域的内容。但大致可由三个方面来呈现儒家思想的核心精神,即儒家的天人观念,儒家的政治思想,儒家的伦理道德和个人修养要求。

(一)儒家的天人观念

中国传统思想文化向来比较重视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而儒家更是“天人合一”思想的积极倡导者。《尚书·洪范》中就有了天与人之间有着相通的关系这一“天人合一”思想的萌芽。孟子也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2]327。”更是肯定了人性与天道的统一,而董仲舒也提出了“以类合之,天人一也”的天人合一论。及至宋儒张载,“儒者则因明至诚,因诚至明,故天人合一,致学而可以成圣,得天而未始遗人。”则明确地提出了“天人合一”的概念。当然,荀子也曾强调过“明于天人之分”和“人定胜天”的思想,但这种思想在儒家学说中不占主导地位,没有发生过广泛的影响,也没有构成儒家在天人观上的主流,所以在此不进行深入的讨论。由此可知,儒家思想在处理人与天,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时,十分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强调人性与天道的完美融合。

儒家“天人合一”的思想总结起来,大致可包括如下三项内容:一是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是天地自然的产物。二是人必须遵循自然的普遍规律,且自然的规律与人的道德原则是一致的。三是人生的理想是达到天人和谐,“天人合一”的至上境界。

(二)儒家的政治思想

儒家的政治思想又主要地体现在它的治国理念中,儒家的治国理念用楼宇烈先生的话就是“以王道仁政来化导天下”[3]103即“为政以德”的治国之道。这其中又可分为三个方面。

1.“道之以德”的治国方针。《论语·为政》中云:“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即主张为政要以道德教化为根本,而不能片面强调刑罚杀戮,统治者要想把国家治理好,首先自己就要谨守善道,搞好个人的道德修养,然后推行道德教化,提高人民的道德水平,上下就能同德而同心。“齐之以礼”则又补充了要以礼仪规范为外在的调节手段,“行礼”“修德”便可国治。

2.“无为而治”的领导方式。《论语·卫灵公》:“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即要求统治者做好“修己”和“用人”两件事情,就能收到最好的治国效果。

3.“修己以安百姓”的治国目的。这又可分为三个步骤:“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2]149即通过统治者的自我管理,然后再对各级官吏进行管理,最后对百姓管理这三个管理步骤,便可使国家大治,人民过上富足而文明的生活。

(三)儒家的伦理道德和个人修养要求

从儒家典籍来看,从先秦至宋明,其共同承认的伦理道德都是以“仁”学为中心展开的,主要的概念包括仁、义、礼、智、信、孝、悌、忠、恕、诚、敬等。而按杨伯峻先生《论语译注》统计,《论语》中“仁”字凡109见,在《论语》诸伦理道德概念中出现最多,由此便可清晰地看出儒家的伦理学核心为“仁”。《论语·学而》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即言孝悌为仁的初始,从这种亲亲之情推开,即至“忠恕之道”。《论语·里仁》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2]50,“忠”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2]89;“恕”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2]126。而孔子更是反复教导世人,践行仁德要从自己做起,从当下最切近的事情做起,严格要求自我。如“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2]125;“克己复礼为仁”;“躬自厚而薄责于人”[2]154等等都表达了孔子对个人修行的希冀。及至孟子,在强调原有儒家伦理思想上,又发展了“诚”这个概念。他指出“诚”既是天道运行的规律,又是一种道德体验的状态,是对本心良知的最终根源——“天”的一种虔诚和敬畏。怠至理学,仍是以“仁”为核心,强调个人修养要先从“识仁”开始。《二程遗书·识仁篇》中云:“学者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智信皆仁也”。宋明诸儒都十分强调要加强个人的修为,注重操持涵养。理学程朱提出的知行互动、格物穷理、居敬立己的修养法,心学陆王提出的存养本心、知行合一的修养法都更加突出了伦理的切实实践与身体力行的重要性。他们反对空谈性理,不肯实践的空疏学风,将道德实践的方式和个人修养的任务落实在了每一个人的头上,并鼓励世人通过加强修养,坚守节操来追求“圣人”的理想人格,达到“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

二、儒家思想影响下的中国人

在上面的阐述中,作者将儒家思想分为三个核心精神来论述,但实际上儒家思想自创立以来,就是一个完整的体系。各项主张是相互渗透、相互支撑的,是有其内在独特逻辑性的。如“天人合一”思想,它既是一种儒家独立处理人与自然万物关系的方法,又是一种个人修养的目的和境界,而且还是伦理道德中的必然要求。因而如果将这种整体的思想分割成部分或引入西方哲学和科学的研究体系与方法,那必然会影响对儒家原貌的认识,造成对儒家思想的片面理解。因此接下来,作者将力图从整体上综合论述,而不再明确的进行区分。

在西方哲学体系中,一直贯穿着二元对立的思想,作用于西方人的思维中,则十分强调对立性和斗争性。因此西方人在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问题时,就主张征服自然,战胜自然,将自然看作是人类发展的敌对力量,而其结果就出现了西方近代以来一系列破坏自然环境和生态平衡的事件。相对于中国传统哲学,则始终坚持一种整体性的思维方式,相信人与自然万物是平等的,是处于一个“生生不息”的整体中的。我们在处理人与自然关系问题时,就秉承着“天人合一”的思想,从而塑造出了中国人追求人类精神与外在自然,自我身心的平衡与自然环境的平衡相统一的高妙境界和理想。当这种思想作用于表达中国人情感的艺术作品中时,便孕育出了与西方迥异的艺术表现形式和审美情趣。

拿传统中国的书法与绘画艺术来讲,其乃是真正的线条组合的艺术。由于线条本身的特点,这两种艺术形式便天然的拥有了无限的流动与变化之意。每一个中国人在进行书法与绘画的创作时,都会沉浸在那无限的与自然之流变融为一体的美妙境界中。所以书法绘画之美,美在境、韵、情、意、态,并且这每一种美都是需要人们观照和引入自然之感并倾注自我无限情感之后方能体悟到的。伦理本位思想,是儒家哲学思想中另一个基本特征。《大学》中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便是讲如何以个人修养为起点,逐步达到报效国家君王,平治天下的终极目标,这种由内修而达到的“内圣”再开出外修并达到“外王”的方式便构成了中国人特有的人生价值取向。这种价值取向不仅成为中国封建社会能够长期稳定存在的重要思想基础,而且也是中国文化能够长期传承的主要原因。

三、儒家思想的当代价值

通过上述的阐述,我们基本上澄清并理解了传统儒家思想的核心精神和对中国人思想与精神的深远影响。而在文章的结语部分,作者认为很有必要谈谈传统儒家思想的当代价值以及对当下社会所提供的种种启示。

谈及儒家思想的当代价值,这是一个很现实也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自近代以来,在西方坚船利炮的打击下,中国知识分子开始了对以儒家思想为主体的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的反思和重新审视。巨大的屈辱和强烈的图强变革精神造成了国人心理的极大盲目和扭曲,不可避免地使我们的大多数国人走上了激进的思想变革之路。当然,我们不能否定包括儒家思想在内的中国传统文化确实存在着巨大的弊端和惰性,不利于现代型社会的快速构建,我们当然也不能否定这种激进的思想变革方式在当时所取得的显著效果,它确实是时代的所需,对于国人的启蒙,对于民族国家的复兴崛起大有裨益。但作为后人的我们却有权利将这段历程置于更广阔的历史空间来审思和考量,我们当初的盲目和冲动真的就只有成果辉煌并毫无弊害吗?我们引入的西方精神究竟又学习拥有了多少,我们屡遭践踏的传统精神又有多少保留和残存呢?

毋庸置疑,毫无信仰的人,也就毫无顾忌,毫不会因为亵渎心中的神灵而产生愧疚感。中国当下的很多社会现象和问题究其根源乃是信仰的沉沦,权威的丧失以及精神的迷茫。我们太需要一种精神来填补我们心灵的沟壑,为我们建立起真正的依赖并引导我们前行的方向。所以当我们在继续学习西方优秀事物并秉承业已形成的价值观时,是否应该迫切地思考一下对儒家思想以及整个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思想进行呼唤呢?毕竟这些思想才是我们民族延续至今的根基,是我们民族不同于他族的特殊印记,是我们民族真正走向繁荣富强的动力。

参考文献:

[1]张岱年.张岱年全集:第5卷[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6.

儒家思想的基本精神篇8

关键词:“亚洲价值观”;新儒家;现代经济精神

中图分类号:K2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0751(2013)01—0095—07

20世纪80年代,东亚出现“四小龙”起飞的热潮,韩国、新加坡、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先后创造经济“奇迹”,步入发达国家与地区行列。继“四小龙”之后又有所谓“四小虎”,即泰国、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及菲律宾采用市场经济制度,出现经济腾跃。由此,新加坡李光耀提出“亚洲价值观”。其主要意义有三:第一,以勤勉、节俭、信用为核心的儒家思想是促进经济发展的伦理精神。第二,以家庭、社会为本位的亚洲文化是治理社会的政治理念。第三,以上伦理精神与政治理念合为区别于西方而适合于亚洲的“亚洲价值观。与此同时,马来西亚的马哈蒂尔也提出近似的思想,与李光耀同为“亚洲价值观”的举旗人。“亚洲价值观”在中国引发讨论。焦点为儒家思想是否促进东亚发展的现代经济精神;建立在儒家思想基础上的现代威权主义与大家长理念对错如何;亚洲经济危机与“亚洲价值观”中的儒学元素有否关联。

一、“新儒家”与现代经济精神的肯定

“亚洲”,地理意义上指的是东亚、东南亚、南亚、中亚与西亚等,从文化意义上又可以分作儒家思想的亚洲、伊斯兰教的亚洲及佛教的亚洲等。“亚洲价值观”,有李光耀解说的儒家文化区亚洲价值观,也有马哈蒂尔解说的伊斯兰教的亚洲价值观。其实,“亚洲价值观”本指东亚及儒家文化区的价值精神。正如一些学者所论,“当前所谓的亚洲价值实际上并不代表整个亚洲五大文化区域。所谓的亚洲价值明确地说是指东亚的价值观,这包括日本、台湾、香港、新加坡、韩国等五个地区,也包括1978年以后的中国大陆。这些地区构成了‘儒家文化经济圈’的主要部分”①。

儒家思想长期担当中国传统社会“本位文化”的角色,对东亚地区产生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如果说,在东亚地区确实存在着一个可以促成现代化的价值系统,即“亚洲价值观”,那么这样的价值观必与儒家思想发生最紧密的内在联系。②人们弘扬儒家文化,不是为文化而文化,而是为国家的现代化,为实现现代化寻找与打造精神支撑力量。③

范为前在《支离破碎的亚洲价值观》一文中说:1980年代以亚洲四小龙为首的多个经济体,如日本、韩国、台湾、新加坡,成功地与全球化市场接榫,拉开了亚洲经济成长的大幕,这一波经济成长潮,让亚洲国家逐渐淡忘掉二战后密布的冷战体验,压抑数十年的“亚洲主体意识”重新开始萌芽。“亚洲价值观”与西欧价值观不同,但并非“现代”的与“非现代”的不同。设论欧美价值观——体现为以韦伯所谓的以“新教伦理”为特征的欧美“资本主义精神”,促进了那个地区的现代化,那么“亚洲价值观”则是以更新了的儒家思想为特征的现代经济精神。东亚的成功说明,这里的传统精神——儒家文化,完全可能发生内在意义的更新升华,而在经济精神的层面具备充分的“现代”意义。

这个“现代意义”可表现为:重视家庭,“修身齐家”的伦理观念;服从社会、融入集体的价值取向;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进取意识;以义取利,戒除腐败的价值思想;吃苦耐劳、勤俭节约的生活态度;“天职”至上、敬业诚信的职业道德;精益求精,缜密认真的工作等等。④2005年12月在北京举行了“儒学与亚洲人文价值”国际学术研讨会,会议对“儒学与亚洲人文价值”的现代意义作了充分肯定。郭齐勇认为,仁爱、敬诚、忠恕、孝悌、信义等,已经成为东亚儒学的中心价值系统或核心价值观念。郑成宏指出,以人为本的道德取向、对集体价值的认同与和合精神的倡导,成为东亚文化共同体的核心价值系统。郑良树则把勤俭、诚朴耐劳、中庸和平、重视血统视为儒家的文化本质。宋志明指出儒家思想具有三种价值取向。其一,强调内在性,主张人性善,具有凝聚群体的功能,范导着人本主义的取向;其二,强调超越性,主张超凡入圣,积极面对现实,提升人生境界,范导着淑世主义的取向;其三,强调包容性,拒斥排他性,主张“协和万邦”,“万过咸宁”,范导着和平主义的取向。蔡方鹿认为:东方文化具有自身的特色,即崇尚圣贤的理想人格观、以伦理为本位的价值取向、重文化传统的观念等等。俄罗斯设有孔子基金会,基金会主席列·谢·贝列罗莫夫认为,孔子的“和而不同”、“有教无类”、“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形成亚洲人道主义价值观的基础,成为亚洲与世界的共同精神财富,不仅成为人与人的交往原则,也成为处理国家和社会相互关系的外交准则。⑤

崔亨植(韩国成均馆大学东洋哲学系)也参加了中国学界关于亚洲价值观的讨论。他认为:儒教思想之所以绵延不绝,是因为具有重要的伦理基础。这样的伦理基础极具思想的生命力,不仅为哲学史的宝贵传统,且在当代社会中继续发生影响。从先秦儒学到宋代新儒学,中国儒学代代传承,没有离开过一个中心主题,即对体现为伦理精神的人的本性的探讨。孟子的“性善”说、“天人合一”论,及强调“性”、“命”统一的思想成为宋代心性学说的思想基础。再有,历代学者关心先秦儒家的“诚”概念,把它作为沟通“天”、“人”的媒介加以深刻认识,从存在论上找到了中国伦理的精神依据。

许多学者都注意到“家庭元素”在“亚洲价值观”中的突出地位。龚群著《新加坡的道德价值取向》一文说:新加坡政府对于社会道德建设一贯给予高度重视,在强调继承与发扬儒家伦理的前提下,以国家白皮书形式提出自己的共同价值观,继而提出家庭价值观,概述了新加坡的总体道德价值倾向,成为与“西方价值观”对立的“亚洲价值观”。⑥这里,龚群认为“家庭价值观”显示“亚洲价值观”的“总体道德价值倾向”。《东亚社会的现实选择:析李光耀的“亚洲价值观”》一文也说:李光耀将家庭元素论证为“亚洲价值观”的核心,具有很强的逻辑力量。从文明的渊源看,家庭作为一种恒久的生命载体,在中华数千年的变迁中维系着文化的基因,并以其顽强的再生能力向周边辐射;作为一种社会发展的动力,与欧美“个人第一”的精神迥异,是一种源自家庭本位的文化力量。⑦

张德指出:文化力是经济竞争的重要因素,儒家文化是东亚经济崛起的精神支柱。“义利两全”、“致富经国”、“以和为贵”、重视群体、勤劳敬业这些儒家优良传统,成为日本和“亚洲四小龙”经济起飞的精神动力,也在推动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经济的高速增长。他还说,应该警惕极端个人主义、拜金主义、享乐主义的价值观的侵袭,自觉地维护、继承和发展儒家文化的优良。⑧

从上面学者的评论,得到的印象是,“亚洲价值观”实与儒家思想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相合。重视人格道德世界的建设,即为“修身”;强调“家庭元素”,注重家庭建设与突出“孝亲”思想,此谓“齐家”。通过“修身”,提高民族的道德素质,进而将其与“现代”精神匹配;通过“齐家”,从社会“细胞”层面着手,营造社会稳定的基础,进而提倡“家国一体”,由“于亲而孝”,化为“于国而忠”。顺此以达“治国、平天下”的目标,即国家的清正、祥和与发展。

二、东亚经济危机后儒家文化的“波折”

20世纪末,亚洲爆发严重金融危机,泰国、韩国、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菲律宾和等亚洲新兴工业国家深受其害。紧急的事态促使人们探讨危机的原因。有学者认为这是亚洲发展模式出了问题,根源在于模式的形成与日本有关系。拷贝日本模式,承续其中的消极成分,成为危机的主要原因。有学者责难国际金融投机商,认为他们的有害经济活动成为危机的导火线。有人抱怨中国,说中国强势的出口竞争,让亚洲经济危机雪上加霜。许多学者则认为当从东南亚地区的政府作用、普遍存在的官僚政治、经济结构和教育制度等多方面分析经济危机的本地的内在原因,而所谓“亚洲价值观”及其“中心思想”——儒家思想也难逃其咎。⑨

“亚洲价值观”与“亚洲经济危机”关系如何?这个问题激起的讨论经久不息。危机爆发前,人们把“亚洲价值观”与儒家文化说成是亚洲经济起飞的精神原因。危机爆发之后,人们再次把目光聚焦于“亚洲价值观”。结果,“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立即倒过来论证儒家的困境与其“价值观”的局限。⑩当然,有学者依然为儒家思想在亚洲崛起过程中的作用辩护,将此视为亚洲经济“起飞”的精神原因。折衷的观点则认为当“一分为二”地看待儒家思想与亚洲价值观,主张既清除其糟粕和消极影响,又继承其精华和积极因素,以利亚洲经济的继续发展。

亚洲经济危机之后,“亚洲价值观”在世界范围内遭遇非难。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康德苏说:“东南亚的错误在于将其模式过于理论化,并把它同亚洲价值观混为一谈。当这种模式失败时,可以看出在储蓄、劳动和社会同情观念上存在的问题。”美国学者保罗·克鲁格曼认为亚洲价值观的劣根性——人事关系上的“裙带资本主义”是危机的因素之一。对此美国经济性周刊Businessweek直言“亚洲价值观是灾难”。美国亚利桑那州议员卡恩强调亚洲金融危机的爆发著名亚洲价值观的“脆弱”及“先天不足”。

与此同时,亚洲学者纷纷表达自己的观点。新加坡学者陈荣照则认为,新加坡的经济发展自然与儒家思想有关系,但“四小龙”起飞的主因是市场制度的操作,而非儒家思想的作用。儒家思想不可能成为市场经济的驱动力。高敏认为,由儒家传统营造的东亚国家义务型关系网中,经常出现的问题是法制不透明,其结果形成“亚洲裙带资本主义”。这说明儒家伦理与现代社会存在着许多不相适应的部分儒家思想与现代化制度结合才可适应市场经济和现代社会。

王锐生认为儒家思想所提供的是一个“灭人欲”、无情感、无意向的抽象空洞的人。这样的人不具备市场经济所需要的现代经济人的特点。其实所谓“亚洲价值观”以儒家文化为核心,漏洞颇多,是一种有缺陷的理论,并没有得到当代亚洲社会的认同,甚至被越来越多的人抛弃和批判。有学者强调亚洲并不是一个同一的亚洲,亚洲文化也不是一个同一的文化。亚洲文化各异,难以形成统一的“价值观”。目前宣扬的所谓“亚洲价值观”弊端颇多,难以自圆其说。这个价值观以意识形态化的儒家思想为核心,暴露出它的落后性。亚洲价值观的倡导者对西方文化的批判,不仅无的放矢,击不中要害,甚至用陈腐的观念反对进步的思想。对此,迈向现代化的所有的发展中国家都应有清醒的认识。

以下的事实也是难以否定的:在信奉儒家的社会中,父权观念、权威主义、行贿受贿、“任人唯亲”为其特点,不透明的企业运营制度普遍存在。这一切皆与市场经济制度发生冲突,而“亚洲价值观”将亚洲社会种种落后因素做合法化的理论肯定,使冲突不是减缓而是加剧。

既然“亚洲价值观”的提出是为解释当年亚洲经济发展原因,以此逻辑,亚洲经济一旦出现问题也应同样追究这个“价值观”的责任。市场不透明、失序、法治基础薄弱、落后的政治文化流行,威权主义,这一切皆为亚洲不可忽视的落后因素。意想不到的是“威权主义体制内某些积极因素”竟创造出经济成长的“奇迹”。然而经济危机之后,同样上述亚洲自身的消极因素吞噬和破坏了这个“奇迹”。这是“亚洲裙带资本主义”在20世纪的大同小异的“成长故事”。

与上述观点不同,黄心川在《亚洲价值观与亚太文明和宗教的发展》一文中说:最近一个时期来亚洲地区的经济遇到空前的金融危机。学术界、舆论界对亚洲或东亚的价值观提出了种种评论,有人认为亚洲的价值观已经过时,东亚价值观已经破产,但也有很多人持不同意见,认为亚洲经济的崛起,使人民摆脱了长期苦难的生活,亚太文明的建立和发展,都仰赖于亚洲价值所发挥的作用。

黄心川在《东方价值观及其现代意义》一文中又说:亚洲价值观主要指东亚儒学的价值观。目前,它不仅作为一种东亚传统的哲学、宗教的思想而存在,而且也融汇于现代的经济和生活之中,并且对东亚经济奇迹的形成起到了十分重要的推动和凝聚作用。但是,儒学价值观也像其他价值观一样有着它的优点和弱点,我们不能因亚洲金融危机就怀疑甚至否定东亚价值观。

张兴国认为,20世纪中期以来东亚国家的迅速崛起令世人瞩目,然而90年代亚洲金融危机又使亚洲特别是东亚国家经济遭到重创,因而“东亚模式”、“东亚价值观”成为学术界关注和研究的对象,而且毁誉不一。在以和平发展为主题、以追求现代化为目标、以经济全球化为特征的时代背景下,应以“和合”思想为思维方式和方法论原则,探讨建构东亚价值观可能性。

有一个问题已被人们注意。就是决定地区经济情况的原因是多样的,具体说有两个,一个是文化的原因,一个是制度的原因。譬如中国30年来经济的起飞,重要原因在于采用市场制度。亚洲20世纪80年代经济的发展,原因也是两方面的,既有文化的原因,也有制度的原因。这样,在讨论经济衰落的原因时就要从制度与文化两个方面去考虑。有时,问题不在文化(“价值观”)而在其他方面。马涛通过对造成东南亚金融危机成因的具体考察,论证东南亚金融危机与“亚洲价值观”的不相关性,指出以儒家价值观念为核心的“亚洲价值观”,不仅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东亚经济的快速发展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同时也是东亚国家和地区克服金融危机,重新振兴东亚经济的一个不可忽视的积极因素。

2009年,受网易亚运频道的邀请,中国著名经济学家茅于轼先生、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袁伟时先生一起开讲,就“从华尔街危机看亚洲价值的新崛起”这一话题作了深入的阐述。羊城晚报、南方都市报、新快报、信息时报等广州主方流媒体的记者和中山大学、暨南大学、华南师范大学的学生参加了此次讲座。这次讲座提醒人们,既然可以因亚洲经济危机质疑亚洲价值观,那么为什么不可因“华尔街危机”质疑欧美的价值观呢?因地区经济的困境而否定这个地区的价值观,这个思考逻辑究竟有多少“逻辑”意义?同时也释放了一个信号:人们已经走出亚洲经济危机的心理阴影,以积极心态重新评价文化意义的亚洲价值观。

三、“亚洲价值观”与儒家政治理念的省察

“亚洲价值观”既是经济精神,又是政治文化。关于是否可以将其作为现代经济精神而予肯定,业已招来不少的争议,而一旦将其演绎成政治文化,更引发众多不同的声音。对此政治文化,褒扬肯定者有之、质疑否定者有之。褒扬者认为,这个价值观敢于向西方说“不”,是对文化霸权的明确挑战。再则,亚洲价值观是一种现实的“存在”,既适合于亚洲社会的现状,就应有其“存在”的价值。质疑者认为,从文明史观的视角观察,“亚洲价值观”中的家长制度与威权主义,保留着大量原型亚洲的封建遗存,位于文明进化途中的低端,是一种有待变革、改进的文化,不必给予过高的肯定,而当予以足够的分析与批评。

吕元礼在《探析李光耀的儒家价值观》一文中说:儒家文明产生于农业社会。农业社会的文化是前辈向后辈传递文化的后喻文化,儒家所珍视的孝顺往往演变为对于长辈的无条件顺从;当今社会处于信息社会,信息社会的文化是前辈往往要向后辈学习的前喻文化,因此必须对那种无条件顺从的旧式孝顺加以改进。这种改进并非否定孝顺的核心价值,而是创新孝顺的具体形式,予其“现代”的新表达,“就是为适应前喻文化对孝顺的名称与实践作改进与创新”。

新加坡等东南亚现代民族国家在其建立过程中,同时进行意识形态的整合。注重本土精神,突出威权传统,然而却一致以坚持市场经济体制为前提。如此意识形态的整合,乃为引导人民确立国家认同,应对社会转型期社会矛盾的冲突,维护国家的稳定。无论是新加坡的儒家伦理运动,还是在东南亚得到共鸣的“亚洲价值观”,都具有这种性质。东亚威权政权重视通过意识形态的宣传教化为自己的统治合法性辩护,由此出现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亚洲价值观”、印度尼西亚的“潘查希拉民主”、菲律宾的“民主革命论”等。其为东亚威权的政治意识形态,本质而言是为威权统治服务的。单一而又具有兼容性、发展至上、追求秩序与崇尚权威、集体主义与民族主义结合、“好政府”理念等是东亚威权政治意识形态的基本特征。

美国《外交》杂志总编辑F·札克雷亚的《文化即命运(与李光耀一席谈)》发表后,引起世界学术界的热议。韩国著名政治活动家金大中发表《文化就是命运吗?——亚洲反民主价值观的神话——答李光耀》,不同意李光耀所谓“文化即命运”的说辞,提出“民主即命运”的新命题。金大中从韩国社会发展的经历中看到以下的规律:东亚社会在发展自身经济的同时,势必促进市场制度的成熟与市民阶级的成长,从而为脱出封建政治窠臼创造条件。其结果,威权政治难以为继,民主政治接踵而来,这才是亚洲真正的“命运”。

不少学者提出与上述观点大体相同的意见:“亚洲价值观”曾给新加坡政治和经济生活带来深远影响。在政府的积极宣扬和努力推行下,这个价值观维持并巩固新加坡的秩序,推动该地30年的高速经济发展。然而预想得到的是,尽管新加坡威权政治把“民主”意识限制在秩序范围之内,然而社会经济的发展必然推动市民阶层的兴起,两方面张力的结果促成民主共识在威权秩序下缓慢地培育和积聚,终使民主潮流不可阻挡。

范为前在《支离破碎的亚洲价值观》一文中说:李光耀提出“亚洲价值观”,表面上捍卫东亚的传统价值,背后却蕴含一层深意,就是对抗西方民主政治对于东亚威权政治模式的冲击。用美国著名政治学家白鲁徇的分析来看,尽管东亚国家之间有某些差异,但基本上都奉行儒家式的权威观,强调父权式的政治模式,强调独断性的权威特征,强调威权政治在秩序治理方面的作用。李光耀大树儒家文化的旗帜,最大的目的还是为了肯定东亚式威权政治。他既接受市场经济,又反对民主政治。这样就强化了对权威政治的迷恋,对国家主义与家长制政治的“着魔”,开启了当代东亚威权政治之滥觞。卫忠平认为,世界上存在着五花八门、貌合神离的所谓“非西方价值观”。亚洲价值观即为其中一种。这是一种具有浓厚威权主义色彩、官方意识形态的强政府主导型的价值观。

其实,“亚洲价值观”不必将自己定位为与“世界文明”对抗的“另类”。强调这样的文化“对抗性”,未必能为自身思想合法性增加多少理性的砝码。相反有可能主动挑起亨廷顿所谓的“文化冲突”,既不利于世界和谐理念的建立,也不利于东亚合作环境的营造。孙承在《从“价值观外交”到“积极的亚洲外交”——日本安倍、福田内阁亚洲外交的比较分析》一文中说:安倍主张构建“民主国家联盟”和“自由与繁荣之弧”,积极推行“价值观外交”,因不合时宜的冷战思维而受挫。福田内阁在吸取教训的基础上实行以合作为主的“积极的亚洲外交”,改善日本与亚洲各国关系。

由于时空的交错,一些学者于亚洲价值观未直接发表意见,然而他们的学术论述给予今天解读“亚洲价值观”以新的启迪。这就是作为“亚洲价值观”精神基础的儒家思想与人类普遍价值并非格格不入。问题是用先进理念对其“诠释”与更新,去除封建糟粕,提炼“民本”元素,而不必将其落后的思想元素沉渣泛起,而于今日的社会流散负面的影响。

徐复观指出,在中国儒家语境中,自由与传统是能够结合起来的。《尚书·皋陶谟》说:“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畏。”《泰誓》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左传》宋司马子鱼和随季梁皆说:“民,神之主也。”《国语·周语》说:“民和,而后神降之福。”又谓:“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徐复观据此议论:“民为贵”,本是中国儒家一贯的观点。“民”以“天“与”神“的代表的资格,站在统治者之上。人君上面的“神”,人君凭藉的“国”,以及人君本身,都是为“民”而存在。“神、国、君、都是政治中的虚位,而民才是实体。”历来中国的政治思想的主题是“消解人君在政治中的主体性,以凸显出天下的主体性”。

台湾大学黄俊杰教授认为,帝制中国的政治体制以君主为主体,而儒家的政治理想是以人民为主体,儒家之价值理想与现实的政治世界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冲突。许多儒家学者在有志难伸之余,遂以经典注疏之学术事业寄寓其经世济民之政治理想。这种诠释学是一种政治学,其中“治道”远多于“政道”,如康有为著《孟子微》于列强鲸吞蚕食中国之危机年代,寄托其救世宏图。

有学者提到2000年北京“21世纪论坛”上李光耀的表现。他一改从前的思想风格,强调个人创造性的发挥,没有提起几十年来一贯奉行的权威主义。在一些场合,他甚至说:“我们必须做的,就是加强这些强调五伦——君臣有义、父子有亲、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的东方价值观。但是,我们也必须给予这些价值观一种现代化的表达方式。”在瑞士达沃斯举行的“世界经济论坛”上,他对儒家思想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认为到了信息时代儒家价值正在逐步过时。“尊重老人在信息时代似乎管不了什么用。父亲未必最有学问,孙子也许懂得更多”。有学者据此说明,主张亚洲价值观的人士,也包括李光耀本人,其思想也在变化中。因为这些变化,“亚洲价值观”的内涵开始出现更新的可能。一方面,优秀的思想元素继续得到维护与发扬,另一方面其中的缺陷与错失也在弥补与修正。

四、余论

儒家文化的社会功用体现于以下几个方面:政治上为封建政治制度服务,呈现等级的、家长制的、官权至上而民权缺失的、专制威权的思想特点。经济上为农业经济制度服务,体现为锁国“攘夷”、拒绝国际市场、均平寡安(“不患寡而患不均”)、对井田村社的原始土地制度的绝对膜拜等。与此同时,儒家文化所包含的“忠孝节义”、“礼义廉耻”、“仁义礼智信”、“尽心知性知命”等思想元素,又构筑了中华民族的道德平台。时至今日,任何民族文化都处在不断自我更新的过程中,变原型农业伦理为现代工商精神,由此显示其时代价值。马克斯·韦伯在其《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中阐述这样的观点:由于从原型基督教中提炼出一条“勤勉——节俭——天职——原罪赎免”的精神链接,故使这个地区的现代化运动获取崭新经济精神的支持。

对于东亚来说,儒家文化克服传统的“农本”意识,加入现代重商思想;舍弃故去的“均平”理念,增添可贵的“竞争”意识;挣脱自闭的“井蛙”观念,打开宽阔的世界视野。从原型儒家的“心性”说、“智信”观、“天命”论等思想中提炼出勤勉尽心、敬天守职、正直诚信、知耻而勇等可贵的文化品质。由旧儒家变成新儒家,由为农业自然经济服务的旧文化变成为现代工商市场经济服务,类似于韦伯所说的“资本主义精神”的新经济精神,从妨碍现展的思想阻力变为推动经济飞跃的精神动力。这样的新经济精神成为“亚洲价值观”的本质要素。人们从这个意义上对“亚洲价值观”作充分的肯定。

“亚洲价值观”中存在着严重的威权思想确是历史的事实。不必讳言,东亚现代化与西欧的现代化不同。西欧的现代化是“准备好”的现代化。西欧社会乃为古代城邦社会的延续,资产阶级具有较充分的活动空间。由于绝对王权时代对商业的客观宽容,在资产阶级夺取政权之前,这里已经充分地实现了市民化与市场化,已经具备建设现代国家所必需的“市民”与“市场”的准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准备就是“资本主义精神”的准备与普及,具体言之就是“新教改革”的胜利与“新教精神”的深入人心。由于已经是市场社会,社会就有秩序。由于有了丰厚的市民阶层,就有了拥护现代化的主体民众。由于有了新教精神,就有了与现代化匹配的现念。这一切都成为西欧民主制度坚实的社会基石。正因为是“准备好”的现代化,所以资产阶级革命成功后的政权即为“市民”政权。这个政权的目的就是废除绝对王权时代的王权专制,同时也废除与王权并列的教权专制。经济自由与政治民主成为这个社会的主流价值。

与西欧现代化不同,东亚现代化是一个没有“准备好”的现代化。当外界环境“逼迫”这个地区走上现代化之途的时候,它完全不充分具备市场、市民与资本主义精神这三方面条件的准备。它不是站立在既成的市场基础上的,广大市民的自觉、自动的现代化,而是不具备条件,努力创造条件的现代化。从全体意义上看,这里的现代化乃是由进步知识精英发动的“由上而下”的精英型现代化、政府型现代化及被动型现代化。由此这里的现代化显示与西欧现代化明显的差别,就是权力的集中与意志的统一,亦即所谓“威权主义”。在一个曾经被马克思所批判的“亚细亚生产方式”全面覆盖的东亚社会,要实现现代化就必须与传统的封建制度,与形形的如艾凯所说的“反现代化”思潮与运动对峙,这一切又迫使东亚“强政府”的特征得以进一步的加强。

对于新加坡这样的以华人为基础,民族问题纷起,时时都可能遭遇反市场与资本思潮的刚性挑战的复杂社会,如果没有一个同样刚性的坚持市场与资本道路的“强政府”,没有对儒家思想优秀元素的强调,其结果也许就是让南洋大海中多了一个散漫的弱国。由此而论,亚洲价值观的提出乃是不得已之举。它肯定不是最好的,但也许是最无奈的、最合适的。

然而也要看到,人们在评论“亚洲价值观”的时候,也时常出现与福山“终结论”同样的思想偏颇。福山将资本主义论为历史上“最好”的制度,断言历史将在资本主义时代驻留不前。如果说这样的理论因否认文明的进化,而具明显的理论缺陷,那么过分强调亚洲特殊性,论其为终极真理与“世界上最好的”文化,同样否认了历史的进化,而踏入思想的误区。所谓“发展中”,不仅指的是经济,还说的是文化。一些国家与地区其经济已经“发达”,而其政治文明或许还在“发展中”。“亚洲价值观”是有“价值”的,其价值就是实现了经济精神的更新,确保了此地经济的发展,但整体而言因其体制思想的滞后,依然还是“发展中”的文化,是一个处于文明低端位置,有望继续更新与进步的文化。如果将此文化与世界文化作二元对立的“定格”思考,亚洲将再次停滞凝固下来,连带它的“价值”也会变得无价值。

儒家思想的基本精神篇9

[关键词]启蒙时期;儒家思想;传播;影响。

以孔子学说为代表的儒家思想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深深地影响了中国人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儒家思想的核心为“仁”“义”“礼”“忠”

“孝”“知”。它历经孔孟哲学、西汉独尊儒术、宋朝程朱理学的发展过程。当明末清初利玛窦、汤若望等西方传教士进入中国传播基督教时,他们一方面把西方的文化和思想观念引入了中国,同时也把儒家思想带回了西方。儒家思想的传播对启蒙时期的西方社会文化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一、儒家思想传入西方的背景条件。

儒家思想主观上并不具有基督教的普世性质,但它却通过基督教传教士的书信、著作和译作传到了西方。儒家思想在西方文化中的传播和接受并不是偶然的,它与西方的古希腊思想和基督教文化在一定程度上相通,与当时西方的社会环境相契合,同时也反映了西方的人文理想和时代精神。

儒家思想所倡导的伦理道德与古希腊哲学中的伦理思想有共通之处。无论是苏格拉底的“美德即知识”还是亚里士多德的“至善即幸福”都反映了古希腊哲学对道德伦理的重视。苏格拉底的哲学集中表现在“认识你自己”,主张建立人的哲学,发挥人的理智能力和道德本性,认为人的幸福与否取决于灵魂的好坏。苏格拉底的伦理思想和孔子的思想学说相似,孔子因而被尊称为“中国的苏格拉底”。古希腊的伦理道德思想在西方文化中得到了继承和发扬,追求和拥有伦理道德成为许多人的理想。这种对伦理道德的重视同样体现在基督教文化中。

儒家思想和基督教都体现了对言行举止进行规范的道德标准。“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①“己所不欲毋施于人”。儒家的道德标准推崇强烈的自律意识,即自己希望实现的目标也要帮助别人实现,而自己不想要的东西不要强加给别人。而基督教特别是新教同样重视对言行准则的规范。其教义强调克制欲望,努力工作、勤俭节约,通过今世的善功来彰显上帝的恩泽、进而成为上帝的选民最终获得拯救。儒家思想的精髓“仁”与基督教文化的核心“爱”也有一定共通之处。“仁”的核心就是“爱”。

仁爱就是要关爱别人,从爱自己的家人推及到爱自己的朋友、左邻右舍。孔子关于“仁”的说法在《论语》中有较多论述。“仁者爱人”;“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也”;“克己复礼为仁”。基督教则提倡在神爱的基础上的博爱。在爱上帝的前提下,人们要爱自己的亲人、朋友、甚至于爱自己的敌人。

“爱是从神来的。凡有爱心的,都是由神而生,并且不认识神……神爱我们,差他的儿子为我们的罪作了挽回祭,这就是爱了。亲爱的兄弟们,神既然是这么爱我们,我们也应当彼此相爱。”[1](p. 275-276)与此同时,儒家思想反映了西方的人文理想和时代精神,为启蒙运动提供了重要的思想源泉。

欧洲当时处于封建君主专政和宗教神学统治时期,一些有识之士和思想家从儒家学说中看到了曙光,希望借用儒家思想和理念来解决时政的弊端,推行自己的主张和理想。儒家思想的传入客观上适应了当时欧洲社会反对封建世袭特权、倡导民众的自由和权力,呼唤资产阶级民主和理性的需要,并为启蒙运动的到来和开展提供了重要的精神动力。

二、启蒙时期儒家思想在西方的传播和影响。

16世纪末至18世纪欧洲出现了大量介绍中国文化特别是儒家思想的著作和译作。作者和译者大都是在中国传教的传教士。这些著作和译作的出版一方面是为了使欧洲更好地了解中国及其文化,满足西方人对异域文化的好奇与探究之心,另一方面是为了更深入地了解中国人的思想,特别是儒家思想,从而更好地传播基督教教义。

根据传教士利玛窦的日记整理编撰成的《利玛窦中国札记》向西方呈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和民族,同时对中国的儒教、佛教、道教都有评述。

利玛窦意识到儒家思想在中国社会起到的思想统治和意识形态的作用,因此他推崇儒教、称颂孔子,把儒教称为文人的宗教:“凡做学问有了名气的人或从事学问研究的人,没有一个是再信任别的教派的”。[2](p. 101)利玛窦对儒教的了解、介绍主观上是为了以一种中国信众更能接受的方式来传播基督教,客观上却对儒教的传播和推广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之后耶稣会士基尔歇所著的《中国图说》一书也提及了中国的儒释道三教。西班牙的多明我会传教士闵明我的《中华帝国纵览》的第三部分提及了孔子的政治和道德格言,第四部分辑录了孔子、孟子、荀子、老子、朱熹等历代先哲的言论。莱布尼茨和伏尔泰等著名思想家都曾阅读过此书,认为这本书对了解中国大有帮助。1687年,柏应理的《中国圣贤孔子》在巴黎出版。作为全面向欧洲介绍儒家思想的重要文献,此书一经问世便受到广泛的关注,其拉丁文本被翻译成法文和英文。这本书包括了对孔子及其学说的介绍,也包括《大学》《中庸》和《论语》的译文。《中国圣贤孔子》是欧洲人了解儒家思想的主要读物,莱布尼茨和孟德思鳩都曾阅读过此书。1709至1713年耶稣会士卫方济整理出版了《中国典籍六种》,收入《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孝经》

《小学》的拉丁文译文,从而首次将四书完整地介绍给欧洲读者,使欧洲读者对儒家思想有了更全面深入的了解。②启蒙时期儒家思想在西方的传播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尤其在知识分子、思想家和哲学家中引起了不同凡响。这种影响主要集中于三个方面。其一,伦理道德思想。儒家思想与西方的古希腊思想和基督教文化在伦理道德的许多方面契合相通,并起到了有益的补充作用。因此儒家的伦理道德思想受到了众多西方人士的称颂。其二,政治体制方面,表现为对以儒家学说作为思想基础的政治体制的颂扬。儒家提倡德政、礼治和人治,强调道德感化治理国家,维护社会的和谐。更重要的是,以父权为基础的专制政体保障了社会的长治久安。其三,对民主政治的促进作用。儒家反对世袭制度,提倡任人唯贤,唯才是举。同时儒家思想的“民贵君轻”把“民”置于学说中心。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主应有君主的样子,实行德政、以德服人。这一主张与资产阶级追求平等和权力的民主政治学说相兼容。

作为欧洲研究中国名气最大的学者莱布尼茨认为中国具有很高的道德水平。“中国具有(在某些方面令人钦佩的)公共道德,并与哲学理论尤其自然神学相贯通”[3](p. 72)“在实用哲学方面,也就是说,在道德戒律方面,在适用于现实生活和凡人的政治方面,他们肯定超过我们,尽管承认这一点令人脸红”[4](p. 69-70)启蒙思想家孟德斯鳩也曾赞颂中国人的道德水平:“中国人生活在一种最完善、最实用的道德之下,在世界的这部分地区,任何人都不具有这种道德”。[5](p. 496)对儒家思想谈论和赞颂最多的当属启蒙思想家伏尔泰。伏尔泰以他对孔子和儒家思想的大力推崇和美化被称之为“欧洲的孔子”。他宣称,“在道德上欧洲人应当成为中国人的徒弟”。[6] (p. 369)在这个地球上曾有过的最幸福的、并且人们最值得尊敬的时代,那就是人们尊从孔子法规的时代。“[6](p. 369)伏尔泰根据中国元剧《赵氏孤儿》改编成的《中国孤儿》中,征服者成吉思汗为具有高尚道德情操的被征服者所折服,最终放下了屠刀。这个结局正是孔子道德情操的最好诠释。

以儒家学说为思想基础的中国政治体制得到众多启蒙思想家的推崇。伏尔泰认为中国是世界上管理最好的国家。他渴望稳定、和谐的理想社会,期盼仁慈开明的君主,并以中国的长治久安来论证中国体制的优良。在伏尔泰眼中,中国的政治体制最合乎理性,是因为它建立在父权社会的基础上。”儿女孝敬父母是国家的基础。在中国,父权从来没有削弱……一省一县的文官被称为父母官,而帝王则是一国的君父。这种思想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把这个幅员广阔的国家组成一个大家庭“。[7](p. 216)在启蒙运动大潮中产生的”重农学派“理论也得益于中国的儒家思想。学派创始人魁奈主张农业为一国之本。中国的历代帝王都重视农业,而这一传统正源于孔子的儒家学说。在他的《中华帝国的专制制度》一书中,魁奈赞扬了中国的专制制度。他认为中国的专制制度是”合法“的专制主义,符合自然法、是自然秩序的体现。在魁奈眼中,中国的谏议制度和监察机构可以有效地限制皇帝的权利,因而是值得效仿的专制主义。

儒家学说对西方的民主政治也有促进作用。

”学而优则仕“的中国科举制度和用人制度得到了颂扬。这一人才选拔制度强调依靠品德、学识和才干而不是凭借出身和门第选拔人才,与西方尊重个人价值、提倡民众的权力和平等的精神是相通和一致的。魁奈也曾提及中国的教育制度和用人制度。”在中国没有世袭贵族,一个人的功绩与才能是他可能获取显贵地位的唯一标准……儿子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求学上,以此作为获取功名的唯一途径“。[8](p. 44)对中国用人制度的颂扬揭示了当时的欧洲社会对封建贵族世袭制度的不满和抗议,反映了个人通过自身努力实现自我价值的理想和愿望。同时儒家的”民贵君轻“”民为邦本“思想成为近代西方民主思想的重要来源。启蒙运动和随后的法国大革命都体现了反对专制特权、争取民众权利和自由的精神。

尽管启蒙思想家并未去过中国,但他们通过传教士的著作和译作了解了儒家思想,并对这种异域思想大为赞赏。对儒家思想的接受和赞美反映了接受者基于自己的背景和需求所做的理解、加工和有选择性的接受。首先,对儒家思想的接受和赞美反映了启蒙思想家对稳定、和谐、开明的理想社会的向往。他们认为儒家提倡的道德思想不仅与古希腊思想和基督教在许多方面契合相通,而且有助于维持人际关系的和谐和社会的安定。以道德为基础的”礼“规范了上下有别、尊卑有序的伦理秩序,规范了每个人在家庭和社会中的处事准则,由此避免了冲突和纷争。儒家倡导德政、礼治和人治,强调道德感化治理国家,从而有效地维护了社会的和谐稳定。其次,儒家思想反映了当时西方的人文理想和时代精神。17、18世纪孔子及其学说在欧洲风靡一时。在许多启蒙思想家眼中,孔子不仅教导人们如何做人,也教导人们如何治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思想成为许多启蒙思想家反对封建世袭专政的重要思想武器。启蒙思想家惊喜地在儒家思想中发现了与自己的想法相契合的学说与理念。儒家反对世袭制度的思想与启蒙时期反对封建专政和宗教神权,争取权利和自由的诉求和主张不谋而合。儒家思想的传入客观上适应了西方社会反对特权政治、倡导民众的自由和权力,呼唤资产阶级民主和理性的需要,并为启蒙运动的到来和开展提供了重要的精神动力和源泉。1945年,美国汉学家顾立雅出版了《孔子与中国之道》一书,对中国儒学在17—18世纪给予西方的影响做出了如下阐述。”在欧洲,在以法国大革命为背景的民主理想的发展中,孔子哲学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通过法国思想,它又间接地影响了美国民主的发展。“[9](p.5)结束语。

启蒙时期儒家思想在西方的传播产生了重要影响。儒家思想和西方文化属于两种不同的思想和文化体系,但它们在很多方面存在着共通之处。二者都是对人类的生命价值和世界的终极意义进行思考和探索的领域。双方都互有可借鉴之处。儒家思想的许多理念能救治西方文化的弊端,解决西方文化的危机。因此它在西方的传播不仅具有历史价值更具有现当代意义。

注释:

①本文所有关于孔子的引述都出自张燕婴译注的《论语》。北京:中华书局, 2006年。

②有关”儒家思想在西方的传播“参阅了徐明龙著的《欧洲十八世纪中国热》。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2007年。

参考文献:

[1]圣经新约[m].南京:中国基督教协会, 1996.

[2]利玛窦,金尼阁。利玛窦中国札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3.

[3]秦家懿编译。德国哲学家论中国[m].北京:三联书店,1993.

[4]劳端纳。莱布尼茨”中国近事“序、评、译[m].火奴鲁鲁,1957.

[5]戴格拉夫编。孟德斯鳩的随想与随笔[m].巴黎, 1991.

[6]伏尔泰。哲学辞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 1991.

[7]伏尔泰。风俗论上册[m].北京:商务印书馆, 1995 -2000.

儒家思想的基本精神篇10

[关键词]新加坡;思想道德教育;儒家思想;和谐

[中图分类号]G41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5-3115(2009)10-0108-03

一、新加坡的思想道德教育

新加坡地处欧亚两洲的交通要冲,深受东、西方文化的影响。独立后,新加坡人种复杂、多样,价值观念呈现多样化趋势。为了避免矛盾和纠纷,统一国民思想,发展经济建设,新加坡政府认识到必须加强对国民的思想道德建设。

(一)儒家伦理教育

20世纪80年代以后,新加坡文化建设的目标转向重振传统文化、弘扬东方美德、抗拒西方颓废思想。新加坡政府认为,在华人占主体的社会中,提倡中国传统文化有利于增强华人主体对新加坡的认同感和归属感,但是这种中国传统文化应该是被新加坡化的文化。例如,新加坡将“五伦”观念做了修改,把“父子”改为“父母与子女”,把“君臣”改为“国家和人民”,把“兄弟”改为“兄弟姐妹”,并对“五伦”的内容赋予了现代解释,如强调男女平等、强调国家领袖和普通民众都应该对对方尽职尽责等。具体的教化内容包括:强化国家意识,坚持爱国教育、忠孝仁爱、礼义廉耻,实施德治教育、民本教育以及家庭教育等等。为了使儒家思想更深入人心,新加坡政府不但在20世纪80年代开展了儒家思想现代化研究,而且从那时起,也在各级各类学校中开设了儒家思想的核心课程,以使儒家思想在青少年心中扎根,为全社会普遍接受其共同价值观奠定思想基础。

(二)共同价值观教育

李光耀曾说:“如果伦理和道德价值观的水准低落,新加坡就会走下坡路。因此,我们是否能维持稳定和保持我们的优势,问题不在经济发展方面,而是在于社会道德的结构。”①新加坡政府认识到,国家的长治久安必须要有全社会和各民族认可的共同价值观。于是,新加坡政府提出,必须在全社会建立共同价值观。这一提议在社会各阶层人士中进行了广泛而深刻的讨论。经过认真讨论和辨析,新加坡人对此形成了基本的共识,并且制定了《共同价值观白皮书》,于1991年提交国会正式修订通过。这就是著名的新加坡五大价值观:国家至上,社会为先;家庭为根,社会为本;关怀扶持,尊重个人;求同存异,协商共识;种族和谐,宗教宽容。共同价值观是在博采新加坡各种族价值观念共同精华的基础上提出来的,它既包括了东方文化的传统价值,又确定了作为一个独立国家所应具有的基本价值取向。

(三)品格教育

作为思想道德教育的一项重要内容,近年来,新加坡各级学校中普遍重视学生的品格教育,培养学生爱国、诚实、勇敢、善良等好品质。新加坡淡马锡理工学院院长拉保绍曾说:“品格教育课程通过个案、讨论和郊游等方式将廉洁、进取、毅力、关怀、合作与尊重别人的价值观传递给学生。这些价值观不但对学生的将来有所帮助,在个性发展上也将终身受用无穷。”②新加坡品格教育的目的是培养学生的爱心和责任感,在实际的教育实践中,这种品格教育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四)国民教育

新加坡的国民教育始于1988年,当时国民教育被政府定为国家教育政策的三大措施之一。新加坡前总理吴作栋指出:“国民教育,应该培养出共同的国家意识,使学生了解我们的过去对今日和将来的影响。国民教育必须双管齐下,兼顾到认知和情感。”③在国民教育政策指导下,新加坡的思想道德教育进行了新一轮的改革,通过正规课程与非正规课程推展国民教育,对学生灌输政府所提供的为国尽忠的价值观念,使学生成为一个对国家的发展做出贡献的人。

以儒家伦理为核心的思想道德教育在新加坡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独立后的新加坡,坚持在“技术上依赖西方”、“精神上固守东方”,高度重视以儒家伦理为核心的公民道德教育。新加坡前教育部部长陈庆炎博士在国会上说:“儒家思想中的许多要点是放诸四海皆准的,在制定公民道德教育课程时,没有理由不把儒家思想的精华吸收在内。”③始于20世纪80年代的“新加坡模式”的儒学运动是其对儒家思想的一次创新点。从那时起,新加坡也在各级各类学校中开设了儒家思想的核心课程。除了在课堂上向学生灌输儒家思想外,新加坡政府及其学校还在社会上开展各种儒家伦理的教化实践活动,使儒家伦理与新加坡的公民道德教化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如:新加坡政府倡导的“新八德”以及共同价值观运动等,都是对儒家思想的重新改造、批判与继承。

新加坡以儒家伦理价值追求为基本精神,强调正直、诚实、忠诚、信任、同情心和责任感这些核心价值,同时吸收西方的科学精神和其他民族气质,形成了一种视野开阔、立足国情、求同存异、强调特色的总体特征。新加坡创造的现代化模式,否定并粉碎了韦伯关于儒家文化不能产生资本主义的命题和“东方世界注定不得现代化”的断言。

二、新加坡思想道德教育的启示与借鉴

纵观新加坡的思想道德教育,笔者最大的感触就是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在经历了批判、改造和转化后,可以化解西方文化的不足,成为现代化的精神动力。目前在我国,在马克思主义占据统治地位的整个文化意识形态里,如何找到传统的儒家伦理与马克思主义这两种文化的结合点,使二者兼容并蓄、共同发展,成为现代化征途中的一股强大精神动力,是每一位思想政治工作者必须努力的一项重大任务。

(一)增强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吸引力和凝聚力

党的十七大报告指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是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本质体现。”在我国,马克思主义处于社会主义价值体系的核心地位,是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本质体现。因此,要增强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吸引力和凝聚力就必须增强马克思主义的吸引力和凝聚力。马克思主义发展史证明,马克思主义只有体现民族性才能大放真理的光芒。我国是一个民族文化历史悠久的国家,以儒家文化为主的中华传统文明正可以成为马克思主义向历史更深处拓展的文化动力。

(二)儒家经典教育理论与马克思主义理论作为两种文化并无冲突,能够和谐发展

自中国共产党执政以来,马克思主义就在我国思想文化领域处于核心地位。在我国社会主义和谐文化的建设中,最关键的是要处理好中华传统的儒家文化与马克思主义的关系。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开卷首篇文章中,马克思就严厉抨击普鲁士的书报检查制度,他风趣地说:“你们赞美大自然悦人心目的千变万化和无穷无尽的丰富宝藏,你们并不要求玫瑰花和紫罗兰散发出同样的芳香,但你们为什么却要求世界上最丰富的东西――精神只能有一种存在形式呢?我是一个幽默家,可是法律却命令我用严肃的笔调。我是一个激情的人,可是法律却指定我用谦逊的风格。没有色彩就是这种自由惟一许可的色彩。每一滴露水在太阳的照耀下都闪耀着无穷无尽的色彩。但是精神的太阳,无论它照耀着多少个体,无论它照耀着什么事物,却只准产生一种色彩,就是官方的色彩!精神的最主要的表现形式是欢乐、光明,但你们却要使阴暗成为精神的惟一合法的表现形式;精神只能披着黑色的衣服,可是自然界却没有一枝黑色的花朵。”⑤由此可见,马克思主义在对待人类思想文明的态度上表现出很大的包容性。同时,这段话也科学地启示我们如何对待人类的精神产品。

马克思主义之所以能在中国传播并为中国的民众所接受,一个很大的原因在于儒家文化中的中庸之道、“中和”理想和马克思主义所奋斗的社会理想不谋而合。由此,以儒家伦理为主的中华传统文明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与发展,并为人们选择和接受的思想文化基础,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文化基因。

实践雄辩地证明,儒家经典教育理论与马克思主义理论并无冲突,只有大力发扬并重视中华传统美德,才能使马克思主义更好地发展,同时,马克思主义也给予儒家伦理现代化以新鲜血液。这两种文化的和谐发展无疑对于我们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具有重大的意义。

(三)吸收、弘扬儒家伦理的精华,不断充实、完善思想道德教育的内容

李光耀曾指出:“在我管理新加坡的经历中,特别是1959~1969年的这几年,使我相信,如果大部分新加坡人没有儒学精神,我们很难克服我们的困难和挫折。”⑥新加坡的实践也证明了儒家思想缝合了东方社会在工业化进程中以及西方文化全球蔓延中所出现的文化裂痕。中国是东方文化的发源地,虽然儒家思想的一部分内容已经不合时代的要求,但是儒家伦理中作为民族文化精华部分的道德和价值观仍然是我们中华民族文化宝库中的珍贵财富。在对待儒家伦理的态度与做法上,我们不能像泼洗澡水时连同婴儿也一起泼掉。所以在德育内容的设置上,我们应该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对儒家思想要有时代的更新,不断充实其内容,实现传统观念和范畴的现代化改变,使之成为我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精神动源。

(四)赋予“忠”以时代特色,加强爱国主义教育

新加坡政府特别强调“八德”中的“忠”――爱国,并结合自身的特点进行各种途径的爱国主义教育,突出强调国家和社会的利益,增强了民族凝聚力,激发了民族自豪感,鼓舞了各民族为新加坡的繁荣而团结奋斗,充分体现了爱国主义的感召力。自古以来,儒家就十分推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等为国担忧、报效祖国的精神境界。我国正处于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关键时期,也要一如既往地进行和加强爱国主义教育。首先,爱国主义教育要深入到广大的农村。我国是一个农村人口占主体的国家,这也是我国的国情,因此,进行爱国主义教育也必须从这一实际出发。其次,要激发广大民众的爱国心与爱国热情。这种热情需要理性的指导,体现在实际行动中则表现为理性的爱国。再次,爱国主义教育要从小进行,尤其要在中小学生群体中大力宣扬爱国主义,使他们从小就树立国家意识,从而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不断努力奋斗。

[注释]

①④⑥赵康太、李英华:《中国传统思想道德与东南亚伦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